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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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母
祖父病殁后,父亲就开始自学中医,再后来,他和母亲筹措资金,在院内为祖母盖了三间泥瓦结构的厦房。房屋坐北朝南,双开门,外间(占两间房子的面积)是平时的起居室,有一张满间木板床,很大,供祖母和我们天暖时居住,最多时住过九人。套间是祖母冬天的卧房,有火炕,房内生火炉,因炕小,表姐表哥就得回自家去住。当祖母搬进厦房时,周围的老人都很羡慕,只有父亲知道,无论他再怎样孝顺,都无法弥补祖母失去祖父的哀伤孤单。尽管如此,祖母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我们。
记忆中的祖母,一直病恹恹的,原来,伊时,祖母已患了严重的肺心病,夏天尚好,到了冬天,她几乎夜夜无法入眠,总是点着灯,披着皮袄坐在炕上,一边抬肩喘气,一边不停地咳嗽着,不停地吐着痰。她的胸腔就像一架老旧破损的风箱,里面到处都缠绕着蛛网的尘埃,她只能努力咝咝啦啦地呼扇着,拼命往出清、往出倒,可这垃圾却越清越多,越倒越多,祖母这架风箱终是愈来愈不听使唤了。
那些个冬夜里,我常常被祖母的咳嗽声惊醒。她的咳嗽,总使我怀疑祖母要把自己的心咳出来,或把嗓子挣断了,喘不上气来。我一边默默听着,一边悄悄难过着,还偷偷地抹眼泪。不忍听下去,却又帮不上她的忙,心里总希望她能让我干点啥,希望能给她减轻点病痛,但她却从未让我做过什么。实在忍不住时,便擦干眼泪,轻轻地叫一声“奶奶”,祖母就会看着我睁得圆溜溜的眼睛说:“哦,好娃儿哩,奶奶把你吼醒了……”
我就问:“奶奶,喝水不?”
祖母说:“不,不喝。”
我又问:“那,吃药不?”
祖母回答:“不,不吃。哦,我娃儿真乖,知道心疼奶奶了,奶奶啥都不要,好娃哩,快睡吧,啊?!”
我不放心,又说:“奶奶,你也睡嘛!”
“奶奶不睡,奶奶坐一阵儿,娃儿快睡,明儿还上学哩,乖,听话,挤上眼睛!”她一边说着,一边吹熄了灯,给我掖好被角,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我便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睡梦中还能听到她的咳嗽吐痰声,以及时而传来的拉锯一样“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现在想来,那些长长的寒夜里,祖母都被无情的疾病折磨着,一时时一刻刻地煎熬着,盼着天亮,盼着春来。陪伴她的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可因她的咳嗽声影响了我的睡眠,她就舍弃了这唯一的一点光亮,在黑暗中苦苦支撑着。她从未对我们说过她很难受,也从未让我们帮她做过啥,她只是,只是一心地爱着我们,给着我们。
就是这样一位风一吹都会倒的老人,却是我们心头的天,脚下的地。只要有她在,就什么都不怕,不怕风吹雨打,不怕父母生气,不管干了啥事,她都会替我们顶着。就连无知的弟弟拿起铁铲将她的腿都打青了,她也不许父亲斥责他,若是成绩考得不好,只要先把试卷拿给她看,一切就会风平浪静。
表妹曾说:“为啥外奶(外祖母)不是我奶奶?为啥我不和你们一个姓?我长大后一定要把自己的姓改过来,要跟着外奶住!”
是啊,祖母就像一块磁铁一样深深吸引着我们,又像一轮明月,无怨无悔地放着光亮,照耀着我们,直至,油尽灯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