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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令之刀剑如梦|无垢刀

2017-12-30  本文已影响123人  杨清远

《无垢刀》

楔子

有一天,这世间最厉害的刀客死了

——老死的。

这对于一个刀客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于是,我们的故事就从这儿开始了。

申时

莫万仇早早地就坐进了这家客栈,他粗粝的面庞在烛火间纹丝不动。他用磨茧的双指夹起一颗花生米,力度恰好于将碎不碎之间。指间之物红皮半蜕,怪异如一颗小巧的人头。

他意识到这一点后,那对漆黑且年轻的眼珠便把它盯住不放了,他心里仇恨地默念第一百零八,接着手指节猛然一弹,微微可听见空气里咻的轻响。他那两排早已虎视眈眈的尖牙应声而合,碾过如铡刀互斫,花生米的碎粒和香便在他的齿缝四溅开来,这使得莫万仇有了一股嚼人尸骨的快感,他把左手边的烧酒一饮而尽,酒入虎口,冲下花生米的残尸卷进肚腹,这剧烈迸发、近乎痛觉的灼烧感,终于使他有了些心虚的慰藉。

他确信他最早得到那人死去的消息,就如他确信自己最早来查探那人是否如实死去。酒气返冲而来,使得他疑心自己的鼻尖突出了一截,这感觉又让他想起那漆漆如黑洞般的三块灵牌,他只得仇恨地咀嚼碟里的花生米,咯嘣咯嘣,好像他嚼了一百零八颗之后还要再嚼那么多似的。

窗外的风呼呼的叩响他面前的四扇榉木窗,无人应答,被风裹挟的白雪也要破门而入了。他端起酒壶,酒水仍在壶中晃荡,他突然开始疑心起那把刀的去向。对啊,刀呢?

想到这里,他终于不再面无表情,而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萎靡下去。会不会是自己没注意到它?他干枯了的面庞因这流星划过似的念头而被点燃,只一刻又黯淡熄灭了,二十年来他早已反复记清仇家的一切,他的外貌他的举止,他还数出了仇家身上有一百零八块骨头,那间屋子他细细探查过,得益于他二十年来锻炼出的高强记忆,他到此刻都还记着屋里的陈设布置,棺木里面只有一个拳头大的骨灰盒。他还记得那块矮矮的墓碑一如仇人矮矮的额头,墓碑上刀气四溢的墓志铭割伤了他的手。

他低头看去,手指上的细微伤口已经愈合,他的心里仍记得那冰凉的痛楚。他再次确认明白自己只能等到他的老死,好在自己年轻。他想到这儿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他是终于做到了这件事。

只是,只是刀呢?他不由自主地摩挲起腰间的佩刀,刀鞘内凝聚了他苦练二十年的杀人技,可刀身还未现世就被烙上了永久的封印,不免令人惋惜。不,不对,他的双手倏然止住了轻抚,好像这个动作便可止住他灵光一现的惧意。如果,如果此时此刻也有一个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在抚摸刀鞘的人!他的呼吸忽然粗重,他想起自己一身可怖的技艺传源于他的父亲,父亲的又来自于他的爷爷。想到这儿,他的眉头开始发皱。

当又一杯烧酒被他吞咽之后,他便舒展了眉头,粉碎的面庞又被重新砌成了花岗岩,他已暗暗下定决心,如果敌人的弟子下一刻从哪里向他刺出一刀,他绝对来得及使出自己毕生的功力反击!

