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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人传

2020-07-01  本文已影响0人  信息过载

  这是最后一个人了,方丑纳刀后心想。

  乌木刀鞘上陈列了新旧不一的血痕,从子夜到正午的十八个法外狂徒,终以变成了方丑的口粮和美酒。

  师傅曾告诫过他,杀人后将其血液抹在这乌木鞘上,此鬼魂则永世无法投胎,甘愿做刀主的奴隶。

  师傅还说,乌木刀鞘早与你签订了契约,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合,这保你一世不受冤魂缠身,且在交战时会助一臂之力;分,则等于释放刀鞘里的亡魂,死相惨不忍睹。

  方丑还记得师傅临处决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方,我死后将我的断头血抹在刀鞘上,为我守灵二十一年,二十一年后的今天若厌倦了杀生,就将这刀埋在老槐前的土里,此后人生自由。这二十一年里你得四海为家,不可长留于一地超过一个月。”

  那时方丑年仅十七,哭的撕心裂肺,答应了。

  “现钱,九万铜。”赶到凰城时已经是夜里,他将十八张黄纸连同装有十八颗脑袋的麻袋摁在桌上,破烂着的黑色麻布褂任风撕扯。

  桌前坐着的是平槐,凤凰天街的老大。

  “欸,小方。”方丑临走时,平槐叫住了他。

  “这是你最后一单了,七日前时有个财主要你的人头,百万铜。”

  “桓云国里想取我性命的勇士如过江之鲫,不必大惊小怪。”

  “不可,你是我罩着的,这地我说了算,你以后不能再接悬赏了,天街外的更不行!……还有,日后还需谨慎,我没答应她,她也不会善罢甘休……在天街我可以护你周全,你大可不必再杀人,以后谨言慎行。”

  方丑道了谢,离开了。已是亥时,天街夜,黑江流。凤凰天街正是良宵美景天城,吟诗作对,喝酒吃肉,风流快活的好去处,在天街没有昼夜之分,烟花易冷,人的性质丝毫未减,子夜里男人的肉欲焚身,女人的寂寞如斯在天街皆可得到满足。虽是亥时,哪怕到了寅时凌晨之刻,凤凰天街的昼夜还需人们自行决定。

  “……风花雪月经子夜,朝雀挽风渡下沽……”方丑边走边唱,卧倒在河边一柳下,右手不离刀柄。眼睛微睁,实则已入睡。

……

  “卢修竹乃水木剑派子弟,至少事发前还是。自幼习武,闻说他出身显赫,少时便能行吟诗文,本可仗着家财万贯去京城谋官职,却甘愿为一介武夫,怪哉!传说他的剑术更是无懈可击,一收一合如同花开花落。

  凰城的女子提起卢少爷皆搔首弄姿,新时代男人的榜样,大众的夫君,单是这美貌就传遍了凰城朝野。

  卢家原为西涟的买卖人,卢家的老爷卢云先前以贩卖西涟蛮族的奴隶为生,不是什么原因,获了一纸生肖符,正是千年来历代皇帝苦苦寻找的鼠符,偏偏在西涟人手中。于是,“卢买卖人”改名成了“卢大人”。——这才是卢修竹孩提时候的事儿。

  再说那卢修竹拜师于水木剑派,短短五年间便习得了剑派的奥义,后来因为卢家老爷欺君罔上,说是那生肖符是赝品,給株连九族了,卢家少爷是死是活咱不知道,反正凰城广场上就连卢家佣人的人头都给挂上了,愣是没见那卢修竹的人头……这些,都是咱老百姓不能提起的,前些日子凰城的捕头又抓走了几个人,硬说他们是卢家的人,当街砍脑袋……”说书人滔滔不绝讲着,方丑醒来后已是上午,身后靠着的仍是那老柳,街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吆喝声和夏蝉的啼鸣间歇不断。路过的有几个面孔还是前日夜里的熟脸。

  方丑靠过去,似乎对于茶楼里说书人的《卢家买卖》挺感兴趣,作为一部两年来火遍凰城的小说,内容讲的是前朝一所大户人家“卢家”的腾达与破落,老少皆宜百看不厌已是人人皆知。

  “乌木刀鞘,黑麻褂,你就是大名鼎鼎赏金猎人方丑?”

  大名鼎鼎??

