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忆奶奶
此情可待成追忆｜忆奶奶
01、
从我两岁起便来到了爷爷奶奶身边，奶奶总是梳着齐耳的短发，用一个细铁叉叉将头发一股脑地拢到脑后，身上一身藏蓝色的斜襟中式短衫和一条棉布阔脚裤，脚蹬一双厚底老布鞋。
奶奶有双清澈的眼睛，一笑便成了弯弯的月亮。
小时候觉得奶奶真奇怪，奶奶不沾荤腥，不吃肉和鱼，连葱蒜这种重口味的也不吃，夏天不吃西瓜。
奶奶一到夏天，便会从菜市场买上几个菜瓜，也不用刀子切，说那样有了铁器味就不好吃了。奶奶只消一拳头下去，菜瓜便成了四、五瓣，奶奶总递一块给静待一旁的我，我一边惊讶于奶奶的拳头威力一边啃着瓜。
爷爷和叔叔、婶婶还有我，可都是食肉动物，爷爷更是无肉不欢，所以奶奶每次做上一桌子菜，奶奶的拿手菜可多了，有狮子头、葱烤鲫鱼、红烧带鱼等等。可是她却大多不吃，奶奶最爱的是蘑菇炖菜心，放在一个小砂锅里炖。
长大后我才知道，原来奶奶出嫁前是独生女儿，所以结婚后要吃三年“孝亲饭”，即吃素，来报答娘亲的养育之恩。
当时我问奶奶：“看到那么多美味不能吃，不馋吗？”
“刚开始有点，不过想到父母的养育之恩，就不想了。”奶奶笑了笑。
现在我才明白奶奶是以此来表达对父母的报答之情，也是心中对于独生女儿却不能在双亲面前尽孝的愧疚之情。
02、
印象中奶奶的身体极好，每天3、4点便起床去菜市场排队买菜。那个年代物质匮乏，等天亮再去买菜，只能对着挑剩的烂叶子空惆怅了。
奶奶有天病倒了起不来床，爷爷和叔叔让奶奶好好休息。
隔壁的姑姑主动请缨，来烧煤球炉子，结果呢，上班迟到自不用说，姑姑一双新买的尼龙袜子烧了几个洞，可煤球炉子只冒出一股股黑烟，平时在奶奶手下呼呼窜起的火苗子愣是一个也没见着。
姑姑抹着满脸的汗和黑煤灰，啪啪地打着大蒲扇，我和叔叔穿梭于屋内屋外，传递着烧炉子的秘籍，姑姑和叔叔轮番上阵。奈何炉子却铁了心不冒出火苗，最后姑姑和叔叔只好垂头丧气地上班去了。
后来奶奶稍好点立马起床，三下五除二就把煤球炉烧得旺旺的，我和爷爷在一旁对着奶奶直竖大拇指，我们都夸奶奶才是家中的主心骨，在家中最劳苦功高，奶奶不好意思地笑了。
记忆中奶奶就病了那一次，后来再也没生过病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奶奶是哪怕病了也会强撑着做好一日三餐，看到我们吃得美美哒，她就开心满足了。
03、
每天午觉后奶奶难得清闲，她有时会去附近的酱菜店打点酱油，买上几块红色的腐乳，我当仁不让成了奶奶的小尾巴，奶奶的笑容在和煦的阳光下很温暖，就这样一老一少走在暖洋洋的午后，虽然是稀疏平常的酱油铺子，可是记忆中那么可亲。
腐乳买回后奶奶便加点绵白糖，淋几滴喷香的芝麻油，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好像奶奶在做一个艺术品。奶奶看到我那痴傻样，笑了：“香吗？”
“嗯！”我再次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奶奶做菜不准我站在一旁，说会熏着我。因为以前没有排气扇，就在天井处搭了一个简易的厨房，一个煤球炉子，那便是奶奶做饭的小天地了。
小时候的我觉得奶奶像个魔术师，总会从小小的厨房端出一盘盘香气诱人的美食。
年前奶奶会早早开始准备做宁波汤圆。请人打好糯米浆，奶奶有棉布口袋装好挂在高处，待水慢慢滤除，就是做汤圆外皮的好材料了。
奶奶晚上将买来的上好板油，细细撕去薄衣，然后将黑芝麻炒熟用擀面杖压碎，最后把板油、黑芝麻以及绵白糖揉戳在一起，便成了美味的“黑洋酥”，做汤圆心。
有时，奶奶将糍粑切成小块，黑洋酥放在上面，在蒸一蒸，香得来，就是打耳光也不放手。
有时奶奶直接包汤圆，一直从年前吃到年后的元宵节。
长大后，再也没吃过如此美味的宁波汤圆。每次我们吃得心满意足时，奶奶总是满足地看着我们。
04、
奶奶对我自然是极好的，她总是笑眯眯的，即便是我再淘气，奶奶也只是点着我脑门说：“你这个小娘鬼哦。”
有时趁奶奶扫地扫到一半，去厨房冲开水之际，我眼疾手快拿起扫把学着奶奶，有模有样地扫地，可是垃圾却极不听话，每次都弄得灰尘飞扬。
奶奶从厨房回来，举手作势要打：“你这个捣乱鬼！”我知道这是奶奶虚张声势而已，我立马扔下扫把跑到天井里，偷偷隔着落地窗子瞄着奶奶笑。这样的把戏我总是乐此不疲。
有次我馋了，突然想吃云片糕了，奶奶笑盈盈地说：“好的，你这个馋佬鬼！”奶奶说要去方便一下便走。
当时房间地板的木板全被撬开了，正准备换成水泥地。我站在那里又跳又叫：“好棒！奶奶要带我去买糕点了。”结果，云片糕没吃到，苦头却吃了不少。
原来我摔了一跤，头破了，还去医院缝了几针，醒来时，奶奶含着泪看着我：“你这个小娘鬼哦。”
后来上小学了，学校里不免要交点三瓜两枣的钱，每次向奶奶要，奶奶总会说：“你这个讨债鬼呀。”可是奶奶脸上却是慈爱的。
记得有次我们学校搞活动，坐游轮出去玩。奶奶说：“哎呦，捣乱鬼走了，我终于可以清静几天了。”本来一脸兴奋的我，立马把小嘴翘得可以挂油瓶了，心想奶奶这么不待见我呢，却没看到奶奶在偷偷地笑。
后来终于回家了，奶奶心疼地摸着我的脸说：“看看，出去玩了几天，又瘦又黑了。早知道就别去了，吃苦头了吧。”我才明白奶奶是真爱我呢，之前是逗我玩的。
05、
后来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父母准备把我带回身边。
记得那天奶奶很难过，只不停地对着我说：“回去后要吃苦头了。湖南就只有辣椒和南瓜藤吃。”最后快要出去之际，奶奶突然问道：“莎莉，想吃泡饭吗？”
其实那时我一点也不饿，而且也没有胃口，可是我看着奶奶热切的目光点了点头，也许想记得奶奶饭菜的味道，也许是下意识想多和奶奶呆一会儿。
“时间差不多了，怕赶不上火车。”父亲看了下手表。
“不差这么一会儿！”平时说话和蔼和亲的奶奶很生硬地回答道。
……
往事历历在目，而今早已物是人非，没有了爷爷奶奶的上海，于我早已是一座陌生遥远的城市，似乎少了一些温度，已经不是我心中梦寐以求的那个地方。
唯愿奶奶在天堂一切安好！不要再那么操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