忽然,一阵如刀的风刺来,他定下心神去看这造访的不速之客。

那人被风雪冻红了短粗的胡渣,干紧的身子外套着粗粗的衣袄,他的肩上缚了两担柴火,暖烘烘的客栈使得柴火流下了一滴一滴的水。

莫万仇推回了抽出一半的刀,他吐了口气,既可惜于这利刃无法现世,又惭愧自己如惊弓之鸟。他的眼睛还没放过那个打柴人的背影——那人与掌柜的谈话甚是熟络,应是熟客;他未开口跑堂就端上了三两烧酒和一碟茴香豆,想是每天来此地的消遣;他又寻了个座位卸下柴火,脚步虚浮。看到此,莫万仇的心松弛了下来,他听了听外边风雪的呼啸,如同哀嚎。

酉时

客栈的门第二次被人推开,外面已白得灰蒙蒙一片,于是在这风景悄悄挤进余光的功夫里,他已再次将来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并且知道了他的名姓。

那来人的双脚只微微沾了些黄泥,身上披件薄衫,骨节分明的长指正轻捋着颌下的微须,那么显而易见,他的另一只手必定搭在袖中的剑柄上——这是贾一的习惯,天下第二袖里无双的贾一。贾一眯起细长的眼睛打量着他。他停止捋须,显然是认出了莫万仇,莫万仇腾的起身,抢在他之前微躬了身子,抱拳道:“贾前辈。”

贾一顺势将他要交叠的手掌摆摆道:“久违,莫兄弟。”莫万仇的心猛然一跳——话音未落,二十步路,他就已坐在了对面。“

一叠豆干,温二两酒。”贾一的手指骨轻轻叩响着桌面,莫万仇觉得他还有话要说。

果然,贾一开口道:“莫兄弟,你可为那事而来?”莫万仇的心微微一缩,想起面前这人的传闻,明白他必定心焦到了极点,面无表情地说道:“不错。”贾一停下了叩击,细长的眼睛又眯在了一起,缓缓说道:“莫兄弟,死人拿刀……是没有用处的。”

莫万仇掌中的酒杯猛然破碎,他抬起眼皮盯牢这个出言不逊的人,他漆黑的眼珠里是三块灵牌烧出的火,把世界映成红色,他又看到贾一轻蔑、冰冷的笑,莫万仇这才注意到他藏在袖子里的左手也是冰冷的。

于是他闭目,再睁眼时,那对漆黑眼珠里的红色结上了厚厚的冰层,莫万仇抑制地开口,小心地防备或将喷涌的怒火道:“我没拿。”

贾一冷哼,声音刚落,莫万仇突见两道黑影从他右手发出,不住低吼一声,手掌下落,两枚黑影便被他按在了桌上,他挪开手背,只见木桌上现了两个指甲盖大小的凹槽,槽中静躺着两粒花生米。贾一见状轻飘飘地道:“后生可畏啊。”他难得夸赞后辈,一是赞他应变神速,目力过人,顷刻之间便看出这是花生米;二赞他内力收发自如,陷米粒于木桌而不使其碎。

莫万仇又冷冷地道:“若我得了那柄刀,还会留在此地吗?”他忌惮贾一不知何时偷去了他的花生米,况且方才他的手心也受了两道细微的伤口,鲜血印在红皮上才没有惹眼。

贾一心道他说得合乎情理,只是刀呢?刀呢?自己期盼已久的神兵,那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贾一自信与他只有这一刀的差距,这是来自天下第二的自信。

不过说来好笑,自那莫万仇的爷爷起了夺刀的心思,被刀客变作亡魂之后,他的父亲、兄长也一脉俱承了爷爷的心思和死亡。于是莫万仇就化为了复仇的厉鬼,人人都知他苦练杀人技二十载,发誓用敌人的兵器祭奠家人。自己虽然不惧他的蹩脚功夫,但还是要提防这拼命的血勇的,万一有所损伤,心中难免不痛快。

贾一心如电转,他捋了捋胡须,笑道:“多有冒犯,莫兄弟。”他又提高了声音道:“小二,给面前的兄弟再加二两酒。”莫万仇却没想他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刚才鼓囊的气势不由泄了一泄,他已从家族的仇恨中逃出生天,并不想再被种下死亡的魔咒。

