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路

2023-05-08  本文已影响0人  山谷野百合

一、故宫观汝瓷 

已经是深夜12点了,在河南汝州的一户人家,窗口还亮着灯。

“都几点了,快睡吧,白天去哪儿了?回来就跟着了魔似的,一写写到半夜。”妻子喊了一声。

他好像没听见,依然在那盏昏黄的台灯下埋头写着什么,旁边已经摞着厚厚的一沓稿纸。今天对于他来讲是生命里最激动的一天,他一定要把它记下来。

眼前浮现出白天在故宫博物馆,几个专家双手捧着那个汝瓷给他看的情景。开始是隔着玻璃,他看到那个天青色的瓷瓶端坐在玻璃的那边,闪着瓷器特有的光泽,好似一位佳人在水中央,“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他忐忑地提出要用手摸一下,说完还望了它一眼,希望没有冒犯到它,他只是想感受一下它的质感。几位专家犹豫片刻,交换了一下眼神,低头说了句什么,又看到他恳切和渴望的眼神,下定决心似的同意了。

那是怎样的一次触摸啊!在他摸那个瓷瓶的同时,有几双手在下面接着,恐怕它掉到地上摔碎了。那又是怎样的质感啊!他摸到了瓶身,完全不是隔着千百年毫无温度的一个瓷器,而是充满着温度和感知力的生命体,似乎制造者已将自己的灵魂注入其中。

在那一刻,他被震撼了。

他就是后来研制出天青汝瓷工艺品的朱文立。

二、复员转业入瓷厂

朱文立在上高中的时候就非常喜欢化学,化学元素周期表背得滚瓜烂熟,长长的化学方程式在他看来就是一个个魔术。他痴迷于各种化学实验,惊叹于不同元素在一起发生的神奇碰撞。

他喜欢看烧杯里的物质在酒精灯的蓝色火苗下分解,喜欢看两种无色液体混合起来瞬间变色,这总会让他莫名的激动。也许从那时起,注定了他要与化学、与火、与色彩产生交集。

高中毕业后,他参军当了部队文书,负责一些文字编辑和弹药保管,这也让他养成爱读勤写的习惯,平时没事的时候就看看书,写写文章。

1975年,29岁的他复员后回到家乡被分到汝瓷二厂做了一名临时工,谁知这一做就与瓷结下了一生的缘分。

河南汝州是自古以来有名的产瓷基地。1939年,新中国成立后,周恩来总理正式提出了恢复五大窑的产业。汝瓷因其釉色、开片细纹和釉下气泡在五大瓷窑中居于其首,可惜只存在了二十年就失传了。有人猜测在金军入侵前,为了不让这项工艺落到金人手里,宋人就把制汝瓷的官窑和配方工艺都毁了。后来历朝历代的皇帝都试图恢复汝瓷,却没有成功。建国后,一批又一批人投入了对汝瓷的研发工作。

有关它还有一个故事:

据说是北宋皇帝宋徽宗平时喜欢摆弄各种颜色,是个被皇帝耽误的画家。有一天,他一觉醒来,正好雨过天晴,看着雨后天空云破处湛蓝的天色,说:“就照这个颜色来烧制瓷器。”

这就是那句著名的诗句“雨过青天云破处,诸般颜色作将来。”

后人质疑这句话不是宋徽宗所作,可能是引用前人的诗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宋代工匠们精心研制出了这种温润柔和的天青色。

也许是因为宋徽宗作为画家独特的审美眼光,也许是因为那时工匠独特的工艺秘方,让汝瓷在众多瓷制品中鹤立鸡群,无可代替。可惜流传下来的汝瓷制品寥寥无几,因此烧制出与汝瓷一样的艺术品就成了许多制瓷工匠的终极挑战。

朱文立被分到汝瓷二厂车间工作,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喜欢上了这份工作。看似不起眼的泥土,经过加工煅烧,华丽转身变为明艳照人的瓷器,一如上学时的化学实验。

1979年,他和众人一起研制出豆绿釉工艺,还写了论文《汝瓷豆绿釉》,发表在《瓷器》杂志上。并且开始大批量生产豆绿瓷制品。

这篇文章在1982年的上海国际古陶瓷会议上也引起了很大反响,但是国家轻工部科学研究院教授李国桢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你们的研究工作很有成果,但是现在生产的不叫汝瓷,只能叫临汝瓷。现存故宫和台北故宫博物院存的天青釉瓷器才叫汝官瓷,也叫汝瓷。”

