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笑春风(六)
11.已是后半夜时分。小青我俩背靠着背地小睡了一阵，又先后醒来。其实，心绪纷乱，谁还能睡得着呢？只不过是聊得累了，以打盹的形式养养神罢了。
桃花依旧笑春风(六)
静默了一会儿，我先打破了沉寂：“小青姐，你猜我在想什么？”
过去我喊她的时候，大多是直呼小青，只是偶尔称姐，自今夜她说从第一次见我就有姐弟的感觉后，我称呼她姐时似乎顺口了许多。
“嗯……我咋晓得你想些什么？你人小鬼大，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虽然感觉她的神情还比较倦怠，但她却笑着回应我。
“你还记得那次我生病时的情景吗？”
“当然记得。你想说什么？”小青顿了顿，笑道，“你还好意思提起啊？对着我就喊妈呢！”
“那是我昏昏沉沉时发生的事情。可你一定想不到，当我醒来看到你在用身体温暖我时，我脑中闯入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我边说边在脑海里回放着那天的情形，“我那时的唯一感觉就是：你真美！心中暗想，如果我将来的媳妇就是你那该多好啊！”
“哎呀，你这死小鬼头，当时看你半死不活的，不忍心不管你才对你好点，想不到你竟然还动起了歪脑筋！”小青嗔怪道。
“唉，小青姐，你冤枉我了！你不要以为我轻薄，我是真心实意那样想的！当时我是强迫着自己不敢住那方面想，只能在心里让自己屈居做你的小兄弟！今夜才知道我俩的命运原来是如此相似！都说世上难找同命人，我们俩不就是么？既然老天爷安排我们相逢，必定有它的深意，以后只要我的情况能够好转，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你离开大龙湾！我要让你不再把我当做小弟，而应该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诚恳地说道，似乎就连自己都被自己的话感动得眼睛有些粘糊。
小青的声音有些喑哑：“晓明啊，你想得太简单了，有些事情说起来倒容易，真正想要去改变它时，才发现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
“咋会不可能？！不是说人定胜天吗？只要我们拿出战天斗地的革命英雄主义气概来，还会有什么困难不向我们低头？”我豪情满怀地说道。
“我觉得奇怪，要说你长大了吧，有时候你确实就象个小孩；要说你还是小孩吧，有些方面你又十分的早熟！”小青略带揶揄地道。
“你说我早熟，可古人比起我们来成熟得还更早，他们认为女人最美好的年华‘二八佳人’不就才十六岁吗？还没你大呢！而男人至弱冠之年也大都已有家室，再过两年我也就跨入弱冠之年，可以考虑成家立业了。你从小吸收的是唐诗宋词的精华；而我从懂事起，父母让我接受的也是传统的古典文化。你读过‘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一类的诗；而我也会念‘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的经。说到底，我们的思想情感都带着很多古典的成份，容易多愁善感和触景伤情，还有是怜香惜玉也就不足为奇了！”
桃花依旧笑春风(六)
我这番集古今情感之大成的“妙论”把小青给逗乐了：“我看你是读古文读痴了，尽说痴话！我曾经听二叔讲过一个‘书痴’的故事……”
“什么痴话？我是说正经的！正因为古人爱读书才会为书而痴，也敬重读书人。但古人痴迷于读书其实还是为了书中的颜如玉和黄金屋，而现代人读书又得不到这些东西，只是为了多学些知识和掌握些技术罢了，这又有什么不对？干吗转眼之间读书人都成了坏人？象我的父母，还有你妈妈，还有好多我认识和不认识的叔叔阿姨，他们的结局多惨啊！我爸所有的书都在抄家时被抄走了，那些人用推车足足拖了好几车呢！”我越说越激愤。
“这些事我也说不清楚！但我觉得多读点书总是有好处的，你看二叔，他什么事情都懂，还会讲好多的故事。”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你看他还不是一样地在这里挖沟修路！”我愤愤然地说道，“要是现在还是古代，我把书读好了或许还能跻身官场，那我决不会让你们这些好人在这里吃苦受累！”
“听二叔讲啊，自古最黑暗的还是官场，你想当个清官啊，不是被贪官污吏给弄得罢了官，就是被奸臣给害死，很少能够善始善终，除非与他们同流合污。你现在有这份心意，但要是当了官啊就不会这样了，人都是会变的！所以说，还是不要在古代的好！”
