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传体】无怨无悔(16)“与生俱来”之“身高与体重”
如果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座大楼,虽然我不知道这大楼最后能盖多高,或者多大,也不知道未来会长成什么样子,但是,不管怎样,我都感谢我那美好的童年,因为是它给了我一个坚强不催的地基,地面空中任它刮风下雨扇我几下,也只是让我思索并继续寻找一个更美好的未来,却无法让我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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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高与体重
小升初考试的时候,我记得我很早就做完了题目,躺在长凳上睡了一觉才交的卷。因为小学经历了后来者居上的小小的得意,刚升到初中时还一直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根本没有想过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可是进了初中没多久我很快就得到了多重打击。
最大的打击是体育,上小学时虽然我的体育也不怎么样,但总算因为身材娇小,灵活轻巧,喜欢玩体操一类的运动,也没有显得自己有多么笨。入初中没多久我就开始有了生理期,开始发育,开始发胖,开始进入一段做什么都别扭、穿什么都别扭、和谁在一起都别扭的时期。而且那段时期延续了很长很长,似乎我从一个可爱的我在经历零过度的情况下一瞬间变成了一个矮矮胖胖的我,而且我以为那将是我永远的常态,我所有梦想似乎都将毁于我的体重和身高,而那体重和身高似乎就变成了打在我身上的去不掉的钢印。
我的体育成绩每况愈下,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信心去做任何一件挑战自己的身体的事情。跳高跳远时我不敢放开去跳,跑步时我不敢使劲儿去跑。有多少原因是因为不希望被注意到自己正在渐渐隆起而抖动的胸部,这一点我已经无法认证。在那个不主张追求个性化的年代,在那个害怕自己和别人哪怕有一丁点儿不一样的年代,我很怕被人注意到我的身体在突变,那突变似乎是在吱吱吱吱地作响,并且带动我的大脑让我开始看到一个不同的世界,带动我的心灵让我感受到它莫名的的颤抖,我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儿,只知道我不是从前的我了。我只盼望着上体育课的时候下雨,因为一下雨,学校没有室内运动场所,体育课就换成打扑克了,而打扑克正是我整个中学期间最喜欢或者是唯一喜欢的运动。
比上体育课更糟糕的是,大家都很喜欢当着我的面或者自以为背着我的面豪不吝啬地、好心地对我施以评论,譬如那些好心的亲戚,每次见面都会说,“啊,伟伢子,你咋长这么胖呼呼的了?” 譬如二哥的同学,在我心中像神一样的工艺美大的女同学!她们打扮时髦地来我家,和我哥哥拎着一个录音机躲到我们大楼里的某一个会议室的角落去听邓丽君的靡靡之音,一边听一边扭屁股跳舞,派我在外面守门,然后我透过门缝听见她们用长沙话,带着长长的腔调说,“龚湘波,她是你妹塞?咋咯样胖洛?” 意思是,“她是你妹吧?咋这么胖呢?” 我在外面听着邓丽君的《千言万语》,“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它总围绕着我”,曲和词都无比精确地表达着我的内心。
我家的一个老邻居,我从小时候起每次他见到我都总喜欢拧着我的脸颊说,“这伟满伢子,脸色红彤彤的像苹果。” 然后转向我的父母,“最近你们给她施了什么肥啊?”再加一句,“成绩还好吗?”
每次大家那么对我说话时,他们肯定还是把我当一个小孩子,他们是大人。大人在小孩面前摆出大人架势的时候像什么?似乎有点像高级动物对低级动物,譬如一只可爱的小狗那样,善意地拍打,逗笑,宠爱。问题是,这个小孩子并不真的是低级动物,而且也并不小了,已经拥有了非常复杂的大脑,并且那些脑灰质已经可以处理非常复杂的信息。只是我那渐渐变得复杂的大脑并没有答案,为什么矮胖就一定是贬义呢?