  方丑诧异着回头,说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脸庞干净,眼睛大而晶莹。可惜穿着属实寒酸,应该是凰城的流浪儿。

  “你是哪位?我可曾见过你?”方丑表情淡定。

  “敝姓欧阳,名文。主业卖烧饼,兼职赏金猎人,是前来取你性命哒!”

  哼,毛头小儿,大言不惭。不只这凰城,单是这桓云国想取我性命都皆已为我刀下亡魂,你一介孩童,胆敢这般无礼。表面在猖狂实则在作死,念在你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识,一刀断你气管使你免于痛苦乃我的善良,汝请笑纳即可!

  方丑一只手放在刀柄上,目光已锁定了少年的气管,可不知为何,竟然无法拔刀,定睛一看手肘不知何时被少年手里的竹竿抵住,动弹不得!

  这天街表面艳俗浮华,殊不知每个人都有可能是赏金猎人,就连孩童也不得轻视。

  少年的笑容竟是此般无邪,如春风拂过杨柳。

  不过一介孩童,怎会有如此大的寸劲?!

  方丑很是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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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州大地,秋岭商会。

  庭院中座一女子,一笑一颦间带有万般风情,皮肤白皙,身着一袭白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陆洄的眼睛微微上挑,神情举止像一只小猫一样温顺。

  陆洄正坐在庭院里抚弄笔砚,前朝八槐先生的诗文不决于耳,墨在宣纸上流淌,“年年念彼不知彼,琉璃离岸满河卿”。落款上文——“青州肃竹”

  再看那纸上风景,右刺下一剑险峰,左开出一抹湖泊,水面贴着一船一人。好一幅湖光山色图!

  小四在旁等候多时,见陆洄停笔,才敢上前来,汇报着大大小小的交易买卖。

  “八月十五日,幽州来的八百枚青玉已清点入库,无一损坏。

  十六日蓬莱鹤门商会委托的三十二段雄雀绸已经完工,小的们装车送去?”

  “鹤门商会…信誉难测,等他们的那批兵器收到了再说,你需谨记,鹤门的买卖先收利,再给它发货。”

  “小的明白,不知老爷……”

  “不准叫我老爷,直呼本名就好。”

  “是,陆洄…大人…”

  “你……唉,算了,继续。”

  “……三日前你派去凰城的十名刺客,昨日夜里收到了九个飞奴的信,皆是被血液浸泡过的红纸,飞奴皆中了九种不同的毒,相继在今日早晨死亡。”

  “哦,凰城的平老板什么时候雇了一位药师……剩下的那一位姓甚名谁?”

  “是风月派的一位……”

  “呵,派去的十名刺客身手皆不凡,为何偏偏一介孩童活了下来?”陆洄笑道。

  “听闻风月派善伪装,杀人用寸劲,弹指一挥皆可断喉……”

  “天山风月派,嵩下蛮柳派,湾州土派,还有西涟国的黄泉世族……可惜了这八位习武奇才。飞奴传信,抓活的,至少给他留一口气。”

  “陆洄大人这是何意?……”

  “你不必问,照做就好。”

  “小的明白……”

  待小四离开后,陆洄对着屋檐上轻呼:“你可以出来了。”

  从屋顶上跳下来一男子,黑袍白脸,浑身散发着不羁之气。是一位浑身散发着阴柔美的男子喔。

  “为何大小姐执着要取那一介武夫的人头呢?究竟是何仇何怨?”

  “……”

  “难不成,那人真的是前几年失踪的……”

  还未等男子说完,陆洄便用白皙的右手掐住了男子的下巴,言语妩媚:“有些事情可以两个人知道,也可以一个人知道,公子还需谨言。”

  “我们不就是一个人么……”男子俯身,吻住了陆洄的双唇,眼里尽是宠爱。

  陆洄娇息连连,房檐枝头,飞过一对鸳鸯。

  风雨后,男子喘着粗气问到:“不知大小姐的鼠符何时奉还给朝廷?”

  “呵,奉还?这个词合适么?本就是西涟国的至宝,百年来西涟国被朝廷肆意掠夺,何来奉还一说?”

