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你大爷爷掉河里了，快去看看”
邻居小胖跑过来对着我大喊。我撒腿就跑。
大爷爷是被河边洗衣服的王婶发现的。他整个人背面朝下浮在水面。咋一看，王大婶以为是谁家扔在河里不要的衣服，走近看才发现是个在挣扎的大活人，吓了一大跳，赶紧四处喊人来。

热心的乡亲四邻跑来得及时，大爷爷鬼门关走了一趟，还好只是呛了满肚子水，被四五个人驮回家，抬进只有一张床的低矮土房子里。众人散去，大爷爷缩在床上，没人给他换湿透的衣服，还承受着儿媳妇尖锐大骂：“怎么还没死，老不死的，就知道瞎折腾，被子都弄脏了。”

他们都说大爷爷耳朵不行了，听不见话，但我觉得那一刻，他是听得到的。他闭着眼睛缩着一团，浑身还不停的颤抖。邻居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隐晦的提到大爷爷是故意掉河想自杀。衰老的他，不想成为子女的负担，一心跳河寻死，没想到老天爷同情他。瞎乱闹腾了一遭，反而让儿媳对他的态度更差了。

硬生生的活，沉甸甸的苦，唯有沉默才没那么难过。大爷爷沉默的方式，就是一个人搬一把旧板凳一坐一整天。饿了就随便去小厨房弄点能吃的，说是厨房，其实就是整天见不到光的地下室。我每次路过他门口，总能看见他一个人坐着一动不动。不知道他想什么，能想一整天。我都要朝他大叫几声，冲他的眼前不停地晃着小手，他才会把呆滞的目光投向我，对我笑笑。

大爷爷是我们村年纪最大的爷爷，小时候经常疼我，总能给我变出糖吃，我也喜欢往他身边跑。在我家还住着泥巴砖房的时候，他们家的儿子已经很有出息，最早在镇里的街上盖起水泥楼房，把我们村里人给羡慕得不行。本以为大爷爷苦日子熬到头，能享受的好日子了，我还因此有些不舍，以为很久都不能再看到他了。

可大爷爷几天之后就回来了，一脸疲惫的弓着腰。他说还是住在村里面好，我看不懂那么多情绪，我只知道给我糖的爷爷又回来了。大爷爷还是每天干着农活，喂着鸡鸭鹅，也就是从这次进城回来之后，大爷爷开始变得沉默。他经常坐着发呆，我一个人玩得没劲，叫了好久大爷爷才应。他叹着气，摸着我的头，眼睛里有闪闪的东西。
谁不想过好日子呢？只是想不被嫌弃。

后来我家的条件好了，我爸爸也在外面盖了新楼房。全家热热闹闹的搬迁。这下，我走了，但我也担心在老家的大爷爷会更孤单了。我求着大爷爷一起搬出去，我还要找他玩。大爷爷没回我，沉默的背着手进屋了，带起咯吱而厚重的的关门声。我有点不理解为什么有好日子，大爷爷不去过呢？

搬迁来来回回好不热闹，但也太辛苦了，才一会我就累了。路上我闹小脾气，被老爸一顿吼，吓得不敢吱声，红着眼睛抽抽搭搭。大爷爷出现了，用他惯用的变戏法方式给我糖哄我。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出现的，我整个扑到他的怀里委屈的哭，越哭越大声。原来，大爷爷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他舍不得我。颤颤巍巍的跟了一路，揣了大把的糖，紧紧的捏在手里，想着要给我。一看我哭了，急了，忙赶上来抱我。我死活也不肯动了，哭着求着要大爷爷一起出去。大爷爷终究应了我，搬了出去。结果差点自杀在河里。

大爷爷，我不知道你是在外面受了委屈才回来的。我不知道，你的沉默下藏着多少难过。早知道是这样，我无论如何都不会逼你，让你过被自家人骂的日子。看着自己的孩子嫌弃自己，你的心很疼吧。

最终你还是去世了。有一场很体面的丧事，热闹非凡。你倾尽所有的爱，我却没能回报你。我认认真真地哭，他们仔仔细细地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