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恋 第二十章 偷渡(4)
两根纤细的手指夹着一个烟头,伸向海伦娜依偎在海因策的怀里端详着她的戒指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海伦娜的脸被烧成了一个窟窿。
吕迪娅那张冷艳的瓜子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容。“哼!我早晚要收拾你,犹太猪!我要把你从我手中夺走的一切全都夺回来,让你不得好死,你就等着瞧吧!”
管家安德森和女仆把餐盘和餐具整齐地摆放在餐桌上。
安德森对坐在餐桌旁的赫尔维格上校夫妇说:“老爷,夫人,今天下午来了个怪人,在大门口站了将近两个小时,像是在等什么人。”
“是个乞丐?”赫尔维格夫人问。
“那个人穿得衣冠楚楚的,不可能是乞丐。刚开始我没太在意,以为是个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可是天都快黑了,那个人还待在大门口,还不时地往门里张望。”
赫尔维格夫人警觉地抬起头,看着安德森,“是个女的?”
海因策也停下叠餐巾布的手,抬起头,把目光盯在安德森的脸上。
“男的,夫人。”
海因策又把头低下,继续叠餐巾布。
“后来我问他有什么事,他对我说了句什么,就走了,我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这个人可真有点奇怪。”
赫尔维格夫人皱起了眉头。
服务员打开房门,对海伦娜说:“请进吧,先生,床给您铺好了,晚餐马上给您送来,您还需要点什么?”边说边把灯打开。
“我需要两张信封和……”海伦娜想不起来邮票、胶水用德语怎么说,情急之下,她问服务员,“信封上需要贴什么,伙计?”
“邮票,先生。”
“那么,用什么贴呢,伙计?”
“胶水,先生。”
“正确。请给我拿两枚邮票和一瓶胶水,谢谢。”
“明白了,马上给您送来。”服务员说完,转身出去,把门轻轻关上。
海伦娜走到床边,把旅行包放在地上,瘫软地坐在床上。“瞧我刚才那个样子一定很滑稽!唉!这屋里可真热!都快九月份了,怎么还这么闷热?”她把西服钮扣一一解开,把压在自己头上的那顶礼帽摘了下来,放在床上,飘逸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可是,躁动的心使她丝毫没有感觉到凉爽。
这时,她注意到门口处放着一尊半身铜像,梳着分头,留着一撮标志性的小胡子。她把西服脱了下来,猛地扔了过去,遮住了半身像。
她刚要躺下,听见有人敲门,她慌忙站起身来,把头发重新盘起来,拿起那顶礼帽,扣在头上,然后走到门口,把那件西服从希特勒半身像上拿起来,穿在身上,系好扣子,这才把门打开。
服务员正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先生,这是您要的晚餐、信封、邮票和胶水。”
海伦娜转过身,指了指写字台。
服务员走到写字台前,把东西一样一样放在上面,对海伦娜说了声“请慢用”,便走出房间,把门锁上。
海伦娜自己都觉得好笑:“总算可以变回我的原形了。要是让他看见我这副模样,肯定会嘲笑我的。这么热的天儿,还捂得这么严严实实。”她脱掉西服,搭在希特勒半身像上,摘掉帽子,也扣在半身像上,“别冻着,亲爱的元首!”
她弯下腰,从地板上拣起旅行包,打开拉锁,从里面找出一叠信纸和一支自来水笔,把旅行包也挂在元首的脖子上,然后走到写字台前,把信纸放在写字台上,把推到写字台下面的椅子拉出来,她坐了下来,把盛晚餐的托盘推到一边,左手放在信纸上,右手拿着笔,眼睛凝视着窗外,眼前浮现出这样的情景:已经白发苍苍的她和海因策这对老夫妇,坐在壁炉前的躺椅上,把她年轻的时候的这些荒谬绝伦的举动当成一件甜蜜的、值得回忆的往事,向他们的孙子、孙女们炫耀。孩子们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地拍着小手开怀大笑……
海伦娜在信纸上写道:
“亲爱的海因策,我的棋王,最最亲爱的。
我前不久给你写过一首诗,你收到了没有?我一直像期待救世主降临一样期待着你的回信,不过现在不必了,明天下午,我要把我写这首诗时的情怀再当面向你抒发一番,让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把那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局再继续下下去。我明天下午在咱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你,不见不散。
永远爱你的
海伦娜·奥本海默
1939年8月31日”
海伦娜写完信,小心翼翼地把信纸叠起来,装到信封里,然后在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海因策的全名和地址以及她自己的名字。
这时,她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今天上午在华沙火车站的服务台,父亲正站在那里四处张望着。“他的眼神是那么焦急,脸色是那么憔悴,他一定一连几天没睡好觉,妈妈也一定急得心像被猫爪子抓得一样,这都怪我,这个不孝的女儿,赶快给家里写封信,报个平安吧。”
想到这儿,她拿起笔,在另一张信纸上写道:
“亲爱的爸爸、妈妈:
请原谅我不辞而别,离家出走。我已经到了柏林,我有信心让未来的公公婆婆喜欢我、接纳我,我办完事,几天就回国,不必为我担心。
永远爱你们的
海伦娜
1939年8月31日”
海伦娜写完信,把信纸叠起来,她抬起头,望着玻璃窗,今天上午父亲在华沙火车站候车室四处寻找她时,那焦急的眼神、无奈的神色浮现在她的眼前,两行泪珠不知不觉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