长着蚕豆痣的藤 其三
藤走个不停。
它走过鱼龙混杂的街道,走过空旷的广场,走过响着轰隆机器声的工厂,走过一座钢铁的大桥。藤几乎什么都不想,只是让肉体自己行动。
它的意识就像太阳和冥王星中间的土星一样,与肉体保持着距离,和它的存在本身也保持着距离。肉体就像保护着意识的双手,想将像柳条一样挡在面前的现实统统拨开一般,不断地运动。
当它肚子饿了,就向路过的人类摇摇尾巴,叫个两声,再去蹭蹭它们的裤腿,很大概率能得到饼干或者鱼干之类的食物。
它的很多同类也是这样谋生的。
它以前虽然对人类的生活感兴趣,但却不怎么喜欢去接触、讨好人类。
但现在它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
就这样走了两个星期左右,藤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它腿上的白毛已经变成了土色。
直到一天清晨,它面前的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蔚蓝水域。
那片蔚蓝水域的蓝色比天空的蓝色略深,仿佛是从天空上延续下来的渐变色。
藤认得这片水域——它在人类的“电视”里看到的,这片水域名叫“大海”。
一阵风迎面吹来,这阵风好像带有重量。藤不禁伸出舌头去感受,一阵阵咸味在它舌头上蔓延开来。它从来不知道,风还能拥有重量和味道。这是它吹过最有存在感的风了。
它顿时清醒了一些,意识重新占据了它的身体。
藤走近大海,它看到面前的陆地凸出去一块。它知道这是人类建造的产物,被称为“港口”。
凸出的陆地两边停着几个漂在水上,通体白色,头尾都尖尖的物体。中部隆起一块,形状好像几个从大到小垒起来的巨型纸箱。纸箱的上面是一个圆柱体,微微冒着白烟。
藤在电视上看到过这个生物,人类把它称为“船”。
比起在陆地上行走的的“汽车“,“船”的身体要更大更高更有弧度。
藤看到许多人类拿着行李纷纷走上了其中的一艘船。
于是藤也偷偷地溜到了船的旁边,发现从船上垂下来几根绳索,绑在岸边的一个蘑菇状的物体上。藤便爬上绳索,溜进了船。溜进去后,它躲过几个路过的人类,溜到船的尾部。发现那里有一大捆呈漩涡状圈起来的麻绳。于是藤溜到“漩涡”的中心,躲了进去。
过了一会,突然上面的一个龙胆花状的白色物体里发出了人类的声音,有些嘈杂。
这时,船的中部顶端那个巨大的白色圆筒状物体突然发出“噗噗”的响声,从中冒出许多黑色烟雾。船开始缓缓离开岸边,在大海上缓缓移动。
船身有些摇动,藤有些不安的贴紧身体。
就这样,船在海上行驶了许久,太阳也已从贴近地面的高度上升到了藤头顶上方的高度。藤用尾巴挡住被阳光晒得有些睁不开的双眼。
突然,那个龙胆花状的白色物体里再次发出了人类的声音。船的摇动随即渐渐减小,过了会摇动便消失了。大概是停下来了。
藤听到外面传来好几种声音。有海鸟的叫声,有海浪拍打船身的碰撞声,有船发出的轰隆声,有人类走动的踢踏声,有行李的滑轮在地上发出“轱辘、轱辘”的响声。
藤赶紧从“漩涡”的中心跳出来,跑到甲板上去瞅了瞅。发现船停到了另一座港口。港口衔接着一块陆地。但那片陆地比它之前待的陆地要小得多,凭双眼即可目测到尽头。藤在电视里看到过这种陆地,人类把它称作“岛”。
人类们纷纷走下船,和船下的同类或是拥抱;或是握手;或是拿出一块小铁片在上面指指划划。一片熙熙攘攘的景象。
藤躲过一些还在船上的人类,依旧爬着侧面伸下去的绳索下了船。它踏上港口灰色的混凝土地面。正前方是一小片人类住宅(多为灰色瓦砾屋顶),住宅后面是绿油油的山。左右手边各是一条向岛内延伸的墨黑柏油路。头上是无云的蓝天。
几只黑尾鸥飞过,突然其中一只俯冲下来,到水里叼了一条小鱼。
