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许谁地老天荒

2021-05-27  本文已影响0人  佛几时曰

原创短言:《归不寻》——选自公众号损色言情

摘: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作者:Minayo

图片来自网络

彼年豆蔻,谁许谁地老天荒。

我陡然间惊醒,琼牖外风声阵阵呼啸不停,我扭过头去瞧见窗外的花树树枝摇摇晃晃,连绵一片的阴影在晃动的某个瞬间像极了宽大的袖摆。绵枕上被温热的液体润湿,那个梦里,吹斥着荒漠的寒风,沙漠边缘生长着的稀疏的沙柳和胡杨,也在狂风中摇摆着。他策马而过,留下一地扬起的沙尘,在当我闯入他的视线时,他的身影蓦然停下。我远远地招手喊他:“阿骞!”

即使是身处荒凉的大漠,我却觉着那些不复返的年月似是永远暖阳照耀。

我奔向他,他遥遥骑于马上,宽大的衣袍被风吹得高高扬起,遮挡不住俊朗的面容。他一把把我拉上马,挥动马鞭。他环住我的腰,马蹄过处,扬起一阵风。

“嬿菁,我会向你额娘提亲,以后你就能做我的娘子了。”他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

彼时马一阵嘶吼,我欢欣道:“那是自然!阿骞你说的话可要算数!”

我回首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先生昨天教我的的汉人的诗词,可是我好像不大记得了,只说了几个字。这些汉人舞文弄墨的,真有一套。

他专注又温柔地凝视我琥珀色的双眸,忍俊不禁,“阿菁,你说什么?再说一次,风好大,我听不见!”

我在他清澈的眼中看见一个女孩儿手足无措的倒影,憋红了脸,缱绻红晕逐渐染上面庞,任凭他如何调侃嬉笑,也再不说一次。

三年。西方起了战火。他说,要参军,报效国家。确实,男儿自当精忠报国,实现理想。分别的那一天,我早早便起来,随着人流急匆匆地跑到城门边,我看见他骑着那火红色的烈马,英姿飒爽。我嘶哑着喉咙迫不及待地问,你还会回来吗?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定还会回来的,他说。等战争结束了,他一定马上回来,履行诺言。

我说,我不知道还有多久战争才结束,不知道还有多久你才回来。但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你功成名就,凯旋后来娶我的那一天。

三年一度的秀女大选就要开始了。这一年,我十六岁,是族中唯一符合资格的女子。西方的草原上依旧战火连绵。整整一年了,我没有任何你的消息。

秀女在未选过之前是不许出嫁的,这点我知道。但我不会不守诺言的,我会想办法落选,我会等待你的归来。

上京前夕,我正在收拾行李,用手绢包着一根上好的羊脂白玉簪子,是及笈那年他送给我的礼物。他说,嬿菁,你出远门带着它,会有接连的好运气。你戴上它,是草原上最美的女子。我静静伫立回想着他说的一字一句,还有当时的音容笑貌。

“菁儿。”

额娘突然冲进来,险些撞到我,一脸神情不自然的慌张。我从未见过端庄大气,温柔文雅的额娘有如此片刻的失态。我心里已然有了不详的预感,无论她接下来说什么,我都不想听了。我大概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定定地看着她。

“阿骞战死了。”

我手上的手绢一下子掉落下来,没来得及抓稳的簪子应声而落。“呯”一声,碎成两半,我心疼的一下子捡起来,泪越来越多,盈满眼眶,假装没有听清楚刚才的话语。

“额娘,你一定在开玩笑吧。”

“不,听额娘说。”额娘走近我,双手扶着我微微颤抖的双肩,直视我的双眸,“上月出师不利,咱们军队疏忽大意一时轻敌,阿骞率三千精兵遭遇埋伏,千辛万苦突出重围方为减少对后续进军的不利影响,但是他在路上重病身亡。多亏了他,咱们才胜了一仗。站报上写了的,字字千真万确。”

曾经雄霸一方草原的姜国,第一仗便被我大燕国战胜了,我自当欢呼雀跃,喜上眉梢。但是自幼便伴我长大,在我心里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的阿骞,却战死疆场了。额娘说,男儿本当志在四方,保家卫国,他为国而战,为国捐躯,于我,于他,于整个家族,是无上的荣光。

我无力辨别消息的真假,也无力流泪。阿玛于幼时便离我而去,他对我而言,就是整个世界。而如今我却被告知,这个世界,崩塌了。

额娘又语重心长地说,阿骞死了,我只能专心选秀,争取选上,为我争光。

在七八年前也有一位鄯善氏的女子参加选秀,本来她封妃是众望所归,可惜她在册封前就死去,最后追封了一位慧妃。

族人不过是想让我顶替她的位置吧。

“鄯善氏嬿菁,赐香囊。”

我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喜,毕竟事到如今无论我能否当选,当初的誓言都是不会实现了。