  男子无言以对,只得收拾衣装作罢离开。

  “站住。”陆洄叫住了他。

  男子回头,掌风犹如飓风向他袭来,他无从躲避,低头一看,胸前烙下了一字——“哑”

  “八尺男儿,希望你能够管住自己的嘴巴,该哑时就得当个哑巴。”陆洄笑着说道:“你走吧,以后只得我来找你,不得你来寻我。”

  “知道了。”男子纵身一跃,消失在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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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丑很是迷惑。

  天街不输夜色,白日里仍是云来云往,络绎不绝。倒少了夜里那些摊贩,吊脚楼趴在河畔高地,倒影垂落在河面,横向一瞧颇有几分画意。

  方丑,很是尴尬。

  八尺男儿,偏偏陪着一毛都没长齐的少年逛街,恍惚之余还和贩卖糖画的老人讨价还价。少年左肩挎着烧饼筐,右手拿着糖画津津有味。

  还要帮少年吆喝着卖烧饼…

  不知不觉已是下午,从业赏金猎人二十年,方丑从未感到如此羞辱。

  这还得从两个时辰前的茶楼说起。

  简直荒天下之大谬,我行走江湖二十余年,什么样的猛士没见过,偏偏被一介少年捏了把柄!

  少年的眼睛大且纯,难以想象他如何在如此早的年龄练就了这身功夫。

  呜呼哀哉!想到自己的性命将要终结在一个少年郎手中,这下做鬼都没有颜面了……

  “你求我,求求我我就考虑饶你一命。”

  荒唐!与其让我催眉折腰,还不如一剑杀我赐我痛快……更何况,曲曲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而已,我方丑可不只善剑术,体术更是基础,待我破你的招……

  还未等方丑出手,那少年便发话了:“走,我们去逛逛凤凰天街。”

  “逛街?陪你??”

  “就这样杀了你也怪没趣的,不如找点乐子。”少年的眼睛纯真无邪,难以想象他的目的何在。如果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大可不必这般麻烦。其间定有蹊跷,方丑这样想。

  “欧阳文,我爸给我取这个名字时本愿我从文,无奈我更喜欢武术。”

  “可惜了,爸妈死的早,我五岁乞讨,十岁去拜师学武,过了这个盛夏,我就十八了。”

  “可是,我却不喜欢杀人,为什么,大家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呢…非得一杀了之……唉……”

  一个刺客不该有的纯真,最终只会断送自己性命。

  方丑很是迷惑,眼见太阳已临西山,烧饼倒是卖出去不少,可是有价值的情报到现在还没能捞出来一句。

  现在欧阳文和方丑并肩坐在西街桥上,来往的行人愈来愈多,其中闪过的几位戴斗笠的人使方丑异常在意,一天里,这五个戴斗笠的人出现在方丑眼里至少有十余次。

  少年终究是少年,未经世事罢了,直接问又有何妨?

  “小子,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是漳州的何来席何老板。”少年语气里竟无一丝顾忌。

  “多少钱?”

  “八万铜。”少年已有困意,心不在焉应到。

  桓云国三大商会之一,何来席。

  三大商会里唯一挂牌本名,可见其胆识。

  何来席本是西涟奴隶,在漳州掀起了起义打下了一方水土,后又招安于朝廷,谢绝了朝廷的赏赐,靠着人脉得以在桓云国商界得一立足之地。

  方丑抬头看了看月亮,今天正是七月的最后一周,凰城已不可再留。

  趁着欧阳文小憩,方丑抽刀断水,未见血光,欧阳文的气管已被划断。

  无家室,孤儿,方丑只得在西山的松林里给他修了一座体面的坟墓。

  去和平槐辞行,方丑看向平槐的府邸,已是一片火光,黑烟滚滚。

  方丑心想,遭了。加速了步伐。

  从府邸逃散的平民一个接一个,行成一股逆流。

  接近府邸了,地下的尸首越来越多,只见平槐帮派的衣服和一些平民,死相平平无奇,皆为钝器所伤,身上只有一处极小的淤青。

  寸劲。

  喽啰们杀声震天。

  方丑飞檐走壁翻进了府邸,只见平槐倒在院里,五个戴斗笠的人消失在阴霾里。

  方丑俯身,聆听恩公最后的话语,那段鲜有人知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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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平槐还不叫平槐,叫平卢秋。

