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那是20年前，念军校第一次放寒假。

放寒假，是件开心的事，因为一个学期整整四五个月后，终于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感受家的温暖。放寒假，有时也是件烦心事，为了回家的车票，始发的、中途的，都要提前做好攻略，预定好，否则真不知道能否顺利到家，特别是当天气不好时。

那年的冬天，北方一如往年，大雪纷飞，天气寒冷，到处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对于我这个江南长大，很少见到雪的人来说，有着很大的吸引，那样的洁白和纯粹，我喜欢，甚至陶醉。

但不幸的是，回家的火车票，却因此而难以着落，直达上海的火车票未能定到。而且，其他可选的方案基本上都无法实现。

无奈，我和一个同学老乡，两个人只能先购买了为数不多的到沈阳的票。因为当时想，沈阳是个大站，南下的火车肯定很多，应该能买到票回家。

现实也是如此，我和同学穿着冬军装，带着军帽，外披军大衣，提着配发的特大号的厚重的行旅箱，还有一些北方的特产（因为是第一次寒假，用平时积攒下来的不多的津贴买了一些，让家里人尝尝），到达沈阳站后，仅管不容易，但总算是买到了南下去上海的票，只不过是第二天晚上半夜，临时的过路车。

外面冰天雪地，寒冷异常，我俩第一次到沈阳，人生地不熟，念军校之前，基本没有出过远门。回家心切的我们，感到无奈、无助、彷徨，整整一天半左右的时间，只能在火车站度过，以面包方面面为食，以军人候车室为家，以候车椅为床。

到了第二天半夜，终于等来了要坐的火车，哪知，春运期间，回家的人，是那样的多，那样的急切，场面是那样的震撼。我们随着“你挤我、我推你”的人流大军，好不容易到了对应的车厢门前。原以为，这回终于可以踏上回家的列车，可面对眼前的景象，我们呆住了，不知所措，倍感迷茫。

列车是过路车，在沈阳站只停2-3分钟。当各节车厢门打开的瞬间，我怔住了，觉得这个社会太疯狂了，甚至是太野蛮了，没有等待，没有秩序，没有文明，没有礼让，没有客气，没有迟疑，只有冲锋。基本上所有的人都从不同方向，几乎同时涌向车厢门口，不管能不能上，不管怎么挤，更不管列车和车站工作人员的劝阻，相互推嚷着、叫骂着、吼叫着，使出各种办法，使出全身的劲，往车里挤，连每个车窗都变成了“门”，到处挂着挣扎着拼了命往车厢里攀爬的“半个人”，或是大把大把地通过车窗外里面塞行礼，不顾任何后果和危险......

幸运的，很快上了车，不管是自己挤进去的，还是被别推进去的。那一刻，他们是最幸福的，如同大战过后的酣畅、放松、舒心，劫后余生的有惊无险，甚至还带有胜利者的骄傲！不够幸运的，还在继续战斗着......

车厢门缓缓关上，车轮缓缓滚动，此时仍旧还有很多人，无法挤上回家的列车，他们只能无奈、失落、迷茫甚至流泪痛哭，眼睁睁看着，列车驶出站台，越走越远，越走越小，直至消失。

我和我的同学，就这么呆呆地在站台上站着，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当列车彻底从眼前消失时，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意识到我们要坐的南下去上海的列车已经走远，回家的归途已变得渺茫。

还算幸运的是，火车站给所有未上车的安排到另外一辆列车，但不是去上海的，而是去天津的。无奈之举，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原本以为老天还是眷顾的，但上了到天津去的列车后，所谓的幸运顿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一辆绿皮车，那时这种车已经很少了，一般就是春运时临时增加班次用。要说幸运，这就是幸运吧，让我们赶上了这辆即将随历史车轮远去成为古董的列车。车上，窗户不是密封的，没有空调，到处透着风，乘客很少，寒气逼人。

起初，刚刚经过战斗似的跑步，我们还不觉得怎么样。可慢慢的，越来越冷。到后半夜，冷得不停地打哆嗦。仅管我们穿着部队特制的厚实的棉皮鞋，披着厚重的棉大衣，但依旧无法抵挡助寒风的肆虐和寒气的侵袭，只能靠不停地在车厢内小步来回跑步、跺脚、搓手，做运动来缓减，增加热量，增强抵抗力。

那个时候才让我们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刺骨寒冷”，想想平时军校半夜起来站岗那点冷，真的不算什么了。

不知道经过多久，大概是第二天中午的样子，在经历了一夜的煎熬之后，终于到达天津。之后，一路总算顺利，几经周折，到上海，到浙江，经过长达四天左右的时间，终于回到了想念已久的家和家人。

这是一个自己算是难忘的经历吧，与同学、亦算是战友一起。也正因为此，我们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谊，到现在依然。因为，和平时期，那样的同甘共苦，也算是难得的，虽然无法与一起杠过枪、打过仗相比。

之后，20多年来，每次相逢，总免不了谈起这件事。都感叹，那时的我们，既年轻又憨厚，透着一点点“傻气”和韧劲。

也许这便是初心吧！

规规矩矩，老老实实，遵守纪律，维护形象，那是职责和义务。假如，现在让我们真的有幸再经历一次那样的“回家”，我想，我们应该仍然可以做到，不迟疑，不冲锋，静静地看着、等待着，必要时给别人适当的帮助，只希望每个人，都能准时安全地坐上回家的列车，回到分别、盼望已久的家和亲人身边！

因为，“回家”，对于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来说，份量实在是太重太重了！特别是春节前。

不过，相信这样的经历不可能再会有了。这20多年来，我们国家飞速发展，高铁、高速、飞机、轮船，从天到路到海，早已今非昔比，交通路网四通八达，各种交通工具东西南北高效穿梭，路上时速最高已可达300多公里以上。

那样的中国速度，不仅是方便和快捷，更是自豪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