于是他只一杯杯地喝着烧酒,不再说话。

贾一并不打算如此。

贾一早已打量清楚周遭的环境,风雪笼罩的客栈里只有几位闲客,一掌柜,一小二,一打柴人,皆非江湖中人,木桌木凳当然不会记录谈话,于是他开口道:“你不知晓刀的去向罢?”莫万仇当然清楚贾一不需要“是”或“不是”的回答,于是他把心中的惧意说了出来,毫不犹豫地道:“我想,是有了传人么?”这答案谙熟了贾一的心理,他缓缓点头道:“不错,这么厉害的刀法,他绝不可能断绝传承,自古以来都没有例外。”贾一轻轻摇头道:“只是,毫无头绪。”

莫万仇听了他的话不免惶然,却又想和对面的人同系一体,便镇定了下来。

这时,风雪又从门外涌了进来。

抬首而来的便是一个虎须怒张的大汉,他身披锦袍,腰系金环,一双鲨皮靴已在外面踩成了湿漉漉的一塌。他后面叮叮当当鱼贯进来四个戎装汉子,他们钢铸般的后背上各负了三、四把兵器。

那大汉环视堂内,待得看见了莫万仇和贾一,脸上忽得如春花乍放,高声抱拳道:“贾大哥,莫老弟,别来无恙啊。”莫万仇和贾一抱拳回礼,道:“郑庄主,幸会幸会。”只是两人脸色冷冷,并无幸会的心情。

那大汉哈哈一笑,不以为意,他拍拍身上的雪花,横了一条木凳过来,这时小二已经端上了两大坛子酒和许多菜,贾一开口道:“想不到今日在这小小的客栈也得碰到郑庄主大驾光临。”那大汉笑道:“贾前辈,您说这话就见笑啦,此地虽小,您这当世的第一高手不也是来了吗?”贾一脸上的笑便僵硬了起来,道:“郑庄主这是何意?”郑不穷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似的,拾起筷子对莫万仇道:“莫小弟,来来来吃菜。”

贾一猛然一拍桌面道:“郑不穷,今天你把话说清楚咯。”贾一这一掌下去砰地拍断了一块桌角,莫万仇看到了他左手袖子微微抖动。郑不穷也是一怔,旋即又摆出了笑容道:“贾大哥,莫要误会,今日我们三人难得相聚,正好。小弟要给贾大哥和莫兄弟开开眼界!”贾一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发作无名,便看他大手一挥,旁边那四个正在喝酒吃肉的汉子叮叮当当地站了起来,他们左手一解束带,右手去接背后松下的物什,动作整齐划一。像是一个模子刻出似的。

郑不穷哈哈道:“在下一月来踏遍南蛮荒苦之地,又搜罗来六把神兵利器,烦请二位一看。”话音刚落,那四人各自从包裹里抽出一刀一剑,小小的客栈顿时被寒光填满,贾一面不改色,莫万仇已注意到那打柴人和跑堂已兀自坐远了去,如不是这恶苦天气,他们只怕是已经跑走。

只听郑不穷朗声道:“此刀名为大献,乃南蛮祭祀所作……”“此剑名为搜神,其锋吹毛断发……”待他介绍完第五把名器时,贾一终于冷冷地打断道:“郑庄主,你还是直说的好。”莫万仇并不说话,也是冷冷地看着他。

郑不穷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贾兄,还是你爽快。”只听郑不穷继续说道:“我郑不穷自开办万刃山庄以来,誓收尽天下利器于我手,遗世的、当世的,我听说过的就要买下来,就算买不成也都细细把玩过,可是……”他轻轻倒了杯酒“……唯有一把刀,唯有对这一把刀我两点都未做到。”他此时已把伸出的一根手指换成了两根,脸上又恢复了肃然的样子。

贾一和莫万仇并无意开口,因为他们知道郑不穷还要说下去,果然,他开口道:“这把神兵连那位都为之心动,想要假手一阅。如若找寻不见,怪罪下来,哼哼……”郑不穷说出的这句话虽是威胁之语,贾一和莫万仇却毫无怒意。只因他们知道,“那位”,也就是郑不穷背后的人,便是当今圣上。这就是郑不穷嗜名器如命的缘由。然天子居庙堂之高,手握苍生大器,怎会真的爱好刀剑?