  卢家的佣人,本叫平秋,卢字是后添的字。

  卢家被抄满门时,只有他逃出了凰城,那时候的卢修竹还在水木派修行。

  水木派所在的山名叫帘山,距凰城五十里地。

  这五十里,平卢秋是淌着血河出来的。

  在一家人寄宿,追兵赶到,杀了全家。

  平卢秋只保护了一个婴儿,就是方丑了。

  这孩子天生断眉泪痣,大悲之相确实是印照了。

  帘山水木派有一附属流派,叫荒。

  荒对付的不是人,而是鬼。

  给水木派报了信后,平卢秋就打算将方丑送进荒流培养,将来好为他所用。

  方丑天生招鬼,断眉泪痣大悲之相,阴气怨气重。

  荒流求贤若渴,首领——也就是方丑的师傅大呼,这是天生的阴阳师胚子。

  当时的平卢秋只有二十岁,方丑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取其三滴眉心血与乌木刀鞘签订契约,血约起,鬼奴从。朝迎魑魅,夕驱魍魉。

  可惜了一个阴阳师,偏偏成了流浪剑客。

  平卢秋说:“你还未得这乌木刀鞘的真谛,只是耍耍剑术,杀杀人,真是屈才了。”

  “离开凰城,去蓬莱。蓬莱虽是仙阁,和鬼派对立,但是……你懂的,阴阳接而万物生么。”

  “去蓬莱……找墨先生。”这是平槐咽气前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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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凰城很大,天街只是中心的一部分。

  要步行走出凰城,需三日。就算是风月派,也不会立刻离开凰城。

  三日之内,必须为恩公报仇。

  凰城的中环“翼城”,期间武馆、书堂、烟馆、酒楼林立,如若寻求高端消费,当去翼城。

  风月派善伪装,天街的五个斗笠的身形已记在方丑眼里。不出所料他们必然会换装。

  斗笠人衣装和欧阳文一样寒酸,斩杀欧阳文时他的四个搭档应该已在杀平槐的路上了。

  那么,能够离开凰城,还利用换装的本领,下一站一定是翼城。

  刺客不差钱,烟馆使人麻痹,排除。学堂武馆不合适,风月派戒律不近情色,青楼和酒楼当是首选。

  平槐死了,方丑也不可活。

  那么,何不让自己送上前来,四个刺客自然会暴露身份。

  于是,方丑开开心心的走进了“碎玉楼”

  “给我来四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四十个涂油鱼泡!”方丑进门后大喊。

  本该是载歌载舞的青楼,刹那间鸦雀无声。姑娘的表情无一例外的恐惧,接而转为看垃圾一样眼神的鄙视。

  花花公子、安保壮汉无一例外都是敬畏的表情。

  老鸨起初没反应过来,须倪后笑脸逢迎:“得嘞~这位公子~请上卧房~”

  方丑笑面环顾四周,眼神里尽是阴冷,整个人迸发出一股寒气,本是盛夏的天,楼里人却如寒冬腊月战栗。方丑虽是在笑,却只有一半脸的笑意。他缓缓走上楼梯,身后的男人们心领神会,皆泪眼圆睁,齐声歌道——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方丑本是左手握住刀柄,听闻这悲怆的歌声,拱手行礼。

  “此番赴死,是为情欲。人之常情,何罪之有!”

  楼下一片掌声。

  随后四个桃李年华化淡妆的姑娘颤颤巍巍的也跟随上楼。

  哐镗一声,门关。

  待外头继续歌舞升平,方丑才卸下警惕。

  “没想到,我自己送上门来了吧”

  姑娘们心有余悸。

  “你们杀我恩公,没想到你们的搭档已为我刀下亡魂,你们就真的放心让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来杀我?未免太过低估我了。”

  姑娘们大惊失色,不知所措。

  “你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姑娘们的求生欲终于爆发了,连连求饶:“这位公子,我们出身贫寒,被人贩子卖进了这碎玉楼,还请饶我们一条贱命……”

  “装!使劲装,你们风月派善伪装是天下皆知,你们衣着甚少,看来是无须暗器,弹指一挥的寸劲即可取人性命。不过你们风月派的功夫尚还差点火候,七步之内,快刀更胜一筹。”

  “公子……角色扮演是要加钱的……”四女中一个稍稍年长的嘀咕道。

  “无稽之谈,你们的伪装我早已看透,胆敢在此饶舌?”方丑说罢便作势拔刀。

  “哪里来的疯子胆敢在我碎玉楼伤人?!”突然间一个壮汉踹门而入:“你刚进门就看出你绝非善茬,杀人成性先不予置评,洒家没想到的是,你竟连青楼女子都不放过!”

