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葡萄为了救公爹，把他藏在地窖那天起，她就注定要一个人走过漫长而又孤独的岁月。

为了保全公爹，她把孩子送了人。她也很难有正常的爱情，为了公爹的安全，她必须找一个足够爱她，愿意和她一起保守秘密的人。可少勇不是，春喜更不是。冬喜虽好，可他却意外去世了。

后来，葡萄遇见了老朴。她知道，终于有人可以倾诉了。

小说作者严歌苓

01 看见老朴，葡萄想起了挺

老朴的人生，经历了几次大起大落。当他第一次跌入谷底的时候，他被安排住在葡萄家。

葡萄干活利索，是个能人。而老朴是个作家，写东西他拿手，可其他事情他很难做好。他连洗毛巾都不洗不好，只会把毛巾放到水里，胡搓乱拧一通，连水都拧不干净，就往脸上擦。

他衣服也穿不好。外面的褂子少了个扣子，他也不会缝上个新的，就那么“将错就错”地扣着，导致衣服的下摆一长一短。

他是个孤儿，从小没有妈妈教他这些事，所以他就只能胡乱凑合。看到他，我想起了《请回答1988》里的善宇，没有父亲教他，所以他不会刮胡子，脸上总是有剃须刀留下来的伤口。

葡萄知道他的身世之后，心疼坏了。她想到了她的儿子，挺。

“挺”这个名字，是少勇给起的。可是少勇为了自己的前途，一心要大义灭亲，把他的老父亲，也就是葡萄的公爹，置于死地。葡萄为了保护公爹，只能和少勇断绝联系。她独自生下了挺，然后狠了狠心把挺送给别人抚养。

葡萄看到老朴这样可怜，就在想，她的挺是不是也不会拧毛巾、扣衣服。

葡萄心疼老朴，好像把给挺的那一份爱分了一些给他。她准备告诉他一个她保守了好多年的秘密。

小说作者严歌苓

02 吓跑了，又回来

葡萄告诉老朴，她把公爹藏在地窖里。

老朴顿时感觉好像天塌下来一样。他是个文人，他懦弱、胆小，他扛不住这么大的事。在他受尽磨难的三个月里，是葡萄给了他心里依靠。可这点恩情不足以支撑他背负如此沉重的心理负担。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离开。

葡萄早就知道他会怕得要走，所以提前就给他做好了干鱼。早上，老朴背着松垮垮的行李准备走的时候，葡萄叫住了他，给他重新整理好了行李，把干鱼给他带上。

他离开之后，在文坛再放异彩。他的作品，让他过上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他有很多钱，还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妻子。

那时的他，太有名了，连史囤的孩子们都知道他的大名。他惦念葡萄，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他回到史囤，人们像众星捧月一样围着他这个大作家，可他只想快点见到葡萄。

葡萄还是那个样子，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把猪场里的猪喂得好好的。老朴那么有名，就她不知道。她招呼老朴去猪场说说话。老朴一口答应，还说要帮她剁菜去。

那时，志得意满的老朴不会想到，他还会再在史囤待好多年。

小说作者严歌苓

03 葡萄，老朴又落魄了

老朴出名的时候春风得意，家里总是高朋满座。那时，他很胖，身边有娇妻陪伴。没过几年，他又落魄了。他难到什么地步呢？他一看见葡萄就委屈得要哭出来。

可没等他哭出来， 笨手笨脚的他就摔倒了，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葡萄不慌不忙，给他递了手巾，让他擦擦脸。周围的人像堡垒一样把他们围得严严实实，可老朴一见到葡萄，心就安稳了。

葡萄照样该干活干活，老朴给她拉着风箱。“那个沉重的大风箱成了他的丹田。他扯得经络通畅，性情平和”。他逐渐忘记了喧嚣叫嚷的人群。

晚上，葡萄在猪场清理了一间窑洞给他住。窑洞顶吊着密密麻麻的虫子，他们戴着破草帽，点着火把，把虫子烧得滋啦作响。烧焦的虫子落在草帽上，像下雨一样。他们苦中作乐，恣肆地笑着。

葡萄知道他害怕她那个惊天的秘密，所以她不带他进家。他们都把那个秘密藏在心里。老朴来的第三年，村里正经历着大旱。快过年了，老朴想给葡萄买点年货。他去了市场，阴差阳错地，买了只大鳖回来。

谁想到，小年那天，老朴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来了。在老朴最落魄的时候，她和他撇清干系。这几年，老朴对她已经死了心。可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接纳了她。他们一家四口在史囤住了好几年。

他和葡萄好久没有单独见面了，再见她时，她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好。他知道她是把好吃的都留给公爹了。

于是，这个文弱、胆怯的书生，回家后朝那只老鳖举起了刀。孩子们早就把老鳖当成了玩伴，这时他们正大声地哭喊着。可老朴管不了那么多了，葡萄的秘密只有他知道，他得为她做点什么。

他把断了气的老鳖带到葡萄家，他们一起把它熬熟了。靠着这只鳖，葡萄公爹的身体算是养好了。葡萄也不用那么挨饿了。

小说作者严歌苓

04 就不用告别了吧

老朴带着妻儿离开史囤那天，葡萄在和一帮闺女们赛秋千。老朴回到属于他的世界了，葡萄还是那个葡萄。

她对公爹说：“爹，我手把绳子抓得老紧。”她太难受了，可是葡萄还得好好活着，她得把绳子抓得紧紧的，不能摔下来。

老朴有他的生活，她什么也不能期盼，只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让她能忘记老朴，这样她的心才不会那么痛。

老朴贪恋葡萄那样对他无限包容的女人，可是他最后选择的，还是他那年轻漂亮的妻子。

其实老朴早已经明白：“娶妻子那种女人是为别人娶的，和妻子的郎才女貌的幸福生活也是过给别人看的。光把日子过给别人看的男人又傻又苦，和葡萄这样的女人闷头乐自己的，那才是真的幸福生活。”

在老朴这番深刻的道理之后，还有一句话：“可人只要有一点儿得势得意，马上就把日子过给别人看。”

中年的老朴还未洗涤干净身上的虚荣和虚伪，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一辈子和养猪的农村妇女厮守在一起。

她陪他熬过了最苦的岁月，可到最后，她只得到一个离别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