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过往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我的少年时代（三）

大娃！过来！跑哪儿去了！

我擦干脸上脖子上的泪水，抽搐着又回到那张床前。

父亲的头，埋得很深。耳后有几撮白发，湿漉漉的。他头也没回，把每一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

去，找你赵四伯来！你伯、爹两家也叫他们滚过来！给你三个姑姑打电话，通知他们！

我这一向孔武有力高大威猛的父亲瞬间缩小了很多，在看不到尽头的墙壁上，投下不可抗拒的浅影。我想不明白，猜不透彻。

去！

我好像被闪电劈了一刀，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身的，明白这个像来自天地的声音的时候，我已经在大门外，飞奔在去赵四伯家的路上。

我把参加全镇小学生长跑比赛的力量都拿了出来，阳光在村子里到处飞扬，耳边已听不到风声。我感觉整个胸腔都被塞满了一种轻盈又沉重的润滑油，跑起来一点感觉也没有，那些跑这么快干嘛去，这刘大娃之类的声音也被我远远甩在身后的某一棵大树的枝丫上或者路边的柴垛里。

到了四伯的门口，我想轻轻地敲门，却只能听到砰砰砰砸铁门的声音。四伯正在浇花，他家里有很多的花花草草，加在一起应该有2分地那么大。

我急得说不出话，四伯说，我知道了，娃，别怕，我这就去，你忙你的！

说着抓了件衣服，他便小跑去了，这60多岁的人了，跑起来一高一低的。

四伯家门口就有一个小卖部，那里有电话机。我给三位姑姑打了电话，每个电话都只说了一句，便跑了起来。只是跑起来的时候却想起来没有带钞票，便回头跟小卖部的老头说待会儿给。

到了我爹家的门口，一道长长的斜坡横在眼前，我不愿前往。

我爷爷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按照这里的传统，我们这一代人，都管老大叫伯，管老二叫爹，管老三叫大，管老四叫叔。

虽然爷爷人人敬他是四掌柜，又有三个儿子，也算做人丁兴旺。可是这世界上，家和，才能万事兴。结婚之前，谁也想不到昔日里铁板一块的兄弟在结婚后也会四目相向。

后来因为一些缘故，爷爷便跟着我们一家住，跟我们这一家吃。只是我的母亲曾跟父亲抱怨过，说分家的时候，我们家只分了两只鸡，房产，好的天地都给了老大和老二，若不是两人付出一番心血，也不见得有这眼前的四间房子。

父亲刚开始一句没讲，后来啪的一下，手拍在桌子上，吓得躲在门口的我都抖了起来，父亲平日里爱说笑，但严肃起来时，一个眼神也能秒杀这个家里的终生。

这是我印象中父亲和母亲第一次吵架。最终却因父亲的话作为了结：我带你娘家怎么样？别管我那些兄弟，这是我叔，权当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你休要再说！

从此，母亲在家里也是照常操劳，爷爷前也是做的有摸有样，只是爷爷始终板着一张脸。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知道了，虽然的父亲是爷爷喜欢的小儿子，我是爷爷喜欢的孙子，可，我的母亲，无福消受爷爷的喜欢。

虽然爷爷在家里依然是规矩的存在，母亲却再也没有生活上的怨言，每当她拉着我在房间里告诫我要学会聪明，要笨鸟先飞，要有眼色，要勤奋时，我能从她的眼中看到一丝悲伤一闪而过。

再后来的日子里，我从他人的口中，了解到了一些内幕：虽然母亲和父亲学历水平相同，都是初中毕业，爷爷和外公都是经历了战火洗礼死里逃生的士兵，但是爷爷一方世代相传的读书气息较浓，外公这边没有什么文化，在做会计的爷爷眼中，外公就是个土包子，虽然外公人很好，还是他们村的村长，还有就是外公的一些习惯，比如说抽烟，比如说喝白酒，再比如说喜欢吃小猪的肉……

但不管什么，最终，父亲还是娶了我的母亲，我不能想象出来，我的父亲和母亲经历了什么样的困难和挫折才最终走到了一起。

我甚至大胆揣测，这也是母亲抱怨分家不公的原因，一个重要原因。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作为我这样的人，在家里也不敢多说什么，做好自己的事情比什么都重要。

但自从分家之后，三个兄弟便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咚咚咚，我敲开了爹家的大门

咚咚咚，我又去敲开伯家的大门

我爷爷死了，躺在床上，去不去随你们！

我撂下一句目前为止，最重的话。不为别的，只为我那远在他乡的母亲，和日夜在爷爷跟前侍候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