朱文立如梦初醒,原来自己一直研制生产的只是临汝瓷,根本不是汝瓷。在汝瓷专家李国桢、古陶瓷会会长冯先铭的帮助下,才有了他去故宫博物院观赏把摸汝瓷珍品的一幕。

不久,轻工部下达了“汝瓷天青釉的研究”项目,成立了实验组,朱文立调到了汝瓷一厂,在实验组里配合烧成。

也就是在故宫接触到汝瓷弦纹尊以后,他掉进了天青的世界,开始了苦行僧般的追寻。

他的任务就是要把这个价值连城的工艺品完美地复制出来,破解它的原始工艺,让失传已久的汝瓷继续在现代生活中绽放它的美和生命力。

三、寻找汝瓷釉土

汝瓷专家冯先铭于1977年在清凉寺附近采集到一个天青色汝窑瓷片,朱文立便以这个瓷片为样本,各地采集原料上釉进行烧制比对。

制瓷的过程是采集黏土做原料打碎,像淘米一样过滤掉其中的杂质再做成泥,然后就是常在电视上看到的,把胎泥放在会转动的轮子上,配合双手的动作整理成想要的造型,修整光滑后在泥胎上施釉,再放入匣缽中入窑烧制,就成了一个个光亮的瓷器。

汝瓷的原料好找,是汝州境内的高岭土,难点是釉料配方。

天青汝瓷有三绝,纯正的天青色,表面有蝉翼细纹开片,釉中有灿若星辰的气泡。

其中一绝就是釉色,色泽温润古朴,还会随着光线变幻,这不是简单的化学试剂就能调配出来的,能赋予汝瓷这样神奇颜色的就是釉料。

一方水土一方瓷,直觉告诉朱文立釉料肯定在汝州城内,不会太远,但在哪一座山头就不知道了,寻找它们犹如大海捞针。

朱文立便出现在汝州大大小小的山头,一次次采集釉土,一次次回去烧制,再一次次和样本逐一比对。每次都要把各个地方采集的矿土做详细的笔记和标注以便查找。他的一摞摞笔记就放在墙角的书桌上,谁也不能动。

身穿一件深蓝色上衣,黑色裤子,脚穿妻子亲手做的千层底布鞋,骑着二八自行车,挂着一个帆布袋子,朱文立走遍汝州的山野小径,拿着凿子敲敲打打,采集釉土原料。

这项工作只能在夏天去做,因为充足的雨水会把矿原料冲出地面。在别人眼中毫无用处的土块,在他看来是宝贵的金矿,他会用锤子敲打下来放进袋子。

每天骑着自行车到了家里,全身是土,裤脚上还有泥,晚上到了家直接躺在床上,累得连话也不想说。

妻子心疼地说:“这叫什么工作?比盖房子还累?”等把饭热好了端上桌,他已经在那里打起呼噜了。

这天,正值八月,朱文立一早起来喝了碗妻子做的烩面,就骑着自行车上了坎坷不平的土路,向山里骑去。

日头在头顶上开足马力,不遗余力地散发着热量。路上多是树林或荒草地,偶尔能看到几排平房稀落地立在路边,一条小河沿着路边的松树林蜿蜒向前,有人在里面洗澡来躲过这咄咄逼人的暑气。

朱文立的额头沁出汗珠,后背已湿了一大片,他抹了一把汗,强烈的阳光让他头晕目眩。远处望去,还没有出现他想去的那个山头。

在别人看来,这条路遥遥无期,可对于他来说,“雨过青天云破处”,这条路没准就通往那云破处,能让他做出天青色的瓷瓶。

可是没看到天青色,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便倒了下去。他听见有人呼喊跑过来的声音,再睁开眼,已经躺在床上。

