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背影

再过几天就是爷爷的忌日和诞辰日（他老人家在86周岁前一天辞世），禁不住又想起他老人家。

我来自农村，祖上世代为农。土地自古以来就是农民赖以生存的基础，我爷爷就是一位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的农夫。在我的记忆中，爷爷勤劳、朴实，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简单而规律有序，劳苦却乐观豁达。

20世纪90年代中期，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已经在中国的广大农村已经落实多年，基本的温饱问题得到了解决。老家是一个土地资源贫乏的地方，人均耕地面积不足一亩，要想追求更高品质的生活，必须寻找其他出路。伴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推进，一些青壮年劳动力纷纷跑去沿海省份打工挣钱。我和弟弟先后进入初中学习，家里开支日益增多。父亲正是在这么一个背景下，选择了背井离乡南下广东讨生活。于是，家里的活儿就全扔给了妈妈。但是，有些活，女人是干不来的，比如犁田，这就需要我爷爷帮忙了（当时已经分家）。

记得有一年暑假，正是“双抢”时节。南方农村的朋友应该知道，这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一方面要收割早稻，另一方面要赶在立秋节气之前插上晚稻。所有的这一切，基本都是靠手工去完成。烈日炎炎之下，可想而知有多辛苦。那一年夏季特别旱，接连一个多月没有下雨，储存灌溉用水的鱼塘水位线一再下降，几近干涸，一片片农田张开了一道道豁开的裂缝仿佛在诉说着缺水的忧伤。

在水利条件不是很发达的老家农村，种田基本上是靠天吃饭。在那个难熬的夏天，村民们非常渴盼一场大雨的到来。一个闷热的午后，爷爷去田野探望自家禾苗的长势。出门不久，天气突变，只见狂风大作、乌云翻滚，不一会就天昏地暗、电闪雷鸣，紧接着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此刻的爷爷，却还没有回来。于是，妈妈安排我去送伞。

从迈出家门的第一步开始，我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那雨实在太大了，说是倾盆暴雨一点都不为过，转眼间地上坑洼处就积满了泛黄的泥水并开始向四处逃逸。咆哮的狂风、一道道闪电和轰隆隆的雷声，再加上山野间的空荡和寂静，我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伙子禁不住毛骨悚然，好几次打起了退堂鼓，想折返回家。但是，一想到爷爷还在淋雨，又不得不壮着胆子前行。

就这样，我踩着泥泞继续前行，而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耳畔除了哗啦啦的雨声就是呼啦啦的风声再就是轰隆隆的雷声，眼前则是黑黑的山丘、婆娑的树影。就在我翻过一座桥梁的时候，前面三四十米处有一个晃动的身影。蒙蒙雨雾中，我猜测着可能是爷爷，于是大声呼喊着“爷爷—爷爷——”，却没有任何回应。我一步步走近，在距离只有四五米远的地方，我终于看清楚了，果然是我爷爷！只见他打着赤脚，穿着一条黑色的五分裤，光着膀子，腰间扎着长毛巾，正抡着镢头弯着腰在挖水沟，密密麻麻的雨滴落在他那黝黑而有些干瘪松弛的后背上溅起一朵朵水花，雨水顺着脊柱沟不断地往下流，浸湿了腰间的毛巾。裤子也已全湿透，雨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滴一滴从裤腿的下沿落在地上……望着眼前这个头发灰白的黑瘦老头儿，我怔住了，大声叫了声爷爷，他这才转过身来应了一声，接着继续忙着手中的活儿。一边挖着沟一边对我说道：“山野里那口灌溉农田的鱼塘快干涸了，好不容易等来这场大雨，我想挖一条导水沟将雨水引到鱼塘里去，这样我们（生产）队上的稻田就多一重保障……”霎时，我的双眼就湿润了，您一个小老头怎么这么爱管闲事吧？怎么不考虑考虑自己的身体呢？万一淋雨生病了怎么办呢？我喉咙颤动了几下，想说点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忙走上前去为他撑开雨伞……

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爷爷已去世多年，但是他雨中挖导水沟的背影却一直铭刻在我脑海，久久不能忘怀。这或许是我心目中最高大伟岸、最高尚纯洁的背影了！天国的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