当年无垢刀客若非进出大内如入无人之境,否则只怕他早已被圣上收入麾下或者变作黄土一抔了。所以无论怎么说,无垢刀客最后的隐居岁月里,或多或少是有这个原因的。

是故当今圣上,实是以庙堂之高笼络江湖之远,把仁人侠士,恶鬼走夫皆握于手心罢了。

贾一答道:“你应当问问莫兄弟了。”他一句话便调转了郑不穷的锋头,莫万仇如毒蛇般的盯了他一眼,旋即自己又被客栈内的五对招子牢牢钉住,于是开口把先前对贾一解释的话重复了一遍,郑不穷闻言大笑,莫万仇看见他嘴笑脸不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郑不穷干脆地说道:“我不信。”

莫万仇低头不语,把手按在了刀鞘上,他辩无可辩,终于要被逼到动刀了。谁知郑不穷却开口道:“说笑说笑,莫老弟,现在我信了。”莫万仇微感诧异,但他听到接下来的话脸色便气成了紫红,郑不穷继续说道:“莫兄弟可比你的长辈们聪明多啦,二十年的憋气功不是白练的。”郑不穷这话落到莫万仇耳朵里,真如针扎一般直入心底。贾一闻言轻轻一笑,显是赞同之极。

莫万仇心底埋藏最深的阴私此刻被曝于明光之下,且听他的话头,自己的心迹早已天下皆知,天下人皆知了他二十年的畏缩和胆小,多可笑!

他不禁一阵脸红,脸红之后又感怯懦,这怯懦带给他了疲惫和

气急败坏的愤怒,最后愤怒驱走了怯懦,但他不敢发作,他只得暗暗下定决心,如果仇人的传人就在面前,他必定出击!

于是他的双目电射四方,那被这里的高声吸引的掌柜的、跑堂的、打柴人的目光便似受了电击一般的收缩了回去。

戌时

窗外风雪最大,如巨雷轰鸣,又似猛兽咆哮,小二往窗外望了望,摇头苦笑道:“想必诸位今晚是出不去了。”

三人都默然不语,他们刚才已在一坛酒的功夫中勾勒出了无垢刀传人的特点,并且确信自己的理论是正确的。此刻的沉默是因为凭空而出的形象需由心血的酿造方才显得生机勃勃。

他一定是年轻的,这点确信无疑;所以他必定天资过人;而且这人必定随身携带着一个犀牛皮刀鞘——因为这是老刀客的习惯。

桌上的菜肴还升腾着热气,空气里酒气氤氲,门外忽然吹进来一阵冷风。

三人看去,只见一个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的少年正推开店门。郑不穷看他衣服锦缎细织,质地不凡;贾一观他步态稳健非常,似乎身手不凡;莫万仇猛然盯住他腰间一物,嘴里忍耐不住地嗬嗬——是犀牛皮的鞘!

贾一的骨手轻轻地往莫万仇面前一按,示意他稍安勿躁。那边郑不穷已经邀请他一起入座了,只见那少年仪态甚是大方,郑不穷问起他的姓名,他道叫做秦三。贾一呵呵一笑道:“这位秦小兄弟想必是刚出师门不久吧?”秦三答道:“老哥所言不错。”贾一接着问道:“我看秦小兄弟气度不凡,不像是一般人,斗胆问一句,秦小兄弟高承何处啊?”他又怕唐突地说道:“秦小兄弟莫怪,只因我‘袖里无双’贾一云游四海,好交朋友,说不定我还认识你师父哩。”贾一把这话极力掩饰,说得有失他平日水准,实是他心急到了极点,默认刀就在此人身上。

