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胭脂泪,相留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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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提到的亲近的人,就是我的二嫂梅。我们两个感情亲,住的近,所以亲近。
之所以和梅感情亲,大抵是因为我们两个都是爱情的疯子,远嫁而来。她比我更勇敢,我只是从一个省的西北嫁到东南,她可是从中国的东南沿海嫁到华北平原,所以在这个陌生城市的孤独的角落里,我们两个惺惺相惜。
梅对我格外照顾,尤其是在吃饭这件事上。她总觉得我没吃饱,在我放下筷子之后总要劝劝我,再吃一点吧,吃着玩儿。我从九十斤的小精灵膨胀到现在一百二十斤的短矮圆,和她有着直接而密切的因果关系。更让我抓狂的是,她那么善良那么好,我总是舍不得伤害她拒绝她,总在她的温言软语下拾起筷子。毫无意外,我肯定会变胖,并将继续胖下去。
梅家是贵州的,属于少数民族,又不能确切地说就是少数民族。相信很多人都没有听过穿青族,毕竟《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里没有这一朵花。
有次午后,我调侃她,穿青族的怎么不穿青颜色的衣服呀。她只是亲切地白了我一眼说,你以为中国只有这五十五个少数民族么?你不知道的多着呢!我震惊了!学富五车的我孤陋寡闻了!对于我这样的乖乖女来说,中国一共有五十六个民族,汉族人口最多,其余的都是少数民族。
这样的认知我坚信到高考结束大学毕业结婚生子。如果没有遇见她,我想我会坚信到海枯石烂生命终结。她拿出的身份证民族一栏上竟然写着穿青人!我还没缓过神来,嫂子憨厚的笑声传来,不过很多人都说我们的祖先是汉族,是从江苏福建那边迁移过来的。谁知道呢?是呀,谁知道呢,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这不是人类社会三大终极哲学难题么?
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是奔着幸福来的,自然是要走到婚姻的坟墓里去。前世是有多大的情分,才让我俩今生横跨大半个中国结为妯娌,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梅说话特别好听,就像河南的信阳人,n和l说不清楚。这又有什么问题呢?我就喜欢她认真说话的样子,明明是力量,我们听到的是你娘。来,高歌一曲!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你娘!不过这也从另一方面力证她确实是少数民族同胞,梅说话多有味道呀!
梅嫁人之前是家里最小的女孩子,全家人都疼她,她并没有过上小公主的生活,不是下地干活,就是帮七大姑八大姨照顾孩子。一家人背着竹篓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快晌午总得派个人回家做饭。回家的总是大姐。梅总是家里出力最多也是最让人心疼的女孩子。她不争不抢,任劳任怨,性子恬淡。虽然农活很累,生活很艰难,但梅的童年很快乐。她背着竹篓打猪草,和伙伴们嬉闹打趣牧牛放羊,隔着江水对山歌,这边唱来那边和。
笑着唱着梅长大了,和小伙伴们一起背着煤球扛着土豆,起早摸黑地去了学堂。煤球是烧火炉的,土豆是她们的午饭。中午要自己做自己吃。不上课了就在家带孩子,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孩子,只要丢给梅,大人都特别放心。后来她长高了,也更勤快了,小学没上完就出去打工。他们一家人从此背井离乡,反认他乡是故乡。余秋雨说过,世上本没有故乡的,只是因为有了他乡。世上本没有思念的,只是有了离别。梅去了浙江上海,四川江苏。后来,她的姐姐嫁人了,后来的后来她也嫁人了,从四季如春的南方嫁到了春花秋月,夏雷冬雪的北方。
在属于她的婚礼上,只有她自己是娘家人。她幸福地哭了,哭得很幸福。
在梅的家乡,一年四季都有土豆,满山遍野随处可见诱人的小野果,两人高的大树上结满了板栗。那里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田间男女往来种作,院里黄发垂髫,怡然自得。邻里相亲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鲜有作奸犯科的事情发生。
这样如世外桃源般的天堂养育出来的梅自然秉着纯洁的天性,拥有一颗赤子之心。即使老板拖欠工钱,生气罢工在家的她还是会在老板的假意哀求下换上工作服。她舍得给爱人孩子买衣服,却把精打细算用在了自己身上。她洗衣服总会顺手把我的脏衣服洗了。她削苹果,削好了一定先给身边的人。她给公公绣了鞋垫,也帮婆婆剪了指甲。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好好地生活着,做饭洗衣,下地干活,照顾孩子,孝敬老人。她像姐姐宠妹妹一般对我,我也要她因为有我这样的妹妹感到快乐满足。
梅是真的很善良,就如臧克家笔下的《老马》,身上的压力往肉里扣,她横竖不说一句话,面对生活丢给她的一系列苦难,她总是默默地承受,有泪只往心里咽。我和先生结婚三年多,我做饭次数不超过五次。我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弟妹在梅眼里就是个孩子,明明她只比我大两岁。我不做饭就争着洗碗,可是我那勤劳的二嫂总在我收拾碗筷的时候卷起了衣袖,然后把我推出厨房,自己叮叮当当好一通收拾。幸好我不光脸皮厚还聪明,把对她的不好意思都弥补在了她的孩子身上,不然我都不好意思和她面对面吃饭。
因为距离远,梅总在想家的时候炸土豆吃,看见炒年糕就走不动路。她说她的家乡过年特别热闹,包的饺子是甜的,粽子是咸的。她不喜欢北方的馒头,即使十年过去了。那里的屋子是在地上盖好后大家合力拉起来的。她每年都要做熏肉腊肠,还要费力地做糍粑。她想回家看看了。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梅那滴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眼泪也勾起了我的愁绪。总在万家灯火的节日气氛里,万分想念家中的亲人,老的少的,即使是小时候你厌恶的人,想到他们也会有一丝亲切。于是每到传统节日,梅与我似乎和大家格格不入,我俩相视一笑,她想念她的,我怀念我的。想到开心的事情就说出来,与之同乐。这也算一种安慰吧。
我有一个梦想,将来有一天,我们两个放下所有,把孩子交给他们的爸爸,画上精致的妆容,穿上一直压箱底舍不得穿的裙子,带上行李,美美地去旅行。我们先去看看离你家说远不远的黄果树瀑布,再尝一尝真正的古方红糖,顺道去看看阳朔,我们也学学范蠡,泛舟如诗如画的水乡田间。夕阳西下,你哼唱着家乡的山歌。
儿媳妇怎样对待婆婆,全看女人有多爱这个男人。即使是从没吵过架的夫妻也曾有过和平离婚的冲动。梅与我和婆婆中间差了一辈,喊妈妈就像喊奶奶。即使孝顺如梅,也会有和婆婆意见不合的时候。梅总是选择听婆婆的。那个恬淡的梅在婚姻的围城里更加默默不语。好在她的夫君是一个幽默风趣的好男人,并且深深地爱着她,梅在伤心得翻来覆去的时候也有个寄托。
我想,她是个好女人,更是个圣洁的好女人。从明天起,我洗衣扫地,看梅做饭,学着炒菜。我有一个嫂子,她叫做梅,人如其名,无意苦争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祝她幸福安康,芳龄永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