原来是河里洗澡的人看见他晕倒,赶忙叫来人将他扶到家中,看他醒了,便说:“你可能是中暑了,来,喝碗鸡蛋汤。”说着端来一碗飘着一层油花花的蛋汤,香油的味道直钻鼻子。

朱文立很感激,喝了那碗汤。那时的鸡蛋可金贵了,买粮有粮票,买布有布票,可就是没有鸡蛋票,市场都买不到。香油也是过年才能吃到的奢侈品。

除了这次,上山采釉土还有两次遇上山洪,差点丢了性命。

可朱文立还是乐此不疲地奔波在路上,两年下来,骑坏了四辆自行车,磨穿了几十双千层底,但让他煞费脑筋的是怎么烧不出那种天青色。

四、实验组解散

就在“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候,实验组解散了。本来计划“天青釉”在半年内拿下,可是前后实验了两年,上面拨的经费已经花完了还没有研究出成果,科技攻关小组被迫解散,朱文立陷入深深的痛苦和困惑之中,常常睡不着觉。

这天,朱文立下了班正和妻子吃饭。听见有人敲门,一回头,一位个子瘦高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进屋来。

朱文立看见来人喊了一声“李教授,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连忙放下碗筷,站起身来去迎接。

来者正是当年带他参观故宫博物院的汝瓷专家李国祯教授,朱文立的妻子忙去沏茶倒水。

“没有事先打招呼,打扰你们吃饭了。”李国祯笑着说。

“没关系,李教授,您也一起吃点吧。”朱文立指着桌上的钢丝面说。

李教授摆摆手,说:“不用管我,你们先吃饭,吃完咱们聊聊。”

在他们吃饭的当儿,李教授打量着屋子,全屋的上方中间悬着一个灯泡,一间屋子半间炕,摆着水缸、碗柜等物件。最惹眼的是墙角的书桌,右边堆着一摞摞写满字的稿纸,左边放着一摞子书和一个笔记本、一支钢笔,还有一个收音机。那里可能是朱文立的“专属领地”吧。

朱文立三口两口把饭吃完,妻子把饭桌收拾好,把茶水端过来便在灶台上洗碗。他们坐到桌前。

李教授看着他,说:“小朱,现在实验组解散了,你是怎么想的?”

朱文立说:“李教授,我正想和您讨论一下,咱们攻关小组已经尽可能做到配方与汝瓷完全一致,各种窑变也都试验过,可还是不成功。这原因到底在哪里呢?”

李教授沉思着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配方一一致,就要在每个步骤上下功夫,仔细抠每一个环节,比如上釉、烧制还有配方。就像一道菜,我们都知道步骤和原料食材,但还是做不出名厨的味道,就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秘制的配料,还与火候大小和烹饪手法有关。汝瓷也是一样,不然不会这么多朝代都没有仿制成功。”

朱文立说:“我们之前认为问题在釉料配方上,做了很多尝试,也加入玛瑙但效果不大,只是增加了瓷器的亮度,颜色并没有变化。至于烧制和上釉,这倒没有想过,难道还有别的方法?”

李教授笑着说:“这就要靠反复实践摸索了。这项任务难度大就大在没有多少资料可以参考,全靠自己去蹚条路出来。千万别轻易放弃,有困难可以和厂子领导沟通解决,我和冯先铭会长都会支持配合你。到了这个岁数,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汝瓷手艺重新发扬,让世界看看,我们可以把老祖宗的手艺传承下去!”

朱文立看着这位头发花白的学者,坚定地点点头说,“李教授,我一定尽全力。我就不信了,凭咱们现在的技术,还研究不出几百年前的工艺!”

李教授点点头,拍拍朱文立的肩膀,他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个看似不爱说话甚至有点木讷的小伙子有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

五、釉料配方二次烧制

李教授来家里谈话后,冯先铭会长又给他寄来有关汝瓷方面的书籍,这些前辈的鼓励,重新又点燃了朱文立的热情。

他将采集回来的釉土按照不同比例调配成釉料给瓷器上釉,小心翼翼地把瓷胚连同12个火照一起放进火窑烧制,然后坐在马扎子上守着,一时也不离开。隔一会儿就拿出一个火照来观察颜色。

“火照”是测窑内温度的工具,古代烧窑时,用胎泥做一些泥片,并排插在座上,上半截挂釉,下半截不挂釉,胎和釉都跟烧制的瓷器是一样的。烧窑时一起放到窑里,烧到一定程度,用铁钩子钩出一个来,看釉色有没有达到要求,火候不够就继续烧。烧一段时间,再钩一个来看。如果看到“火照”的釉色达到要求,就可以慢慢歇火了。

