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的《羊道》太美,我们在常态里生活,在抽离中感受
01
我在阅读的时候很少会笑,但读着李娟的几本书,常常忍不住哈哈哈地笑出声来。
明明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事,经过她一写,就变得生动好玩起来。
明明是记录又苦又累又冷又艰辛的生活,但读过之后,最大的感受却是:有趣。
本来还在为他们所处的艰苦环境而心疼,转而就被她幽默的叙述逗得大笑。
《羊道》三部曲也是这样,它记录了新疆北部游牧地区的哈萨克牧民的生活状态。
在迁徙途中,李娟跟随扎克拜妈妈一家,顺从家里既有的生活秩序,成为这个牧民家庭的一员。
三本书各围绕扎克拜妈妈家迁徙之路上的一块牧场,展示着她所看所感的一切,按时间顺序为《春牧场》—《前山夏牧场》—《深山夏牧场》。
李娟的文字,都是与她的生活经历有关。
在这里,她写云,每一次抬头看到的云彩都不一样。
她写绿,一整片的绿也各有各的绿法。
她写人,写勤劳能干的扎克拜妈妈、丢三落四的卡西、天真有担当的大男孩斯马胡力、漂亮又传奇的苏乎拉、还有哭和笑一样容易的小女孩玛妮拉。
她写热闹的拖依,写迁徙转场时的艰险,写羊的事、马的事、羊毛的事、骆驼的事,写馕的事和茶的事。
有时候呢,她也写一写孤独。
02
情绪不佳的时候,翻开《羊道》,读着读着,心情也跟着明亮了起来。
我因此记录了很多止不住笑出声来的片段,像拾荒老人一般,小心翼翼地揣着一堆意外收获的宝藏——
如此这般烤了一小时,馕全烤糊了,上黑下黑,四面全黑。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了两个客人。看到我们的惨状,也不太好发表意见,也不太好笑出声来。
我常常怨念家里的针太粗了,太难用了。但到了莎里帕罕妈妈家一看,她的针更粗!
若“海底捞针”捞的是这样的针,怎么着也能找得到。
我家也曾请人代母过50只羊,不但搭进去所有的羊毛,还额外给了些钱作为代牧费。
当时我们账算得很美:50只羊全是母羊,繁殖到第二年就能增加一倍的数量,就算产下的羊羔只有一半的母羊,加上原先的50只母羊,第三年又能增加75只,算下来,到第三年我们就有175只羊了。
结果到了第三年去要羊,竟只还给我们两只…说全死光了。
努尔兰的毡房很新,被政府租用了,扎在赛场外,住进了三十名运动员和代表。
我问他能赚多少钱。他喜滋滋地算了起来,一人一天60块钱,三天的话收入就5000多!我大喊:“天啦!发财了!”
但他又苦恼地告诉我,运动员们胃口都很好,除了饭菜,每天还要宰两只羊。一只羊600块,算下来…
斯马胡力一边啃着哈密瓜皮,一边用汉语对我说:“这个嘛,阿克哈拉的房子嘛,多得很!”
哇,真厉害,看起来好高端的经济作物啊。要知道在阿克哈拉,大家一般只种麦子,苜蓿和玉米。
我又问:“种了多少?”
答:“半亩。”
原来不是种来卖的。
又问:“收了多少?”
答:“四个。”
果然不适合种如此高端的作物…
我妈也曾打过养猫发财的注意。她买回一公一母两只猫,指望它俩没完没了地繁殖,可惜它俩对不上眼,死活不肯谈恋爱。至于老鼠,他们只跑去抓邻居家的。
于是我们一直养着这两只没用的猫,整天好吃好喝供着,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怕它们一生气就跑出去不回来。那段时间猫很贵的。
还有啊,特别是《耶克阿恰一日游》和《期待已久的弹唱会》这两篇,更是让我从头笑到了尾,不停发出像捡到了100块钱一样的猪笑声。
李娟太会描写场景和对话了,使我也感觉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完全身临其境了,反正是喜欢得一塌糊涂。
她没有矫揉造作,没有故作深情,文字特别干净,就是这样直白地叙述她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一切啊。我喜欢她语气中的那份天真和俏皮。
牵着这样的马上路可真有意思,这可是赛马呢,是得过名次的马,不是每家每户都有的!强蓬家和保拉提家再有钱又如何,他们没有!爷爷家也没有,恰马罕家也没有,上游阿依努尔家更别提了,刚搬来的塔布斯家也没有,整个冬库尔只有我家有!于是我们几家人簇拥着冬库尔唯一的赛马一起上路了。
明明是很平常,很朴素的描写,但就是很有画面感,读起来就是有点止不住的小骄傲。
03
我喜欢看她笔下的云:
有一天,天上的云如同被一根大棒子狠狠乱搅一通似的,眩晕地胡乱分布。另一天,云层则像一大幅薄纱巾轻轻抖动在上空。还有一天,天上吩咐着两种云,一种虚无缥缈,在极高的高处弥漫、荡漾;另一种则结结实实浮游在低处,银子一样锃亮。