  方丑冷笑:“堂堂风月派的弟子,竟需一莽夫来保护,不怕旁人耻笑吗?”

  “无耻之徒,还敢在这胡言乱语!”

  壮汉力大无穷,举起方丑便扔出窗外。

  方丑摔了个狗啃泥,这才顿悟——难道是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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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堂里一片死寂,只一桌,两人。桌上摆满了珍馐。

  大堂外大雨倾盆,主楼的灯火从未有暗淡的时候。

  男子衣衫褴褛,大大小小的伤痕随处可见,钝器与锐气参差不齐,活像一副彩画。

  坐在男子对面的正是陆洄。

  “佳酿珍馐来款待你,你也不肯回头么?”陆洄一袭红衣,长发及腰。眼睛微微上挑,朱唇一张一合甚是好看。

  “我卢修竹,有刚直之死,无屈辱之生。”男子声音沙哑,应是受了内伤,发声困难。

  “哟哟哟,这才几年你就真把自己当成卢大公子了?你本不必出现在这世间,我赐你个临时身份,你还真当回事了。”

  “是,陆大人是我的再生父母,恩人。我为陆大人而生,为陆大人而死,本就是大人还魂的工具罢了。”

  “哼,这才像话。”陆洄嘴角微微上扬,散发出母亲般的慈爱。

  “但是,我在外面的世界生活的这几年,我变了,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我向往良田美池桑竹,我还想体验市井屠门的市侩,我要为自己活着!我不属于任何人。”

  陆洄的笑容仍挂在脸上,只是少了那份暖意。

  “你去吧,我不会拦你。”

  “反正这具身体还能再用五十年,这五十年我完全可以再找一副新皮囊。”

  那位名为卢修竹的男子喜出望外,连连道谢:“谢大人宽待,我来世定当十倍报答!”

  说罢,他径直走出主楼,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主楼外的侍从们无一敢拦,分分让行。

  待卢修竹走远时,陆洄望向窗外,大雨依然,她喃喃道:“你哪有下辈子,你今生就是我给的。”

  “我当然不需要拦你。”

  秋岭商会坐落在青州,临海一悬崖上。来往商船络绎不绝,每逢夜晚,街市灯火通明。

  秋岭商会建会于秋季。商会的主楼从未有暗淡之时。

  越是灯火通明的老街,越存在腐臭的黑暗。

  主楼既是陆洄宴请八方豪杰的酒楼,也是她与各界大腕协商的总部。

  主楼的地下空间鲜有人知,那是一所私牢。

  但凡违反了戒条的人,亦或是知晓太多莫须有的闲杂人等,一切对秋岭商会产生或大或小威胁的人皆囚禁在此。

  地牢里的惨叫一声盖过一声,终日不决。

  审讯室里的男人低垂着脑袋,人皆唤之“墨先生”,是青州最厉害的阴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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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丑很是无奈。

  翼城徘徊一天也未寻得。

  天色渐暗,翼城并非天街,天黑后再无生意可做。

  他寻仇无果,三日内如若还未出城,便有悖了师傅的遗愿。

  夜里寄宿于前朝老庙,青灯古佛蛮柳径,煞是浪人好去处。

  二十年来,方丑连睡觉都是微整双眼。

  只见五个身形不一的人站在庙门口,方丑仍是双目微睁,手握刀柄。

  传闻水木派善伪装,使寸劲。

  五人缓缓走近,方丑仍是这般侧卧,双眼微睁看向门口。

  五人已走到跟前,方丑仍是一动不动。

  “魂稀则不见,魂浓则目显。”五人中一个年长的说道。

  “快撤,这是圈套!”一个少女的声音低呼。

  哐当一声,门关了,门外传来了上锁的声音。

  油灯不知被谁打翻在地,刹那间庙宇被火光笼罩,屋里的五人惊慌失措,而方丑蹲在旁边的老树枝头,手里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