朱文立点燃一支烟,望着那晴朗的天色,此时可以听见木柴在火中“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可以听见外面的狗吠声。他想象着一个个泥胚在窑里经历着火的灼烧与历练,由湿润变干燥,由柔软变坚硬,在被烧得通红的过程中完成从土到瓷的华丽蜕变。这是完美的化学变化,是热量与不同物质之间的碰撞,而这种碰撞的结果最华彩的颜色部分,不到最后一分钟谁也不知道。

他面容坚毅,脸色因为风吹日晒窑火烘烤呈黑红色,总带着淡淡的笑意,撸起的裤腿上可以看到烧窑时烫起的水泡。他倒了一杯浓浓的砖茶,看看手表,计算着时间。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把一个烧得通红的火照钩出来,看它一点点冷却,中间经过好几次颜色转换,最后才会出现定型的颜色。

正如李教授所说,先从上釉找原因。他发现汝瓷与众不同的一点是它需要二次上釉,在底釉还没全干的时候上第二遍釉。就是这么一个步骤,也是他摔了多少个瓷制品,多少个不眠之夜琢磨出来的。

每次打开窑门,那是最让人纠结也最期待的时刻。随着风铃一般的脆响,那是瓷器开片的声音,在朱文立听来有如天籁,窑门缓缓移动,像是大幕徐徐拉开,出现了放在陈列台上的瓷器。

朱文立总期待着有一尊闪着如天边温润光泽的瓷器等着他,但每次都让他失望。

这条瓷路上困难重重,现在烧制到了瓶颈期,似乎天青色就是最细的那部分,卡在那里动不了了。

这天天还没亮,朱文立就醒了。此时正值冬天夜半,寒气袭人。他拉亮那盏昏黄的灯泡,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妻子,拿起那本瓷书看起来,突然有一段引起他的注意。

古代瓷官被命令烧出天青色,三次不成就斩首。一个瓷官愁眉苦脸,心事重重的回去,女儿问他怎么回事,他就告诉女儿,今天已经是第二次烧制,依然没有成功。听说之前的瓷官以身跳入烧窑才烧出天青色的,女儿听了若有所思。第三次烧制时,女儿趁瓷官打开窑门不防备的当,纵身一跳跃进了窑火之中……那次成功了。

看到这里,精于化学的朱文立想到人被火烧之后剩下的是骨头,而骨头的主要成分是磷和钙,会不会是这两种元素构成了天青色?

他站起身,为这个想法兴奋不已。天亮之后,他就去买了些羊骨、猪骨,加入到了配方烧制中。他在窑门外守候,随着窑门打开,看见摆台上放着的瓷瓶仍然是绿色!

朱文立心灰意冷,又不甘心,“要不放入点牛骨头试试?”这回出现了一点天青色,让朱文立高兴得差点蹦起来,虽然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毕竟是看到了希望!

他立即在原配方的基础上不断调整比例,一次一次地进行试烧。每烧一次窑,温度都达到一千多度,连烧几天几夜,守在窑边的朱文立熬出了黑眼圈,眼窝深陷,都要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又是两年过去了,实验了一千五百多次,都没有成功。朱文立想:“我再烧最后一窑,如果不成就再也不烧了。”

这一窑烧了两天三夜,当窑门打开个缝,他偷眼一瞄,是绿色釉,当时像扎了眼的气球,一下瘫倒在窑上。

朱文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到了屋里头倒头就睡,昏睡了三天三夜,他太困了。妻子心疼地守在床边,生怕他有意外。

朱文立觉得自己浑身无力,他抽动鼻子嗅了嗅,闻见一股青草的味道,似乎刚下过雨。睁开眼睛,一缕光照下来让他不太适应,慢慢地再次睁开双眼,一抹柔和的天青色吸引着他。是它么?就是它!一尊闪着温润光泽的瓷瓶正安静地在那里。

他伸出手触摸,可是有玻璃挡着,他再次伸用手去够,玻璃消失了,他一阵狂喜,就在手触到那光滑的瓶身时,那天青色突然变成了豆绿色。他失望极了,突然一睁眼,是妻子关切的目光。原来是个梦。

他无精打采地来到厂里,决定收拾东西转让窑厂。就在他打开窑门看向陈列台的时候,他惊呆了,出窑的器皿中间赫然有四件天青色!