依旧是带着咸味的海风吹来,吹起了藤的胡须。
藤吹着海风,新奇地望着这一切。
望了一会,它跑到港口旁边的沙滩,沿着沙滩漫步了一会。
细细的沙子包裹着它的肉球,又被打过来的海浪冲掉。藤觉得这种感觉还不赖。
几只在吐着泡泡的螃蟹察觉到了它的到来,赶忙钻到事先挖好的洞里。
它舔了舔冲上来的海水,齁咸。好像一口气吃下十条小鱼干。
漫步了一会,藤跑回码头。它遇到一个穿着红绿色夏威夷衬衫的人类。它左肩挎着一个黑色长方体的包,右手拿着一根长长的黑色细棍,细棍顶端还带着细线。人类看到藤,盯了它一会。然后伸出左手打开了左肩挎着的那个黑色长方体的包,从中拿出一条扑棱扑棱的小鱼扔给了它。藤缓缓地走过去,一口结束了小鱼的生命。叼起小鱼跑到稍远的地方开始享用。看着藤吃鱼,人类原本有些垂头丧气的脸上露出了略显得意的表情,好像从一位赌博失利的赌客变成了一位刚刚大获全胜的将军。它看藤吃了一会后便扬长而去。
藤饱餐了一顿。吃完后它将鱼骨扔进海里,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食物残渣,然后在码头粗糙的地上磨了磨爪子。
然后它走进人类住宅区。岛上的住宅区和陆地上的住宅区有些不同,每栋建筑都只有2、3层楼高。屋顶多为灰色瓦砾。细看能看到瓦砾的表面都是灰尘。想必都有些年头了,屋主们想必也丧失了清理的兴趣。
藤在住宅区里转了一圈,发现这里的人类多半为老人。尽是些佝偻着的腰背和斑白的毛发。藤松了一口气,想必这里没有抓猫队。他们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类,一旦被他们捉住,凭猫的力气根本无法脱身,然后被装进笼子带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它走出人类住宅区,沿着左边那条柏油路朝岛的深处走去。柏油路的两侧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树林里时而传来鸟叫时而传来虫鸣,以及什么东西摩擦树枝的声音。安全起见,藤和树林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途中它穿过了一片荷花池。荷花叶好像昆虫的复眼一样挤满了池塘。没有一朵荷花绽开。水面被无数的荷花叶挡住,不见其真面目。
突然荷花叶的缝隙里有几个头探了出来,是红耳龟。它们扑棱开鳞次栉比的荷叶,游到岸边。伸起长长的脖子望着藤,好像在打量这位新来的不速之客,又好像在向藤索要食物。藤置之不理,继续前行。
继续走了一会,藤的面前出现了一家“超市”,它知道这是人类们获取食物的地方。
藤从来没有进去过超市,它不知道里面是否也有很多像它们流浪猫一样为争夺食物而打架的人类。不过它并未听到过超市里传出很大的动静。竞争可能是有的,只是以更巧妙、隐晦的方式进行着。
超市的上面竖了一块掉漆严重的金属板。凭所剩无几的几块漆可大致判断原本为蓝色。金属板上用同样掉漆严重的金色写着几个佶屈聱牙的人类文字。
一只乌鸦站在金属板上,望着超市不远处的一条小河,好像在纠结究竟去哪里获取食物。
藤看见超市门口趴着三只猫—一只茶色花猫和两只黑白相间的猫。
茶色花猫淡茶色的毛发上带着深茶色的条纹。肚子的毛则是浮在卡布奇诺表面的泡沫牛奶一般的白色。值得一提的是,它的左肩上有一块独特的纹路,看起来像洋槐的花瓣。
黑白相间的猫其中一只耳朵和双爪和肚子是黑的,另一只脸和背和尾巴是黑的。藤想到之前趴在墙上偷窥人类的电视时看到的,名为“大熊猫”的生物。
它们看到走过来的藤,皆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从未见过你咧!你是从哪来的?”茶色花猫好奇的问道。
