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龙兰 -最美好的夏天1

我们荒废了时光，不知是否会被上帝原谅。
窗外有车鸣笛，龙兰醒来了，这句话像是一滴墨水般在她的脑海中晕染开。
她方才梦到姥爷了。在童年的湖边，姥爷和一条看不见的大鱼搏斗。沙石从他脚下扬起，云朵打着卷，推搡着彼此。龙兰咬着袖子看着爷爷，她嘴里念着“加油”，心里感到不安。
姥爷的一只腿被湖水吞没了，接着是他的小腹。大鱼的翻滚让湖面不得安宁，水花很高，老爷的贝雷帽也掉了，几缕白发飘着。最终，姥爷向她求救，不好意思地笑着，“慢慢来，别滑倒。”。龙兰跑着，却无法靠近他，等姥爷的白发消失于湖底，撕裂般的疼痛从心房传来。她醒了，天已亮了。
母亲打来电话，姥爷走了，钓鱼时突发心脏病，很安详地靠着树睡着了。等被人发现时，鱼钩上还吊着一条大鱼。鱼尾巴缀着云朵般的红色印记，很美丽。
龙兰嚎啕大哭。陈云端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并训斥着让孩子们自己照顾好自己。等到了九点，陈云端将她安置在沙发上，并拿来一个史努比抱枕代替自己，满脸歉意地上班了。不一会，门外传来他热情洋溢的声音，“哎，哎，蒋总，是我，今天晚上？行，您说何时，小弟都奉陪。”
电梯接走了他的丈夫。龙兰打量这个重回狼藉的家。她将和昨天一样，把所有东西归位。这个空间把她锁在重复的时间里。和昨日不同的是，今日的悲伤刻骨铭心。
“我好累啊……”，她挑了几个不值钱的小东西丢在地板上来发泄。母亲的电话又来了，说姥爷那里竟有一些给她准备的东西，“除了你的那些玩偶，他还找邻居给你写了一些信。邻居说，他嫌邮费太贵，没寄，就等着你回家，他再给你。”
龙兰哽咽着说自己要回家。母亲阻拦了她，“爷爷明天就火化了。他在湖边躺了两天，这里太潮，样貌不太好看了，要赶紧入土为安。他给你的东西，我会寄给你。”
母亲一如既往的独断专行，高效至上。龙兰挂了电话，想，母亲哭了吗？在这逼仄的房间里、在停滞的空气中，回忆打破命运的诅咒，将她送回那个人生中最好的夏天。

那是寒假前一天。龙兰和朋友们要放学后去拍大头贴，再去学校后街吃水饺，刚走出校门，她便看到母亲在人群中静静地看她，身旁是自己的粉色行李箱，“恭喜你，暑假到了。”。
母女俩坐了一整晚的火车硬座。人们七倒八歪地睡着，地上是瓜子橘子皮。龙兰躺在母亲的腿上，睡之前，看到母亲在读《狼图腾》。下火车后，一架老破的巴士接走他们，天气很好，阳光晒得她脱皮，等老巴士呻吟着扛过盘山公路，天气由晴转阴，很快大雨瓢泼。世界呈现一片微微透明的乳白。母亲说过，家乡山峦迭起，绿意盎然，美不胜收。龙兰眼里只有泥泞的路面，像铺天盖地的雨网，把她罩起来了。
母亲龙丽拽着龙兰飞也似地在泥土地上前进。行李箱像只活泼的小狗，在坑洼的路上，蹦蹦跳跳。
“妈妈，姥爷长什么样子？”，龙兰对于要和这个陌生亲戚相处充满担忧。
“凶巴巴的，像个铁板。”
“他不开心吗？”
“他以前是村里的体育老师，最严厉的怪老头。”
龙兰瘪瘪嘴。世界上的体育老师，似乎都苛刻。
在一栋简陋又结实的土房前， 母亲安置好龙兰，“你就在这里坐着。姥爷会接你进屋。要听话，我两个月后来接你。” ，融化的睫毛膏在母亲脸上织出蜘蛛网。她顺手拿起一个盛粮食的簸箕，顶在头上跑开了。
龙兰看到母亲和吸住她高跟鞋的泥巴搏斗，最终光脚消失在铺天盖地的雨幕中。
龙兰并不胆怯。母亲总会在忙的时候把她丢在这里或者那里。只要乖，总会等到母亲一脸歉意地赶来，笑着说“抱歉，我忘记你在这里。”
她静静坐着，逐渐睡着了。一个老人的叫骂声将她从梦里吵醒，“什么玩意，说来就来！”
她睁开眼， 此时已雨过天晴，夕阳染红头顶的天空，
老人进了屋，龙兰不知所措地坐着。等天黑透了，屋里递出来两根玉米棒子，她安静地吃着。邻居几次进出看到她，便喊着让姥爷把她接进屋。
“你妈妈又闹什么幺蛾子？”，灯光从老人头顶倾泻而下。他的脸像是铁铸的雕像。
龙兰如实汇报，“她，她开了杂志社。很忙。”
姥爷像吃到难吃的东西，“她搞不出什么名堂。”
龙兰并不意外。母亲说过，姥爷的爱全是舅舅的。
姥爷为她安排的住处宽敞、干净。被子上有阳光的味道和朴实的玉米香。姥爷没说晚安，只是沉默地打量她，嘴巴动动，又摇摇头离开了。过一会，在门外放了个小小的手电筒。
这里的晚上很冷。龙兰将棉袄整齐地盖在被子上，咬牙钻进被窝。她因为孤独小声啜泣了一会，梦到学校后街热腾腾的水饺。

第二天一早，一束手电光扫过眼帘，龙兰醒了，窗外人影闪过，是姥爷扛着鱼竿路过。她一骨碌起身，脚还没全部塞进鞋里，手忙脚乱冲出去，“姥爷，姥爷！”，冷空气跑进她的嘴巴，舔了暖呼呼的脖子几口。
姥爷揪她耳朵，“嘘，大家在睡觉呢。快回家。”
龙兰一动不动，紧张地望着老人。姥爷走得快快慢慢，她这根小尾巴紧随其后。最终，姥爷吓她，“待会要上山，有妖怪，吃小孩的。”
“姥爷，虽然我矮，但是我已经十三岁了。”
“那座山很高，路也很陡，你爬不上去的。”
“姥爷，妈妈说我不是胖，是壮”
姥爷的笑如昙花一现，定睛一看，还是很严肃，“待会你要是跟不上，就丢掉你。回去拿手电吧。”，看龙兰还是不动，“我们一起，跟屁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