那秦三听得此话已然暗暗起疑,余光瞥见居中那人既不说话,竟还用那对毒蛇般的眼睛盯牢自己,当下防备之心渐起,呵呵道:“原来您便是如雷贯耳的袖里无双贾前辈,久仰久仰,在下常听师父提起您的大名。”他这话说得谦恭之极,毫无破绽,贾一听在心里却并不是很痛快,贾一心道这老贼生前竟每日笑话我的武功,但他并不表现出来,却听秦三继续道:“前辈们,在下的师父便是秦岭刀魔孙志坚。”

贾一闻言冷笑,郑不穷立即哈哈接过话道:“秦老弟勿怪,他人就是这样的。”秦三连连摆手,示意不敢,这时郑不穷又问道:“秦兄弟想必也是使刀的罢。”秦三闻言点头,默然不语。余下三人对视一眼,郑不穷又问道:“小兄弟可否借刀一看?”他话未说完,蒲扇般的手掌便递了过去,竟然是讨要的意思。

秦三依旧不然不语,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想必三位和在下的师门有所仇怨了。三位前辈,还请明人不说暗话。”

贾一捋须道:“秦兄弟,在下前日方才拜会过孙老哥。”那秦三年轻的面庞僵了一僵,贾一继续说道:“他门下大徒弟阳山,二徒弟月河,小徒弟星阵我都识得,却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个小小徒弟秦三?”郑不穷接话道:“秦兄弟,我们真心待你,你却欺瞒我们,此话怎讲?”他此时须发皆张,声音如同雷响,秦三双手缓缓移动,搭在了腰间。

“你怎么来了?!”忽然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三人便分了分神,这一分神的刹那,只见一道冰冷带着无与伦比的快与狠刺向秦三的心脏,

快,非常快,既快且狠!                           

封印了二十年的刀终于出鞘,带着莫万仇二十年储蓄的仇恨,莫万仇明白他终于可以一雪前耻,终于可以报得大仇,不是那人又如何,只是他的徒弟又如何!

然而这出其不意、锋芒毕露、势在必得的一刀却刺空了。

秦三不愧是那人的传人,莫万仇心想。秦三在分神回身的瞬间已做出应对,莫万仇眼里,秦三的四肢分开,头颅冲天,一刀过去竟然刺了个空。然后残躯又聚合成秦三——邪派遁术,天解大法!

新的秦三忽然如铁桶般地站住了,他只觉两条臂膀被二二合四只手臂牢牢箍住,师门所传的绝妙身法在此刻失灵,忽然心头一热,他低头看去,只见一截青色刀尖透出,斑斑点点的血渍正缓缓滴沥下去,随即脑中天旋地转,世界都黑了。

莫万仇的仇终于以这样的方式报了出来,他盯着秦三的尸体嘴里嗬嗬地笑着,如疯如魔。客栈里的几个闲人早已吓得瘫软,想要远远跑走,郑不穷已抢到了秦三腰间的刀,他右手一挥,四名随从封锁了客栈的出路。

他的表情仍在冷笑,贾一默然不语,收回了半出袖子的左手,眼神却可见犹豫和疯狂的交替。

“什么!”郑不穷揉碎了犀牛皮,把刀掷向贾一,贾一眼神又兴奋又疑惑,这一念闪过,他去看揽在手中的刀,这一看便似遭了大恐怖。

郑不穷厉声说道:“杀错人了!”莫万仇闻言一惊,贾一已经将刀递给了他,莫万仇低头看去,脸色一变再变,只因此刀正是江湖人闻之色变的“吴钩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也是秦三隐瞒身份的原因!