这是他多少次梦中的情景啊,此时他居然不敢相信是真的。他揉了揉眼睛,又掐了自己一下,生疼。那天他记得很清楚,是1987年4月7日。

这之前朱文立只知道汝瓷在烧成过程中会产生窑变,这件事之后知道了在烧成以后停火了还要窑变。正是他昏睡的那几天,有风吹进去,让瓷器的颜色发生了变化。放在窑里面的瓷器吹不到,靠近窑门的瓷器风又太大,只有中间的瓷器刚刚好,所以呈现出天青色。这也正是天青汝瓷的难度所在。

为找到准确答案,朱文立又连续烧了几窑。他终于发现了汝瓷窑变的秘密:汝瓷在烧制过程中,随着温度不同会有微妙的变化,火下降60度,挑出来是月白色的;再下降60度,挑出来看是蓝色的;下降800度以后挑出来,是天青色的。

即使这样,每次烧制的成功率也很低,只有不到10%,但这也是一个质的飞跃。他的天青汝瓷制品得到了专家的肯定,获得了非遗称号。

六、勘察窑址,不忘初心

那时汝瓷一厂已经倒闭,瓷厂很多人要么改行,要么自己办厂,毕竟得生活养家糊口啊。

朱文立的小女儿才出生不久,全家仅靠妻子那点微薄的工资生活。按说他这个恢复汝瓷的功臣,可以像其他陶瓷艺术家一样,把“朱氏汝瓷”推向市场,过几天安闲的日子。

可是他依然心系汝瓷,又把全部精力放在寻找汝瓷官窑址上,因为在几年来,他意识到确定窑址对汝瓷的发展和传承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于是,他天天从收音机里听汝州新闻,看哪个地方要盖房子,便第二天早早起床,背着帆布包,放一个小耙子,骑着那辆二八自行车,赶往工地现场,看能不能从地下挖出瓷片。

工地上的保管看见一个人提着兜子满世界转悠,还不时拿什么东西在地上刨来刨去,心想:这该不会是小偷吧?想趁人不注意偷工地上的材料。

他带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到此人身后,厉声询问:“你是干什么的?这是施工重地知道不?谁让你进来的?”

朱文立站起身,对他们点点头说:“我来这里看能不能捡到碎瓷片。”

“瓷片?还是碎的?”保管和那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个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吧?大热天来这里捡碎瓷片,骗谁呢?

他们报了警,朱文立和警察说了事情的经过,才知道是一场误会。

保管的眼中露出崇敬的表情:“同志,实在对不起,误会你了。这么热的天,来这么远的地方,真不容易啊。”

从那以后,周围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瓷痴,专门在各个工地捡瓷片,还经常有热心人找到朱文立告诉他哪里又开工,或者哪里发现瓷片了。这也让他日后发现了几处官窑址。

女儿渐渐长大了,从小听着瓷器碎落的声音,也从小跟着父亲做瓷,对制瓷有着格外敏锐的直觉和天赋。她开办了汝瓷制品公司,家境才慢慢好起来。

这时,别人劝朱文立说:“行了,你这一辈子不用愁了,别每天像个捡垃圾的老汉到处跑了,该颐养天年了。”

朱文立没有说话,笑了笑。

他还是那个一腔热忱到处打听瓷片的朱文立;还是那个听到瓷片就两眼放光拖着病体让人拿担架抬他去的那个朱文立;还是那个守在窑口如禅坐一般虔诚的瓷的信徒;还是那个深夜翻阅书籍发现灵感就爬起来奋笔疾书的朱文立;还是那个风吹日晒,窑火炙烤,面色黝黑的朱文立;还是那个不爱说话但谈到瓷就滔滔不绝的朱文立;还是那个穿着一身不起眼磨得发亮的衣服的朱文立;还是那个不讲究吃喝饿了只想来一碗妻子做的烩面的朱文立。

他与瓷互相成全,发现一种合适的瓷土,找到合适的配方,打开窑门,端下一个个婴儿般的瓷器,他都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瓷让他实现了生命的价值,那次博物馆看到的汝瓷焕发出的光一直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他义无反顾地投入到追求那束光的路途中,他也在发光,也变得神采飞扬。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看似平凡普通,走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但是当他们进入自己专业和擅长的工作时,你会发现他霎时就变成一个发光体,那光环让你难以直视。就像朱文立,在旁人眼中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可是坐在沙轮前,他就是那个不断追光,让失传800年的汝瓷重新承续下去的人,他还会在这条瓷路上不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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