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鼓
麦后秋前的时节,到了晚上,老家村子里,是一贯的热,潮,闷,人在家里待不住,都带着孩子出来,想找凉快的地方,也找不到,到处都是一样的热。
大街东头,喑喑哑哑地唱起来,拍着蓬蓬的破鼓,是说渔鼓的老瞎子来唱戏了。没电影,没电视,没收音机,现场演出,算得上高档娱乐节目。
因为他瞎,老人们一直叫这“瞎腔”,我不知道他是瞎子,还不认字的时候,一直以为是“虾腔”,因为瞎子是湖沿子上的人家,我奶奶说,湖里有鱼有虾,吃货总是要加上吃的猜想。夜里黑灯瞎火,都团团围着他,说实在的,我听了那么多回,没有看清过瞎子长什么样。他衣裳应该和嗓子一样破,我脑补的,他的手因为拍渔鼓,应该震裂了很多,手上满是口子,黑得像炭,就像我姥爷,放羊,大冬天,整天在野洼里呆着,手就是那样的。
湖边上的土话,唱的一点也听不懂,沙哑无比的声音,一会亢奋得象要杀人,一会又凄婉得象受了欺负,戚戚哎哎,满是人生悲凉的。大人都呼吸沉重,大娘们心软,偷偷地用袖子抹泪,大概是古代爱情故事,像寒窑记,十年离散,两地恩仇,平常遇不上的跌宕起伏。
一节悲剧唱完,瞎子再来一节说笑的。韩湘子渡妻,现在能搜到的极少了,但不是瞎子唱的,只隐约有点他那诙谐的味道。
渔鼓南头有我一个表姑家,人心眼实在过了点,倒也不是憨傻,我奶奶给说了婆家,到了黄西店来,当了张家的媳妇。家就在南头大庙的西边,半截破土墙,几间土坯屋,真是穷人家底,加上表姑夫,一个孤儿,就合着过日子。
表姑夫迷上了这个渔鼓,拜了师,成天地不在家,不下地,三月一季地回来一次,表姑本来就不利索,就越发憔悴,头发和草窝一个样,衣服满是泥水。
每次表姑夫回来,别的没有,给这蓬头垢面的妻子唱一段学来的戏,是少不了的。他嗓子好,唱得好各种的腔韵。偶尔遇到了,路过他家的时候,月光下,破落的院子里,满是悲凉的渔鼓瞎腔,隐约的还有女人,孩子们轻快的笑语声。
2017.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