莫万仇往那人胸前摸去,仍能感到未褪尽的体温,一块玉竟然出现在了他的手里!竟然是这块玉!吴钩掌门“三更阎罗”许别离的贴身信物——夺魄玉。

吴钩门作为三十年前名满天下的杀手组织现在并不有名,只因他们在随后三十年至今,江湖上任何一场的刺杀都不能明确是他们所为。夺魄玉被这少年贴身收藏,那么,许别离是他什么人?师长?父亲?

不,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三个都会死,或早或晚。

莫万仇当然是不怕的,贾一和郑不穷也是,大不了豁出一条命。

但是两者的不怕是有区别的,莫万仇的家人已经死光,贾一和郑不穷的却还没有。所以此刻,他们便不再去想泡影梦幻般的无垢刀了——而是活下去。

竭力而为——

尽人事,听天命。

那么,

莫万仇和贾一冲向客栈的后厨与后院,只听得几声惨叫响起,郑不穷大手一拂,那四名随从先把那名掌柜劈成两截,再把那个瘫倒在地的小二剁成四块,郑不穷坐了下来,慢慢喝着杯中的烧酒,他需要细细思索接下来的行动——无垢刀必须找到,圣上才会保他无恙,许别离再厉害也只是人刺,如何敌得过天威浩荡?

忽听“啊”“啊”几声惨叫,郑不穷闻声看去,只见四名手下上半身齐齐滑落,肚肠红血滚了一地。而那柄凶手的武器竟只是一把打柴刀。

“什么?!”郑不穷脸色剧变,他万万没想到吴钩门的人已然到达,此时贾一和莫万仇也已返回。他们两人更是讶异,那滴血的柴刀提醒他们,此人竟是一个埋伏的高手。

但是他们忘了一个最大的破绽,为什么刚才秦三遇刺时他不来救?

那打柴人眼见三人齐聚,不免双腿颤颤道:“我……别杀我……”郑不穷只道他是在耍诈,双刀护住周身要害,滴水不漏,因为杀手,是不讲决斗规矩的,所以杀手用什么阴损手段都不足为奇。

贾一却起了疑心,只因他想到了这个最大的破绽,于是问道:“方才你为何不救掌门的亲信?”那打柴人似乎未听明白他的话语,连连摇头,双腿颤抖得愈加厉害,贾一疑虑更重,左手陡然发出一道黑影,只听啪的一声,打柴人左腿一折,单膝跪地,他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松开柴刀,双手捂膝,涕泗横流。

贾一心下大定,得意地看了一眼郑不穷。郑不穷皱眉思索,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带着哭腔说道:“我,我是王二。”三人见他不成气度的样子哪儿像个高手,贾一左手袖子微微颤抖,缓缓走过去说道:“那就上路罢。”灯火明暗间,他双目狭长,有如妖魔。

那打柴人胡乱拾起那柄柴刀对着贾一道:“我,我真的不想死,不想。”贾一此时已走到了他的跟前,笑眯眯地说道:“没事的,这个村庄的人都会和你一起死的。”——这是为了避免行踪的暴露——不得已而为之的笨办法。

“娘!翠儿!”打柴人不住哭喊,他的心是单纯的,从来没想过这样狠毒的祸事,郑不穷的脸转到了一边,他忽而也想到一个大的破绽,他的四名随从是怎么死的呢?

一道七彩的流光挥洒而出,如彩虹,如千变万化的朝霞,郑不穷又没忍住看去,他在十年前也忍不住见识过,那一次贾一一人用左手长剑屠灭天神将军府,不费吹灰之力。

——这个普通人竟能得到如此郑重的礼遇。

忽听“啊!”的一声,郑不穷转头看去,

那惊艳绝伦的一道白雪,如此了无痕迹,又杀气四溢,光耀日月!彩虹和朝霞也被化进了这白色世界!

莫万仇也被这道光照醒,他的记忆穿过二十年的阻隔回到了眼前,这诡异而又凶狠的一刀,连贾一的袖里无双也黯然失色——贾一被一刀两断——一如那四个随从——一如莫万仇的哥哥、父亲和爷爷。

于是莫万仇动了,他的刀二十年来第二次出鞘,他确信自己的判断,爷爷!父亲!哥哥!他要用重新蓄满的杀气,不顾一切地击向敌人!