一道圣旨下来,我就被封为嫔。一般秀女进宫都是先封常在或者贵人,而有史册记录的嫔记录无几,我受到的简直是无上荣耀。

可惜,史无前例的第一人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名号罢了。

进宫后,我明明既不是整个宫里面最有姿色的女子,也并不是家世最显赫的女子,也并没有特殊的才能吸引君上,但是君上颇为宠爱我,几乎对我有求必应,我也曾一度不解为何,三翻四次试探询问,君上倒无意回复。很快的,各种各样的妒忌、拉拢、陷害接踵而来,不得已而应付的波云诡谲让我疲惫不堪。我不曾有心伤害他人,却一次又一次地陷入莫名的是非之中,为了自保,双手竟也染上鲜血。我开始想念,想念和他一起策马扬鞭的日子,那没有珍宝珠翠作装饰,珍馐佳肴为美食,但无忧无虑的单纯的日子。

时光匆匆弹指一瞬,转眼刹那五载已过,又是一年春。我在宫里原已这么久了,久到我甚至都已习惯了四方红墙的束缚,这一年生日,我也被君上升妃,封号取自我闺名中,从此,我是堂堂大燕国的嬿妃了呵。

终于,终于,边疆的战争结束了,燕国大获全胜,这次的胜仗必当留名青史,但我没有等到你的归来,但是没关系啊,好多年前,先生曾教我们,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便是如此了吧。

有一天皇上对我说,战争四年中有一位功劳极大的将领,若不是他,燕国或许会战败给姜国。他不知道什么样的封赏才配得起他赫赫显耀的战功,因此准备把妹妹固伦端敏长公主赐婚给他。我颔首,若如此,恭喜长公主了,公主下嫁功臣良将,又会是京城中一段佳话。

凯旋仪式我抱病没有去,我怕在将士的队伍中看见他,我渴望看见他,又害怕看见他。虽然明知道,这样的害怕完全不必要存在,他早已不在了呵。

婚后一月,君上为长公主举办了极为隆重的家宴,除却彰显了君上如何疼爱这位妹妹,更重要的是表达对功臣将领的感谢。而这次家宴,凡是嫔位以上皆须出席的,我无论如何也是需要出席。恰逢那月,我被诊为得了喜脉,一时间我亦是风光荣宠无限集于一身。梳妆镜前的女子琼鼻皓齿,妃唇艳艳,外人皆道我如何好运连连,盛荣之下我仅有无限的疲惫与倦怠。君上携了我手缓缓步入正殿,众人的目光立马聚焦于我的身上,认识的,不认识的,皆想一睹为快,何样的人竟有如此殊荣?孕期有诸多禁忌,君上甚至为此专专下令一连上了许多我能吃的菜肴,

席间我借口不适,欲步至殿外透气散心,逃也似的匆匆离开此笙歌一片的繁华之地。

午间阳光正暖热,我一转身好似听见有人在欢声笑语,我屏气凝神细细听来,是少女泠泠悦耳的笑声,我寻声望去,原是今日家宴的主角,固轮瑞敏长公主,她竟也偷偷地逃出来了,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这样的家宴,怪道她不愿待着路分花拂柳随处漫步,直至听不见那边的人声喧哗。还有一个男子的声音。我欲回身而去,倏尔觉着今日是她大喜之日,自是应道几句喜方是。

“瑞敏。”

“瑞敏见过嬿嫔妃娘娘,娘娘春褀。”长公主乖巧地同我行礼,我含笑凝视她娇若春花般明丽的脸庞,抬手示意她免礼。

“这位便是……”唇边呼之欲出的话在视线转移的刹那,蓦然一下子截住,心砰砰地跳,鬓间几缕发丝被微风轻柔的扰乱,跳跃着。不知道是因为这些年我太思念阿骞所以出现幻觉,亦或是面前的驸马长得像他而已,一瞬间,犹似故人归。

面前长公主的新驸马微微垂首,同我行礼:“参见嬿妃娘娘,娘娘万安。”

“阿骞……”陌生又熟悉的字音从我的唇间挣脱而出。

那样的寂静。静得能听见风拂过柳枝的沙沙声响,安静得听见正殿中时时传来的喧哗笑语。想找千万个理由告诉自己,天下之大,世人之多,长得相似是极为正常的事。然而,听着从前极为熟悉的声音,看着那一模一样的的面庞,纵使饱受边塞风沙的严刑拷打而增添许多沧桑之态,但面上的每一处角落何曾不是我曾熟悉的?阿骞,就是化了灰,我亦是能认得出来啊。

“……”我轻启唇瓣,却又将千万种问话的念头死死压下去。金丝凤雀金步摇垂下的流苏缕缕时时刻刻在提醒我的身份,他无动于衷又冷淡平静面容何不是如此呢。

“嬿妃娘娘,长公主,驸马。君上正叨念着呢。”缓步而来的大太监崔贤打了个千儿,扯着细长的嗓音将思绪牵回,“嬿娘娘方才长安最出名的舞姬舞了一曲‘风沙’,君上直说无趣,万万比不上您多年前选秀那一日所舞呢。”