还喜欢看她笔下的绿:
溪谷的最深处很绿很绿,怎么会那么绿呢?绿得甜滋滋的,绿得酥痒痒的……唯有为有这绿意穿越了整个雨季,丝毫没变。
夏牧场上我们驻扎的这个坡顶,出门一望,草地绿得跟假的一样,绿得跟塑料做的似的。
跟着李娟的文字,我逛遍了新疆北部游牧地区的春牧场和夏牧场。
在碧草衬着蓝天,白云衬着羊群,美得像天堂一样的地方,我和他们一起没完没了地喝茶,看着李娟没完没了地补着卡西和斯马胡力那堆破烂的衣服,听着他们用汉语夹杂着哈语的手舞足蹈的对话。
我迫不及待地读了一篇又一篇,一个小女孩在欢天喜地地给我讲故事啊,带我去看了那一片牧场上的形形色色。
04
当然,游牧生活是艰苦的。他们逐水草而居,一年四季都在搬家,最频繁的,平均四天就得搬一次。
最主要的是冷,从春牧场转往夏牧场,到了阿勒泰的更北边,到了更高的山上,时间像倒退了几个月,气温比春牧场还要低得多,河里的水冰得不能直接拿来洗衣服。
看李娟七月份的穿着:上身是保暖绒衣、薄毛衣、厚毛衣、棉外套,最外面还有羽绒服外套;下身是薄毛裤、厚毛裤、牛仔裤。
即使是这样,她每天还得大把大把地嚼着药丸,来预防感冒。
运气好像一直不好,转场的路上总是伴随着瓢泼大雨,湿透的衣服得挂在身上十几个小时,冷得直打哆嗦,冷进了骨头里。
还没满月的小婴儿也跟着遭罪,身上蒙的毯子早就湿透了,结满了冰霜,孩子冻得撕心裂肺地哭个不停。
蔬菜也严重缺乏。扎克拜妈妈家一天只有晚上一顿正餐,只有正餐的时候才能吃上蔬菜。
两颗白菜、几颗洋葱和二十颗土豆,就够一家四口吃两个月的了(况且土豆还是主食)。
蔬菜对他们来说,只是调味品而已。
由于长期缺少维生素,加上天气原因,他们的手指干裂得厉害,都是细细碎碎的血口子,劳动没有因此落下。
只是李娟太幽默了,在她的讲述下,会忽略掉这样的处境,一切都是有趣的。
我回到房里,看到这老头儿正指着厨台角落的一颗洋葱说要吃。妈妈拾起来递给他。
他先剥去最外面的一层,掏出腰上挂着的小刀,将其整齐切成四瓣,一片一片剥着吃起来。他吃一片,我心疼一下…
那是家里最后一颗洋葱了,可以用来做四个晚上的汤饭呢!还指望他能剩下一点儿,结果还是残忍地通通吃光了,居然一点也不嫌辣。
哈萨克牧民有句谚语是:财产的一半应该属于客人,所以他们在招待客人上都尽心尽力。
来客时,他们尽量拿出家里最好的食物,会切一些新囊,多撒一点糖果,以示尊重。
至于那颗小小的洋葱,似乎只有我一个人为之可惜,大家都不以为意。晚饭没有放洋葱,照样很好吃嘛。
更多的时间里,是没完没了地干活。
扎克拜妈妈每天要在凌晨三点起床挤牛奶;李娟4点起床,烧水、煮茶,要保证他们在干完活后就能喝到热茶;斯马胡力5点起床放羊,他们家的羊比较少,大的的两百多只,小的一百多只。
白天的时候,李娟负责做饭、洗衣服、补衣服、挑水、背柴,要煮5到10遍的茶水(就得招待5到10遍的客人,洗5到10遍的碗),始终保持茶壶里的水是满的,还要摇两个小时的牛奶分离机,中间不能停。
即遍如此,在这个家里,李娟仍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劳动力。
05
《羊道》三部曲是李娟在离开牧区生活、来到江南一带打工后,才开始回忆起那段日子,再慢慢写成的。我想,这也是她能写得如此生动的原因之一。
在这片牧场上,李娟是个局外人。她作为一个体验者,参与了大家短暂的生活。
我深切体味着这艰难的生活,但它不属于我,我可以离开。
春牧场和夏牧场上的一切对李娟来说,都是陌生的,是新鲜的,所以她有更大的热情去体验和感受。
所以,她没有陷入对贫苦生活的怨怼 ,有好多有趣的东西可以记录——记录每天的劳动,记录每一个人的神情,记录陷入沼泽的马、生病的黑牛,记录天上的云、路上的车、森林里的树,记录辛苦的转场、热闹的拖依,记录下很多很多细节。
然而对于常年在那里生活的牧民来说,他们也只是在平常的生活。
李娟眼里看到的一切,对他们来说只是生活的常态,是平淡乏味无奇的生活场景而已。
他们每天按部就班地干活,干完活躺下就睡一觉,没有太多触动了。
常态容易变得疲惫和无趣,当我们从常态的生活中抽离,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切都那么有吸引力,连那里的空气也会更加甜蜜。
这也是我们向往旅行的原因。
李娟是一个更深入的游客,《羊道》三部曲带领我们体验了世界上最后一只纯正的游牧民族在遥远的新疆阿勒泰的生活。
你也会向往那个地方的。
不论如何,李娟的几本书都特别值得一看,你一定要去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