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3e15 纪念衡

晚上加班点了个外卖，凑了一杯奶茶。没想到的是奶茶下肚，我竟然滚了三个小时也没睡着。于是没来由地想起了曾经有过一个叫衡的表兄，大我一岁。多年前他已离去。

他是我大爷爷家的外孙，他妈妈在我爸爸的所有堂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五，我叫她五姑。衡是她的大儿子，两岁的时候才被发现患有癫痫，时常发病，伴随着智力发育迟缓，无从恢复。我妈说他在我还是摇篮里的婴儿时，差点送掉我的命。他把我当作玩具，手指塞进我嘴里憋得我眼白脸红，幸好邻居家的孩子及时喊了我奶奶才没出问题。自然，我是不记得有这事儿的。

五姑和姑父夫妻都是县公安局的公务员，在那个计划生育都最严格的时代他们痛苦地在现实中挣扎，不断的治疗不断的重复着同样的痛苦。他们大概也想过放弃，我妈说他们曾经想要抱养我或者我妹妹去，可是我妈怎么都没舍得。事实上他们还是尽心尽力去养着他，爱着他。

到五六岁时，他们送他去读书，可是一次次都被退学回来。学校总说他打了别人家的孩子，说他有暴力倾向。其实，被欺负的是他。与其他孩子相比，只有他是与众不同，笨拙奇怪的。他们嘲笑他，奚落他，但是打不过他。因为他一直在吃药打针，满身激素长得胖而敦。到头来，他反而成了施害者。后来，他再没入过学。

可是，我从来不认为他有暴力行为或者倾向，尽管他或许差点不小心憋死我。在我的记忆里，他每次从县城里来到乡下总是一到大爷爷家就奶声奶气地微笑着喊着说找我，看到我就拉着我的手说“来，来，博，跟我玩。我带en玩。博，en来咯。”在我们方言里，en就是你。他拉着我的手时，总是很重，他确实控制不好力道，捏的我很痛。可是我能感受到他是喜欢我，需要我的。

后来，到我读高中时，政府考虑到五姑家多年来因为衡而遭受的痛苦和无奈，特批给了他们一个二胎的名额。老天也有着悲悯之心，五姑果然生了一个特别聪明，活泼可爱，健康漂亮的弟弟。从此，衡更加的得不到关注，而且还因为可能影响弟弟的人身安全，他就一直待在他奶奶家了。我可能从那时候起就再也没见过他了。我理解五姑他们无奈的选择，偏颇的放弃。毕竟这人生好不容易点亮了一盏明灯，必须更加小心翼翼地保护来之不易的新希望。

再往后，我只能从电话里听到妈妈偶尔说起他的近况。说他后来发病的频率越来越高，给父母家人带来越来越多不可预知的麻烦，而且他可能活不久了。终于几年前的某天妈妈告诉我衡没了。可是我记不清当时我的心情，也想不起到底是不治而去还是车祸意外了。到底是哪年我都想不起来了，有没有二十岁呢？当时的五姑和姑父们到底怀着多么复杂的心情送别这个又爱又伤的孩子啊。我也不想再去问妈妈，她会以为我怎么突然想起这一茬来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只能不经意偶然才记起他。我分明很怀念那个动作迟缓发音吃力，身高体重大出我半个人的哥哥对我说“博，来，我们玩”时那单纯而美好的时光。我最初的善良可能就是从他身上得到启发的，我对命运的感恩可能就是因为他的存在而产生的。我再也回不去的童年，原来有这样一个特别的人陪伴过。到现在我才想起来为他祈祷，但愿天堂里没有病痛和嘲笑，来生我们再做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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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2015年写的日记。我再一次想起他来，于是就挪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