明知道小青只不过是顺嘴说说而已，我却如同向她表白似的急忙辩解道：“我决不会那样的，我这颗心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改变它的颜色！只要我有好日子可过，我就绝对不会不管你的死活！瞧你，这双皓腕玉掌本该是拿书执笔的，现在却天天摸锄头把，都成什么样子了？我们男人倒无所谓，而你却不该受这样的委屈！”我诚挚地说着，怜惜之情随着血液注满了我手上的每一道触角，于是便捉住她的手掌用我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掌上的一个个茧痕。
“唉，晓明，你年纪不大却很是善解人意！你的这份心意我心领了，很感激你这样在乎我！只是以后很多事情都说不准的，将来我们很可能会各居一方，还不知究竟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呢？”小青低声说着，似乎又流泪了。
我安慰她道：“不要想得那样复杂，老天爷肯定会开眼，我们会走到一起的，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命运！”
桃花依旧笑春风(六)
天交五更，寒意渐浓。小青我俩抱在一起相互取暖，我们的心中却有阵阵的热流在涌动。相似的遭遇和同样的生活使我们的心靠得越来越近。两个身影真诚地相偎着，一双带茧的青春的手紧握着另一双年轻的带茧的的手。
在曙色中，我们期待着黎明。
12.天明后，我们首先做的事情就是跑到河边察看水情。
水势比之昨日是小了许多，但人要想过河还是不能，我尝试了几次都被湍急的水流给攘回了岸边。我们唯一的希望只有等待，相信沈大伯他们会找到河边来搭救我们的。
果然，他们很快便找来了。第一个出现在河那边晨露未落的杂树丛中的是大黑，接着，春生也探出头来。之后不久，沈大伯和周二叔也相继现身。小青我俩连忙挥臂呼喊。
大黑和春生试图过河，结果也是没走几步便退了回去。
大黑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返身走了，留下我们无可奈何地隔河相望。当大黑再次出现时，手中多了一圈粗实的棕绳。他将绳头系上石块后向我扔来，我把它在岸边的树上系牢，而大黑也将另一头在河那边固定住了，这样小青我俩便借助“索桥”先后过了河。
桃花依旧笑春风(六)
看着我们的狼狈相，沈大伯和周二叔是又好气又好笑，责备我们天气变化就不该到河边来，更不能过河去。再有就是以后不论去哪儿都要对大家说一声，免得让人担忧。
换了衣服，吃过早饭，沈大伯说我和小青可以休息半天，不用去出工了。我看到春生不时地以一种怒恨交加的目光觑我，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到了出工时间他还在磨磨蹭蹭的。
现在知道了春生是因爱生妒，完全不是因为我的所谓身份怨恨我，于是我也不再示弱，反而以一种挑衅的目光与他对视，好似在向他示威:小青就是喜欢我，你能怎么样？这让春生更加恼怒，却又难奈其何。
然而，就在这天午后，春生的愤怒终于还是爆发了。那是休息的时候，我刚从弯道边的公路下小解回来，春生便在弯道口截住了我。他一把揪住我的胳膊，恶狠狠地问道：
“你，把小青咋……咋啦？”
“我能把她咋啦？她不是还在好端端的吗？”
“哼，好端端的！你小杂种装什么佯？昨晚上你是不是把她给……把她给……咳！”春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满脸痛苦的神情。
春生的过激反应还真被小青不幸而言中了，看来还是小青比较清楚春生的为人。昨夜小青我俩从身体到灵魂所经受的凄风苦雨，被春生给换算成了一段云山雾雨、男欢女爱的销魂经历，这使我愤慨不已，便正色道：
“不要把每个人都想象成跟你一个样！小青跟我在一起时很开心，也很放松，这些是你给不了她的！”
“小青她开不开心不是你说了算，要你管？我看就是你小杂种脚跟脚地撵着她献殷勤！我警告你，以后离小青远点，要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春生的话让我很生气，我甩脱他的手竟自往前走，看看离沈大伯他们不远了，而小青此时也正往这个方向瞅来。我便又回身向他道：
“我也告诉你，我虽然出身不好，但我决不会干出一些动手动脚、纠缠不休、钻草棵爬板缝偷看女孩子这样的龌龊事来！”
春生那张原本苍白的面孔顿时变成了猪肝色。他恼羞成怒地喝道：“有本事你再说一遍试试！”
“你管得着吗？嘴生在我身上，我想说几遍就说几遍！”我乜斜着他，看到他羞愤尴尬的样子，心里十分畅快，又接着说，“告诉你，以后不要光自己想得美就不顾别人的感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副尖嘴猴腮的痨病鬼模样，配得上小青吗？”