“从很远的地方。大概比较难以想象。”藤答道。
“三藏法师!三藏法师!”黑耳猫说道(为了不显冗长,这里使用简称。另一只同样。)
“我们已经好久没见到别的猫了。这座岛几年前。。。我也忘了具体是多少年前了,还有很多猫的。但是后来它们都上了人类的那东西走了,可以在水上走的那东西。然后就都杳无音讯了。”黑脸猫说道。
“船?”藤问道。
“?”三只猫露出疑惑的表情。
“大概就是你们说的那东西,可以在水面上走的。在人类语言里被叫做“船”。”
“是嘛,不过那东西叫什么不重要。我们一直想知道,那东西究竟去向哪里?是通往天国的招待券?抑或是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
“也许都是。”藤答道。
“你是从那边过来的,对吗?海的对岸。”黑脸猫问道。
“哥伦布?哥伦布?”黑耳猫也问道。
“我想是的。”藤答道。
“嚯,那可真是一件新奇的事。几年前,我们的许多同胞上了那个。。。什么来着?“船”?离去之后就没有一个回来的。而我们一直没敢像其他同胞那样上那东西。。。毕竟它带给我们的,到目前为止只有未知。但你似乎是从那未知的背后过来的。”
“即使在对岸,未知的东西也堆积如山的。”藤叹了口气道。
“哈哈,是吗?对了,机会难得,让我们带你转转这座岛吧。对于这座岛上的东西,我们还是略知一二的。毕竟从出生就在这座岛上生活,这岛上的山我们也都登顶了。”黑脸猫说道。
“加藤文太郎!加藤文太郎!”黑耳猫说道。
“我们已经好久没见到别的猫了。”茶色花猫说道。
“无妨。”藤回道。
于是,它们便一起去爬了岛上的一座山。山坡上长着很多绿油油的针叶树,土地上也覆盖着一层枯黄的针叶,很容易滑到脚。但三只猫依旧爬的风驰电挚。藤努力地在后面跟着,但还是难以赶上。它们偶尔会停下来等一等藤。
等他们爬到山顶,天已黑了。他们吃了些路上找到的野草莓。便爬到山顶上最高的那棵枝条歪歪曲曲(可能被闪电劈过)的大树上睡觉。
岛上的夜晚倍感凉爽。四面八方传来蟋蟀和蝈蝈的鸣翅声,不知什么踩断枝桠的喀嚓声,风吹过草木的搜搜声。在城市里压根听不到这些声音,好像在听一首从未听过曲风的交响乐。
待其他猫都睡着了,藤爬到最高的枝条上,睁大眼睛望向天空。天空布满了星星,好像灯火通明的城市的倒影。它在城市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星星。那些星星以奇妙的序列排列着,好像从时间长河里泛起的一个个气泡。藤望着那些星星,从中选了7颗星星,分别给它们起了名字。然后低下头斟酌要传达给它们的话语。等再抬起头时,却已经分辨不出它们在哪了。事实上,它们依旧在那里齐齐地望着藤,但藤却再也找不到它们了。
藤只能作罢,趴在最高的枝条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异常凉爽的晨风吹醒了它们。
藤和3只猫爬下大树,吃完了剩下的野草莓。然后看了一会日出便下了山。
它们去了一个更大的沙滩。沙滩边有许多灰色的岩石,岩石表面附着许多贻贝。岩石缝里则藏着许多螃蟹和海蟑螂。猫们尝试去捕捉它们,但并不顺利,它们就像犰狳一样快。
一晚过去,沙滩上多了许多被海浪冲上岸的海藻和贝壳的残骸。它们沿着海浪的痕迹绵绵不断地排成一排。藤不禁想到和兄弟们分手的那晚它抬起头看到的仿佛无限延续的电缆。电缆和贝壳。两者对它来说都只是某种隐喻而已—从它生下来就一直在延续的某个东西,那东西从未间断过。