然后他看到了打柴人眼中的慌乱和哆嗦,他的青色匕首依然指向那人的心脏,他的眼里一切都在放慢,他看见那人轻轻、颤抖地劈出几刀,然后便是漫天白雪,他的世界仍在变慢,他的眼里只有黑黑的地了,因为他的头颅掉了下来!

郑不穷已经满头冷汗了,两个同伙的覆灭只在瞬息之间,那个打柴人已经缓缓挪向了门边,一瘸一拐,他颤声说道:“我,我没杀人,是他们自己,自己……”郑不穷没有说话,伴着打柴人的哭腔他开口道:“是谁送了你这把刀?”打柴人抛掉了手中的刀说道:“是汪老头,那个老头,他,他还教我劈柴……”说到这儿打柴人已经瘫软在了地上。

“哪个汪老头?”郑不穷问道,“我,我,他教我打柴,就让我一直用……”打柴人答道。

“他是不是昨天死了!”郑不穷狠声问道,打柴人慌忙点头道:“我,我发现的……”

郑不穷哈哈大笑,走过去拾起这把刀,他的眼前仿佛充满了一个金色的世界。他抚摸着刀身,口中嘶得一声,他再低头,手指钻出了一朵殷红的血滴。“是了!是了!”只见柴刀的柄上刻着刀气恣溢的三个小字“汪明徐”,天下谁人会想到,无垢刀竟只是一把黝黑的柴刀,谁也想不到如此黑丑的刀竟能发出惊艳如雪的刀光。

只是,只是这刀的质地怎么看上去如同柴刀一样?

郑不穷不及多想,他要试试这把第一兵器——在面圣之前,试问天下第一刀在手时,谁会不手痒呢?

然后他挥击,霸烈、刚猛。

那个打柴人又慌忙地拾起一把朴刀抵挡。

咔嚓。

郑不穷脸现狞色,然后剧变直下,

是无垢刀折断了。

“假的!”他勃然变色,又猛然朝着打柴人大吼,状若疯魔。他觉得一些触手可及的东西正从指尖流失。

他决心要用这半截的假刀祭奠自己的善意。

于是,挥刀!

郑不穷看见自己从南蛮荒地搜罗而来的大献猛然发出白色的光!

如月凄清,如雪皎洁。

无垢刀一直在我手里吗?郑不穷活络的心思今晚被全部击碎,

于是他的头也碎了!

打柴人砰的一声丢下了刀,猛然后退,客栈的门被他撞了开来,于是他猛然大哭,他仍记得十年前汪老头教他打柴的那个夜晚,外面的风雪没有今天这般大,月光却比今天的要美很多。

汪老头背着手,教了他简简单单的几招,他反复练习,反复练习,他透过汪老头的瞳孔看出倒映在其中的自己,那清澈如月的自己。

十年来,他砍柴愈来愈快,汪老头时常叮嘱他心无杂念才用得出这几招。他不懂,他只知道如果卯时出门,申时才得赶回来,因为周围的林地已被他砍得光秃

他又想起汪老头昨夜把这刀郑重交给了他,嘱托他好好保管,说他要把打柴的窍门好好传下去,打柴人挠挠头想,自己的孩子,自己孩子的孩子……每一代人都可以打到那么多的柴火,于是欣然同意了。于是邻居汪老头溘然长逝。

可是,可是今夜,这宛如在梦中的今夜。

这修罗场一般的地方!

打柴人抛下了所有的兵器,缓缓走回村里,

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下,他的脚印印出一朵朵血梅花,

他背后的客栈里,刀剑碎成一滩铁片,如梦如幻。

                                                                    (完)

武侠江湖

琅琊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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