  待屋里再无声响,方丑便进去查看。

  屋里空无一物,不见一具尸首。

  “又给逃了……”方丑嘟哝一声,离开了被烧的面目全非的老庙。

  方丑走出门去,寒光乍现,脖颈一凉,脖子被刀背抵住。

  门的两旁站了四个人,黑衣黑裤,戴着月白色面具。

  远处走来一人,那人形态煞是奇异,每走几步就变换一次,从青壮年到老妪,从总角孩童到桃李少女,短短几十步的距离,那人变换形貌足足有数十次,当那人停在方丑面前时,正是欧阳文,只是年龄样貌比方丑还大了十几岁。

  “散。”欧阳文低语一声,四个黑衣人皆化作黑雾消失在夜色中。

  “只有一个人,就是我。”

  “我就知道……但你为何不早些取我人头去换那八万铜钱?”方丑不解 。

  “断眉泪痣,乌木刀鞘。贤弟,你走上一条不归路啊……”

  “胡说,我本就是孤儿,你又是何人?”

  “你还在襁褓中时就被带到了阴阳荒流,当然不记得这些事情,不过,这个——是最无容狡辩的。”欧阳文说罢掀起了下衣摆,左腹股沟处有一处胎记,甚像一残翅夏蝉。

  方丑相对的位置也有一处同样胎记。

  “即便如此,我从未见过你,更无法相信你,你是受何来席委托来杀我水木派刺客。”

  “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请你相信我——那天夜里,我躲在了酒窖里,幸逃一死,风雪大作,我拖着冻伤的腿逃到天山,一路上凶多吉少,二十年了,二十年我从未放弃过寻找你,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唯一的亲人平槐,死于你们水木派之手。”方丑冷哼一声,作势离开。

  “传闻水木派,善伪装使寸劲,没于人群则不知所踪。你既是水木派,当该忘记自己的身份,将血肉灵魂献给门派。”

  望着方丑的背影,欧阳文喊道:“不可能,凶手不会是水木派,来到凰城的水木派只我一人!”

  “罢了,这仇,不报也罢!”方丑没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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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先生的皮肤承受破毁又愈合的循环已是一年,他知道为什么被带到这里,也知道陆洄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作为荒流最年长,也是最后的阴阳师,他打眼一看就能知道此人的生平,亦能区分此人此物的魂灵,殊善殊恶。

  方丑不过是一介武夫,放着阴阳道法不练,去当赏金猎人,如此优良的天赋就被他荒废了。

  墨先生是真正的阴阳师,其实力无从说起。

  他还知道,陆洄想取方丑的肉身。

  他知道的太多了。

  陆洄为什么要取方丑肉身呢,因为她有疑心病,一千年来的病根,见着一个长相俊美的剑客就以为他是龚无宦。

  龚无宦乃何许人也?笔者要说起卢修竹那是人尽皆知,卢修竹正是经六道轮回转生后的

龚无宦。

  这故事算不上凄美,也谈不上暖心,不过,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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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无宦,生于云龙金厦三十二年季秋,云龙五十年以后就叫桓云了。

  他出身家境贫寒,自幼聪颖过人,八岁就能闻诗作赋的那种。还善武。

  家境绝对不会允许他读书,本就是桓云国和云龙国战乱的年间,读书顶个屁用,学武更加不可。这时候能保住性命才是最最重要的,正是在云龙国人人都抱又这般想法的情况下,云龙国才在五十年后纳入了桓云的版图,之后被迫改名为西涟。

  要说桓云和云龙为什么开打,就是因为那生肖符。

  相传集十二生肖符,再取对应生肖的人的血液浸泡,饮下者即可长生不老……反正就是这样传的,谁知道都信这一说。

  这些都是后话,且说龚无宦,除了穷点,其他都甚至优秀,聪明却不自负,倒也懂事,成年之后就接了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来种。

  可是读书的心愿还是在他心里扎下了根,农闲之时总爱偷偷跑去学堂窃读,有时候还求着老先生施舍他几本压桌角的旧书。

  因为这事儿,也没少挨他爸的打。

  一次他赌气离家出走,在石桥下遇见了青楼女子烟柳。正是千年前的陆洄。

  烟柳从小就被卖进了青楼,靠吃剩菜剩饭长成苗儿,十岁就失了贞操。悲哉!