中午他们回到港口,又遇到了几个人类,它们都拿着一根长长的黑色细棍,挎着一个长方体的包。人类们看到它们便理所当然般的从包中拿了几条小鱼扔给他们。就像藤第一天遇到的夏威夷衬衫人类那样。藤和3只猫一边吃小鱼,一边给它们讲自己过去的生活和经历(忽略了兄弟和父母和花生的事情)。它们听的十分入神,茶色花猫总是忍不住打断藤提问。大概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太新奇了。黑脸猫和黑耳猫虽然少有提问(大概是茶色花猫把它们想问的都问了。),但也听的聚精会神,一边听一边进行着某种藤无法理解的眼神交流。钓客们坐在一旁好奇的看着它们,好像一群想拼命理解另一群外国人究竟在说些什么的本地人。
过了一会,路过了几个穿着极少皮毛的人类雌性。它们看到猫们,便跑过来面前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然后拿出几个五颜六色的小铁片竖着对向它们,铁片发出“咔嚓”的响声。响毕,人类雌性们对着铁片指指划划,然后把自己的铁片拿给同类看,又喧哗了几声,然后便离去了。
吃完小鱼,藤继续给它们讲,它们在港口一直待到了黄昏。
夜色降临。岛的夜晚和城市的夜晚截然不同。最大的不同在于光的数量—相比灯火通明的城市,岛上只有两三束路灯的光。就光的存在感和功能性而言,相比城市的夜晚,岛上的夜晚要强得多,却也狭隘得多。
藤讲得有些累了。它跟三只猫说想自己去转转,明天中午再和它们在码头汇合。
茶色花猫有些意犹未尽,想跟上去。但是被黑脸猫和黑耳猫拉住了,好像藤的离去,正合他们的意。
和三只猫分别,藤沿着右边那条柏油路往岛的中心走去。
路上依旧是山路,只是两边树林的五颜六色早已消失,变成了只有纯黑的轮廓。里面传来可谓嘈杂的虫鸣声,每只虫都在拼命的叫,蟋蟀蝈蝈螽斯油葫芦纺织娘。整个树林好像变成了一座狂乱的爵士乐舞厅。被夜风吹过的杂草们好像是在响应着这即兴演奏一般跳着凌乱的舞。
途中路过了一头人类养的流线型生物,比一般的要大只一些。人类好像把它称为“巴士”。它的两只眼睛亮着高光,在黑夜中就像两只巨大的萤火虫。它一靠近过来,藤赶忙闪到旁边的草丛,草丛里飞起来几只被它惊吓到的蚂蚱。在它们眼里,藤大概也是和“巴士”一样的存在。
藤沿着山路走到岛的中心区域,岛的中心区域也是一片人类的住宅区,四面环山。
和港口的住宅区样式相差无几—2、3层楼高的房屋。灰色瓦砾屋顶(看不清是否积灰)。
鳞次栉比的房屋群呈井字形排列着,每栋房屋都带有一座小庭院,小庭院里或是放着几座石像,或是带着一个小池子。庭院里除了一条通往房屋的路以外,周围都是绿色的苔藓。
夜已深了,街道上没有一个人。藤便大摇大摆的走到街道的正中央。旁边的人类住宅的开着的窗户里,传来“电视”里人类的谈话声和屋子里人类们的谈话声。好像在谈着什么严肃的事情。藤无心聆听,快步穿过住宅区。
住宅区尽头是一座小山。人类建的名为“台阶”的道路从山脚向山上延续而去。
藤跳上台阶,向上爬了一会。台阶的路突然就像被一条蛇被手攥住的部位一样急剧变窄。
原来是左边出现了一棵大树。那棵大树异常高大粗壮,只有纯黑轮廓的叶子几乎将月光都挡住了。内部想必蕴藏了庞大的时间。一根粗大的麻绳缠在树干上,绳子上面绑着倒三角形白色布片。这跟绳子仿佛是为了不让那些时间泄露出来而上的一层保险。望着这棵树,藤想起它遇到过的几只老猫。它们年老无力,便喜欢在一些小猫面前卖弄它们的经验,像个老师一样对小猫们指指点点。它们最擅长的就是用狭隘的经验去否定这世上本就存在的宏大的可能性。但是在这棵树面前,它们不值一提。即使它们对着树喋喋不休地谈论它们那些像凝固的粘土一般的思想。树也会一言不发,不予理睬。它的存在本身即是一种传达,要与它交流,只需要静静的观察它即可。言语虽转瞬即逝,存在却不可磨灭。
告别大树(无言地离去)。藤继续往上爬,爬到半山。面前出现了一座山门(起码看轮廓大概是山门一样的东西)。山门紧闭着。