“是么?这是本宫幼时所学,可不容易啊。”我还记得,学舞的日日夜夜,是他一直好言哄我,从未停歇地鼓励我,我才未曾放弃。

“嬿妃娘娘原来会舞啊,瑞敏也想学,娘娘可以教教瑞敏么?”长公主神采奕奕,充满期待般哀求着。

“舞蹈可不是容易事,你可莫一曝十寒,学了两日便喊苦喊累地不学了,无端麻烦了嬿娘娘。”他亲昵地揉了揉瑞敏,半是调侃半是宠溺。

无法控制地朝他瞧去,他却熟视无睹。那样似曾相识的语气,那在旧时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温柔,如此轻易地转移给了另一个人。“无事,瑞敏多来,也陪我解解闷儿。”

生日宴后的家亲入宫探视,我才知道,当年额娘为了让我好一心一意地准备选秀,完全抛却旧事,方令族里上下都瞒着我编了如此谎言。彼时的我过于悲伤,全心沉浸于悲痛之中,竟全然未曾半分好好想过这件事是子虚乌有的。是啊,我为何不详细一点儿,细心一点儿朝多几个人好好打探几回呢?为何我就这样心灰意冷了?无怪阿骞,因为这般看来,我方是先违约的人呵。

额娘问我,怨不怨她的隐瞒,又手足无措地解释着说,鄯善氏的逐渐没落,真的太需要太需要一个人重新振荣并巩固家族的地位。而入宫,是最好的方法,而家族之中,我乃不二人选。我瞧着雍容华贵的额娘,上好胭脂水粉下依能瞧见她细细的眼纹,曾以为自己会如幼时一般不顾一切地径直哭着,恶言相向地质问,结果不过是无言的静止。

久久,我捧起方才为她沏好的雪顶乌龙,袅袅徐徐升起的雾气模糊了眼睛,“额娘,饮茶罢。”

怨又如何,不怨又如何,时光无法倒流,事实亦是无法改变。我与阿骞,终究是这样错过了罢。

额娘还告诉我,我原是君上的远房表妹。怪不得这么多年,君上对我如此盛宠,怪不得宫中升沉荣辱,我的地位却坚如磐石。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家世。如此多个日日夜夜,如此多载,我曾想君上或多或少会怀有一丝真情吧。大概这些只是一厢情愿。君上,可能也只是想补偿那位多年前鄯善氏那位还未等到册封就死去的慧妃吧。果然,这世上除了当年的他,还是没有人真心对我好。你知道么,在紫禁城中,我是彻底输了。

牡丹花开的时节。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紫禁城中牡丹是极多的,牡丹象征富贵,是宫中之人乃至天下人一生所求。那日佟佳贵妃邀宫中姐妹赏花,在去御花园时,竟然碰到了他。

“参见嬿妃娘娘。”他的眼中如一滩平静的泉水,已没有一丝触动。

我莞尔:“驸马今天怎么进宫了?”

“端敏想皇兄了,就带她进宫看看。”似是很平常的寒暄。

我屏退下人,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我侧过身子,轻轻地抚摸着小径旁栽下的一颗花树的枝丫,硕大的花朵将枝丫压得很低很低,我碰着那朵花,也没有看他,“驸马知道我封号的嬿,如何写么?”

良久的沉默过后。“娘娘饶恕,末将不过粗鲁武人一个,不懂这些。”

闻言,一时不能自持,一个趔趄,用力抓住枝头上的花朵,回过头狠狠地盯着他,压低了声音,企图压下那若有若无的哽咽,另一只手抚上光滑如羊脂白玉的面颊,“你当真没有认出我来?我是不是老了?老的你认不出来了!我,我其实很羡慕瑞敏。”

“有。但认出又如何,我们的人生,已经没有交点了。以后你是妃子,我是驸马,井水不犯河水。”他理智的声音响彻耳畔,“君上……不也待你很好么?”

原来,十几年的青梅竹马,那些一起度过的欢声笑语的日子,那永远也忘却不了你我之间的情分,到如今,只剩下一句“井水不犯河水”。我好想问,这些年经历的沙场的风是不是更大更凛冽,将我们之间的记忆一吹而散。

你我,缘尽于此。

我抬起手,在某个瞬间,想象十几年前还是豆蔻少女时候的我喜欢扯着他宽大的衣袍般,欲触碰到他的衣袖。不过转瞬即逝的念头立马如浮云般在脑海中被理智的风吹散。我犹豫了片刻,“你是否记得…本…我曾经说过的那句汉诗。”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他微微抬眸,许是瞥见了我的手,曾经阳光一样温暖和煦的眼神已如冷冽的目光如刀片轻轻划过我的面容,“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我释然,折断了花丛的一朵花。大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花。花掉落在他的脚边。也许多年后他还会想起我,但心底已不再泛起涟漪。

“本宫有些乏了,便先行一步。”

我从他身边而过,用力地,踩上那朵花。他归来了,我却再也寻不到当初。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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