我说完话抬腿刚想走开，不料春生却怒吼一声已如一头发怒的豹子般向我扑过来，双手将我一圈，狠狠地把我往地上摔去，并骑到我身上使我几乎窒息。我只得挣扎着用指甲狠挖他的脖颈。
我听到了小青的惊呼声。而大黑很快便已赶过来，一把将春生揪起又搡倒在地。
”我也真想揍你一顿，早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欺负女人、老人和比你小的人，你就是不听！平时你又要说是晓明先招惹你的，可今天我们都看到了，他自个撒他的尿，你偏要追过来惹他。”大黑斥责春生道。
小青也来到我们身旁，生气地瞪着春生。春生则气咻咻地白了我一眼，将头扭向一边。
见我们打架，沈大伯和周二叔都凑了过来。沈大伯指着春生骂道:
“你这个混帐小子，总是爱挑起事端！这些日子以来我看你失魂落魄的，人都会有这样苦闷那样烦恼，但不能把火气发泄到别人头上。晓明他没娘没爷的，吃了不少苦，你咋能这样对他呢？”
沈大伯他们时时处处都这样关照我，使我深受感动，不由得眼眶湿润，主动认错：
“是我不好，我说春生哥尖嘴猴腮象痨病鬼似的，这才惹他生了气！”
“还是都不要再说啦，以后大家都互相忍让一些宽容一点就是了！现在都过来，都到路边来，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听听。”周二叔笑咪咪地招呼我们道。于是我们都坐到了他的周围。
“话说春秋时期，诸侯割据，战祸不断。有一位楚元王尊儒重道，礼纳贤士，天下贤者闻风聚之。
有一个名叫左伯桃的，自幼父母双亡，半生以书为伴，学得一身安民济世的本领。听说元王义举，于是前往投奔。一日途中遇雨，见一竹林有人家，便前往借宿。主人家也是一名孤苦的饱学贤士，姓羊名角哀，比左伯桃稍小几岁。二人相谈甚欢，于是秉烛夜谈，并结为兄弟。一连盘桓三日，雨晴路干，左伯桃将欲赶路，但深为赏识羊角哀的才能，不欲其被埋没，于是劝说他一同前往投于元王。
二人一路行去，一日到了方圆百里荒无人烟的一处山中，雪还在下个不停。前路艰辛，二人都是贫寒之士，所带干粮及衣物不足以供二人途中所需，若聚之尚可助一人到达楚国，否则将双双饿死冻毙于荒野。方伯桃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羊角哀死活也不愿意行这兄死弟独活的‘不义’之举。方伯桃便佯以拾枯枝生火取暖为由支开羊角哀，待其返回时，方伯桃已将自己脱得精光，身上衣物堆置一旁。角哀愿以己身替换，伯桃却以弟壮兄羸拒之，又欲跳溪寻死以逼走角哀。言语间，身子已逐渐僵硬。羊角哀左右无计，只得取了衣物，洒泪拜别。
桃花依旧笑春风(六)
到了楚国后，羊角哀得到元王召见，所呈富国强兵十条计策深得元王之心，遂拜为中大夫，赐黄金百两、彩缎百匹。角哀泣陈前情，元王也为之慨叹不已，并命人随角哀前去取伯桃遗体选风水较好之地厚葬之。又设置享堂祭拜。
夜里，角哀独坐烛下，忽觉阴风阵阵，烛火忽明忽暗，见一人影进进退退立于灯影中，隐带哭声。叱之不语，急起视之，却是方伯桃。角哀详询之，才知原来荆轲刺杀秦王失败被戮后葬于此附近。那荆轲生时是一勇武死士，死后亦为威猛之鬼，恼恨伯桃墓葬之地高于其上夺其风水，每夜仗剑而来辱骂伯桃，令伯桃迁葬他地。
角哀待天明后寻当地土人问之，此处果然是荆轲墓葬之地，并建有荆轲庙享四时之祭。角哀这才信梦中伯桃哭诉之事。 于是赴荆轲庙指其神像而叱并规劝之。谁知荆轲之灵不为所动，对伯桃仍欺负如昨。角哀再依伯桃托梦之言，扎草束为人，着彩衣持器械焚烧于其墓前，却还是不能相抗荆轲之强魂。角哀乃修表章一道上谢楚王，并向侍者交待后事，言讫拔剑自刎。
侍从者依其嘱将其葬于伯桃墓之右侧。是夜，风雨雷电大作，喊杀之声惊闻数里。及至天明，人们前往探视，只见荆轲之墓地坟崩骨散，穴旁松树连根拔起。而荆轲庙也突然之间失火，被烧成一片废墟。兄弟二魂终于联手斩杀了荆轲，使其魂消灵灭。而羊角哀、方伯桃二人，被楚王立碑建庙、敕赐‘忠义之祠’，其后一其香火不断。”
我小时候读过这个故事-《羊角哀舍命全交》，但只有这一次才是真正地在回味。小青和大黑也是若有所思，而春生却还在刨根问底：
“二叔，你说真会有这样的事情么？”
“故事并不一定都是真的，但古人忠勇仁义，为兄弟牺牲自己在所不惜这样的事情倒是有很多！”周二叔一字一顿地说，“古人都能做得到的，我们也应该能做到！当然，现在也不缺少这样的人，喏，你爹他就是一个随时都可以为别人牺牲自己的好心人！”周二叔用手指了指正走开去准备干活的沈大伯，又接着道，“只可惜我们如今是两耳不闻山外事的山里人，有再好的心肠也无人赏识啊！”
周二叔说完话，眯起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将目光投向了那与天际相连的山巅，久久地未再言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