藤无力打开那么大的山门,于是决定折返。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山门竟自己缓缓打开了。上半山和下半山的空间得以疏通。
待门完全打开,一个黑影突然从门后窜出,踩着台阶径直跑上山去。
藤思考了一会,决定追着黑影跑上去。它跑到山顶,面前出现了一座“神社”。藤在电视里看到过,这是人类供奉神明的地方。
神社的最前面有两座石灯笼。左侧灯笼罩上挖了一个月牙状的孔,右侧灯笼罩上挖了一个太阳状的孔。
左侧石灯笼的后面是一座洗面池,还能听见微微的水流声。
右侧石灯笼的后面竖摆着一个挂祈愿签的架子,在黑夜中也能稍稍看见祈愿签的白色。
深处有一座神殿,看不清供着什么神。黑暗就像阻隔在两界之间的一道墙,阻挡住了神明和生物的交流。
风吹起神社地面上的落叶,却听不见沙沙声。藤走过两座石灯笼,正立于神殿前,警惕地收起自己的肌肉。
这时,后方突然传来猫叫声,这叫声颇为耳熟。
藤立即转向后方,两只猫的身影映入它的眼帘。
一只是花生,一只是棕毛猫。
花生像一只被放了气的海豹气球一样瘫倒在地。棕毛猫则对着瘫倒在地的花生做着它的标准动作—把尾巴卷起,对着它要欺负的对手。
就在棕毛猫一触即发时,藤解放自己全身的肌肉,像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去。
棕毛猫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一手,往后无声地跳了半步,任冲过来的藤挡在了花生的前面。但它卷起的尾巴依旧对着花生。
藤横起身子,护住身后的花生。
这时,棕毛猫嘴里发出嘶吼声,下一秒就冲了过来。
藤往左边一闪,棕毛猫扑了个空。闪到左边的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棕毛猫的侧腹,撞得棕毛猫失衡,往后连退几步,终于撑住没倒下。
棕毛猫也不是吃素的。只见它立刻稳定住身体,再次向藤扑过去。
藤不慌不忙,往后退了半个身位,立起身子,将两只前爪举在胸前。
棕毛猫扑了个空,它刚抬起头,迎面就是藤的一爪,抓的它头晕目眩。
这是藤在人类的“电视”里学到的,名为“拳击”的技术。
以前它用这招战胜了很多对手。别的猫从未见过它这种打法。
它居高临下的身位令对手感到压迫感,不停攻过来的爪子令对手手足无措。令许多猫闻风丧胆。但棕毛猫却不然。
它落了下风,被藤抓了好几爪之后,突然身体一转,急速把它的那条有力的棕色尾巴甩过来。藤连忙举起双爪防御,但尾巴的力道实在惊人,依旧被打飞了出去,倒在地上。
但这次它没有倒多久,立刻再次站了起来,扑向棕毛猫。
两猫撕斗许久。
终于,一道黑影倒下了。
半立着身子的藤望着倒在地上的棕毛猫,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你们究竟是什么?”藤转向身后,对花生说到。
花生在黑暗中望了一会藤,突然身上冒出了灰色的烟雾,倒在地上的棕毛猫也是。
藤望向花生的位置,烟雾中出现的,是一只体型比猫略大,长着深灰色长毛的生物。倒在地上的那只也是一样。它满身灰色长毛,颈部稍微有一点茶色,眼窝则是黑色的,黑色眼窝包围着两只圆圆的大眼睛,好像浮在黑芝麻汤里的两颗黑珍珠。那双眼睛盯着藤。好像在打量着什么,又好像在疑惑着什么。
“你很厉害。”它突然开口了,说的是猫的语言。
“你们也是这里的猫吗?”藤问道
“不是,我们是狸。”
“狸不是猫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能说我们的语言?”
