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床旧床单
婆婆是个爱干净的女人,她的衣柜什么时候打开,都是整齐有序。零碎的小物品被她装放在漂亮的小布包里,码放在角落里。晾晒在阳台上衣物不能歪歪斜斜。洗过的袜子也要扯平整再晾晒“没有好人做还有好人看呢”这是她的口头语。
婆婆的床单不能有一丝褶皱。即便是马上就要躺下也不能容忍有歪歪斜斜的地方。如果家里来了客人不小心坐了她的床边。客人走后她会立马扯下放到洗衣机里。有一次,邻居送来老家的特产,顺便多说了几句话。只是用手摸了一下婆婆的床,邻居走后她照样起身就要揭了床单去洗。我特别不理解她的行为,说,“妈,你有洁癖吗?人家又没坐上去!”。婆婆说,“你看,这个床单和别的有什么不一样吗?”我仔细一看,是一床很有有年代感的床单。粉色底,中间有喜鹊登枝,四角有清雅的兰花,仔细看边缘有那个年代特有印字,工工整整写着,上海棉纺二厂。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还有两个红色的字“奖品”。
婆婆说,这个床单是我的骄傲,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一直没舍得用。虽然它看起来并不起眼,铺到床上也土气,可对我来说它意义非凡。
当年我在矿上工作,孩子们都还小,你爸爸和我又不在一个矿区。我一个人又带孩子又要上班,日子过得很艰难。想辞职在家专看管孩子,又不甘心丢了这来之不易的工作。想和你爸调到一个单位又没关系。三个孩子一个上小学,一对双胞胎上幼儿园。我是个很要强的人,工作不想迟到让同事们小看我,也不想让自己的业务水平落在后面。那个年代,孩子的衣服不像现在这么多,如果孩子拉肚子,从幼儿园拿回来一对脏裤子。等孩子睡下,拆洗好烤在火炉上,半夜起床给孩子们缝衣服。如果不做好,第二天孩子们就没衣服穿。折腾一夜,天也亮了。
我的工作是给井下的矿工整理矿灯,一个矿灯看起来很简单,可是你得学会修灯,添加油。到矿工手里,还要保证每一盏灯的是干净安全的,不能少一个零件。不能出现一点差池,因为这盏灯意味着井下工人的生命。
为了保证每月都拿到奖金,带病坚持,把医生开的请假条藏起来。有一次,在下班的路上不小心踩到了一颗钉子上,直接扎在了脚心,那时穿的布鞋,很快就被扎的鲜血直流。也只是到了诊所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忍着疼痛,继续工作。不是不想休息,而是休息不起。
单位隔几年举行一次拆灯比赛,根据比赛结果决定你的升职加薪。一个矿灯一百三十多个零件,全部拆散,三四十人都挽起袖子卯足了劲儿抢时间,在规定的时间内,看谁安装的又快又好。矿上的领导工人,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那种场面让人热血沸腾。我们每个人都用尽力气去争取,谁也不愿意拉在后面。有人急得满头大汗,有人淡定从容,有人心有成竹,有人紧张不已。对于这种难得的涨工资的机会,谁都不愿意错过。每月能涨三十五块钱,三十五块钱现在看起来太少了,可在那个年代来说,这个数字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这床单就是我那个时候得来的奖品,还有毛巾和脸盆。这份工作我只干了六年,参加过三次这样比赛,只有这次拿到了最好的水平,突破了自己。我对此格外珍惜。一直珍藏到现在。
如今生活水平好了,这种料子的床单市面上已经消失',再拿出来用像古董一样珍贵,在艰难的日子里它闪着光,照亮着我前行的脚步。在我漫长的岁月里,它给了我很多的力量,让我面对人生沟壑时,不惧怕,有勇气迎风而上。如今,我们的日子也好了,我才拿出来铺到我的床上,真的看不得它受一点点委屈。
听了婆婆讲的关于床单的故事,看到她湿润的眼眶,我恍然明白了为什么婆婆总把日子过得有条有理,不急不躁,每个细节都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原来这表面上的细微的感动,都来自淡定从容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