矮胖的钢印在我身上留下了永远的痕迹,以后我会多次提到,尤其是在国际职场,做为一名亚洲人不容易,做为一名女性不容易,做为一名矮个子不容易,全部加在一起,这些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一群高大上的精英群里自找苦吃地死磕。我到现在还在想,一个人的体重和身高对人的一生有多重要,为什么?人类的科技和生活水平已经有了多少革命性的进步,且依然在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发展。从科学和生理的角度来看,没有任何人能证明挺拔的身高和苗条的身材是繁衍或成功的必要条件。可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可以从有关资料看到,几乎所有美国总统都高于甚至大大高于同时代美国男性平均身高(当然也更是大大高于女性平均身高了);也有人做过统计分析,在受过教育的白领美国女性群体当中,肥胖者要比体重正常者获得低得多的收入。
当然,少女时候的我不可能想到这么远。但是我当时肯定也是不断在思考的。现在我想,我没有被地狱般的自卑一棍子打死爬不起来,第一应该感谢父母,他们对我无条件的爱和心疼,他们也是我一面自带美丽的镜子,每天早晚我看到的都是他们,而在他们眼里,我就是我,别人说的话无法摧毁我每天在家里看到的那个真实的自己的样子。第二要感谢的,我也不知道,应该就是冥冥上苍赐给我的童年吧。如果我是一座大楼,虽然我不知道这大楼最后能盖多高,或者多大,也不知道未来会长成什么样子,但是,不管怎样,我那美好的童年给了我一个坚强不催的地基,地面随便刮风下雨扇我两下,只是让我思索,我该怎么办,却无法把我打倒。
再回到前面我提到的成绩的问题。成绩好不好和我发育有关系吗?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度过他们的青春期、少女期的。我听很多人说,女孩子一进入青春期成绩会开始下降。为什么啊?为什么没有更多人研究一下这个课题?
我是在那一声声善意的嘲笑和一片浑沌之中度过从孩童到少女的转折的。我的身体在破土而出,我的大脑在破茧而飞,我的心灵开始不安;我开始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也注意到在别人眼里的自己。我开始渴望异性的目光,开始渴望不一样的爱和情感。
而在那样的年代,所有异样的情感,无论以任何形式表达,都是会被一网打尽的。“何况我都长成那样了,哪能配得上言爱呢?” - 自卑的心理会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警告自己。
我的成绩,我想当然地以为会一直很好的。结果第一次期中考试我排在班上第十五名。这是史无前例绝无仅有的一次。成绩拿回家后,不知道是父亲还是母亲的主意,居然罚我跪了洗衣板。这是千真万确的一件事情。更加糟糕的是,让我写了一份检讨书,可能还是跪着写的。该检讨书贴在我家的门上,受所有路过的邻居和来访客人的督促检查。我家那时候住在父亲工作的机关大院里,每一层大概住了二十户人家吧。我家住四楼,靠近楼梯口,所以估计全楼的邻居都读过我的检讨书吧。更讨厌的是二哥的同学们,他们也读过,还当着我的面大声朗读。大家哪管我的心在滴血,他们一边嘲笑我,一边说笑打闹。
我的父亲母亲最大的本事就是,尽管他们对我曾经干过这么不怎么样的残忍之事,我可一点都不记恨他们。我还曾经真心地感谢过他们。谁知道呢?如果一念之间我破罐子破摔了呢?那将不堪设想。他们用几乎强暴的手段把我拉了回来。接下来,他们依然若无其事似的对我一如既往的好。
何况母亲最擅长晓之以理,父亲最擅长动之以情。虽然他们罚我跪了,但是我记得有一天家里停电,我们点着灯盏,父亲拉着我和二哥讲他幼年时的故事,讲他十三岁一个人到益阳打拼,一边自学,一边谋生,历尽艰辛,从无到有,奋斗不息,换来当年我们的生活多么不易。那是我第一次从父亲那里听到他的故事。父亲讲到动情之处会情不自禁地哽咽。我想他都有多少心酸啊。是他的生不逢时换来了我生长在二十世纪最美好的年代吧。我完全被父亲的豪情感染,我想,嗯,父亲那么渴望让我成就了不起的事情,这成绩搞成这个样子,怎么样也是不对的。
那一股对父母的感恩之心油然而生,再也没有离开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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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稿)
湘伟
2018年9月27日,长沙到上海的飞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