“这是我们的能力,我们能变身成别的物种,只要有参考对象我们就能变。并且可以拥有参考对象的记忆和语言,参考对象记忆里的对象我们也能变。”
“真便利呢。”
“是的,只是我们经常会迷失。因为我们看到别的东西总是会忍不住去变。然后去模仿原来对象的言行。之前有一对人类来,我们各自变成了雄性人类的记忆里的两只不同的雌性。然后去模仿她们的言行,模仿的有些过了。导致同行的人类雌性大发雷霆,把那个雄性揍得青一块紫一块。“
“把握好度也很重要。”
“是的,但要控制住真的很难,变成别人,就好像你身处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一样,你会忍不住地想去探索,而探索的方式就是模仿。。。迄今为止,我们已经变过各种各样的生物。。。”
“如果控制不好度,可能还会变成今天这样的情况。”
“确实如此。总之我代表我和我被你打晕的同伴向你道歉。”
“下次注意。”
藤转身准备离去。
“那个,等一下。”
“什么事?”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狸说道。
“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平静呢?既不开心,也不难过。我同伴变成的是你记忆里将你击溃,让你泪流不止,给你造成了创伤的猫。你现在可以轻易地击败它了,但是你取胜了却一点也不开心。我则变成了你记忆里一只对你很重要却抛弃了你的猫,你看到它却一点也不难过。”它接着说道。
藤没有转过头去,在原地站了一会,沉默短暂的占据了神社的空间。
“我从未被击溃过、抛弃过。我仅仅是拼尽全力做了我想做之事。”藤说道。
“迄今为止,当我潜入那些对象的记忆中去,它们总是考虑着自己的事,这样使它们轻松。尤其是人类,人类总是把自己说的冠冕堂皇,对其他同类却喜欢施以否定与嘲笑。遇到令自己丧失安全感的事物时,不尝试去思考和理解,而选择一笔抹杀。甚至很多人类喜欢以帮助同类为借口,来实现自我满足。真是一群喜欢沉浸在自己谎言里的生物呢。你的很多同类亦然。唯独你,你是个奇怪的家伙。。。“狸说道。
藤不说话,任由沉默再次占据了神社的空间。再次迈起步伐缓缓离去。
藤下到山脚时,天已微微亮起。台阶、树木和住宅皆染上了起始的群青色。
小鸟的叫声从树梢传来。空气中带有阵阵寒意,微凉又清爽。
而太阳公公即将带来令人头晕目眩的光。那些光将化为颜料,给漆黑的一切重新染上缤纷色彩,一切不明即将变为了然。
藤有些累了。它走到山脚下的一座人迹罕至的公园。灌木围着公园周围长了一圈。公园里长满了郁郁苍苍的杂草,杂草中盛开着几朵野菊花。几位蟋蟀乐师在杂草中演唱,它们应该已经唱了一夜了,叫个几秒就得停下来歇息一会。
公园的滑梯早已失去了光滑,带着斑斑锈迹。滑梯的右手边是一座秋千,秋千的座位漆掉的严重,无法分辨本来的颜色。藤趴在滑梯的下面,用滑梯遮阳,睡了一会。
醒来,看太阳的位置时间应该是临近正午。清晨的凉意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令猫烦闷的燥热。
藤走出公园,穿过人类住宅区,中途躲开了5只正在狼吞虎咽无花果的大黄蜂,2个想摸它的人类小孩。
走到港口,藤寻找起另外三只猫的身影。
在它寻找时,一只鱼鹰站在电线杆上不停地叫,想必这燥热也同样让它心情烦闷。
“它为什么不下海去捕鱼呢?那样大概比较凉快。“藤想着。
这时,远处传来汽笛声。停在港口的一艘船开始缓缓挪动自己的身体。几只停在岸边的黑尾鸥听到汽笛声,纷纷飞起。
“藤哥。“
藤身后突然传来呼喊声,它回过头,是茶色花猫。
“怎么了。“
“藤哥,狗(黑脸猫的名字)和鼠(黑耳猫的名字),它们走了。就在那艘被藤哥你称作“船”的东西上。”茶色花猫说道。
“为什么?“
“狗和鼠。。。它们其实一直也想去陆地上的。只是它们比较胆小,不清楚那边的情况。但藤哥你跟它们一讲,它们便燃起了勇气。便坐今天的船离去了。”
“是嘛,那祝它们好运吧。你不去吗?”藤问道。”
“它们虽然也强烈要求我同行。。。但是我。。。我其实对没有陆地那么向往。而且藤哥你初来乍到,我要是走了你要怎么办啊?”
“没关系的,不用在意我,我完全能行的。你走吧。”藤转身打算动身去超市。
“藤哥!”
它走出了几步,突然身后传来喊声。它的身体停住了,但它回不过头去。
“我。。。其实比狗和鼠还要胆小。要出海的话,我还想多收集一些情报再出海。你还能再多给讲讲你陆地上的那些故事吗?藤哥。作为交换,我会把岛上的很多东西都告诉你的。也不会像狗和鼠那样不辞而别。”它身后,茶色花猫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一般而大声说道。
藤依旧在沉默。好像在寻找合适的言语,又好像在和什么做着斗争。
茶色花猫也站在原地,有些胆怯地低着头,等着藤说话。
似长似短的一段时间过去了。
“随你吧。“藤终于开口说道。
茶色花猫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它迈着小步子跟在藤的后面,两猫一前一后地向超市走去。
鱼鹰停止了鸣叫,从电线杆上俯冲入海,激起了几道浪花。
未完待续。
ToujoJotaro
写于2020.10.9(金)
插绘:ToujoJota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