  烟柳喜欢唱歌,嗓音轻柔如风吹杨柳,美貌似九月雏菊,羞涩。

  从小吃的就不好,导致她身形轻柔,偏偏客人就好瘦的那一口,每天都的收入六倍于普通艺伎,三倍于肉妓。

  龚无宦邂逅烟柳的那天午后,朦胧烟雨没楼阁,雾江未闻开花声。

  你知道那种一见钟情的感觉吗?就是那种那种。

  烟柳虽没有读过书,但对于诗赋却略知一二。

  于是,一段因诗而起的恋情就开始了。

  烟雨的江南小镇,一男一女说说笑笑,彼此陪伴着一天的时光。

  他们一起去奂江钓了鱼,龚无宦的厨艺确实不错。

  一起去逛街,看皮影戏,买糖画,茶楼听书。

  龚无宦没钱,可谁让烟柳爱上他了呢。

  烟柳知道他只是个贫贱的农民,读不起书,于是拿她卖身挣来的钱送他去书阁看书,龚无宦看书,烟柳看龚无宦。青楼女子、风尘女子…这些都是龚无宦无从得知的,他只知道眼前的烟柳是她口中‘大户人家的千金’罢了。

  龚无宦直到日暮时才归家,烟柳也是只有晚上才接客。

  龚无宦回到家时,家里已经被烧的差不多了,爹娘也早已化作灰骨。

  为啥?因为交不起巨额的赋税,朝廷从上到下都腐败……

  就连那点田地,也被官兵付之一炬。

  笔者曾经听过一个故事,一个几千年的中央集权国家,皇帝早餐一颗鸡蛋要十二两银子,可在市面上一两银子可以买三百颗鸡蛋。

  高额的战争赋税没有使它在战场上获得优势,国家会被撕裂,被车轮碾过。

  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无家可归的滋味儿,惜哉家境本就贫穷拿不出那点银子。

  龚无宦,悲痛欲绝,可又无可奈何。

  龚无宦本不会武功,也没有多少文化。

  龚无宦没有兵器,他只有一腔无处宣泄的愤怒。

  找屠夫借了一把剔骨刀,赊账喝了一坛酒,在记账时他才知道,烟柳是赫赫有名的青楼女子。

  不过对于这些他并不在乎。

  在一个夜晚,恰逢是皇帝的生辰宴,举国欢腾的日子,他杀了数百个官兵,或大或小的官职。

  走了,报仇后的空虚萦绕着他,龚无宦离开了那座江南小城,开始了漂泊的一生。

  几日之后,烟柳得知龚无宦的事迹,便拿出了十年的积蓄还了自由身,踏上了寻找情人的旅途。

  故事就是这么结束了,笔者记录时跟丢了俩人,他只知道,烟柳没有找到龚无宦,龚无宦也不知道是死在了哪一隅。

  笔者知道,墨先生也知道,卢修竹早就死了,灵魂被墨先生打散,此人此魂再无轮回,就此湮灭。

  而烟柳却寻找了他一千年,直到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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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来席要杀方丑,因为他从墨先生口中得知,他也知道了周洄是个什么来头。

  周洄自己其实也知道,她再也找不回她的情郎,于是削切了自己的魂魄,复制了一个龚无宦的灵魂。

  可是由于自身对龚无宦太过执念,龚无宦的确是被完美复刻出来,可正是因为如此,龚无宦本就是个自由的人,最终还是离开了。

  陆洄本就是执念使然长留于现世的老鬼,执念越是深,其魂就越是顽固,反之亦然。

  于是,在那个大雨磅礴的午夜,陆洄化作一抹青烟,随风而逝。

  而那个黑衣男子,则成为了新的龚无宦,开始了新的浪迹天涯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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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丑找到了墨先生,也知道了这一切,这一切的故事。

  鼠符?自然就回到了朝廷手中,最令人耻笑的是,生肖符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工艺品,而皇帝喝下那十二个人的血后上吐下泻了十几天,最后积忧成疾,死了。

  笔者是个懒散的人,在他笔下不会有完结的故事,于是方丑还是方丑,继续去做一个浪人。欧阳文,现在应该叫做方文,确实是他的亲哥哥,一直尾随其后,只为护他周全。

  故事就是这么个故事,他们生,他们死,他们饮酒作乐,他们吟诗作对,他们望穿天涯,他们皆为浪人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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