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一座小山村

时间的遐想

腊月，我在那年冬天患上的隐疾

三十余年，还未找到有效的治疗秘方

而许多事务，已经消失殆尽

比如熬麦芽糖，比如打糍粑，比如

在腊月清朗的月色下跳房子

还有，那一串串清脆的欢笑声

阿公和阿婆并排坐在院门前打盹

他们脚下的日光，像爬得飞快的蚂蚁

一忽儿就从晾衣杆处爬到了门槛沿

但他们都默不作声

好像日光从来没有变动过

就像那年照在挑担的阿公和

铡猪草的阿婆身上

茅棚和青石板

茅棚是父亲亲手搭建的，土红砖、黑木梁、灰茅草

不论出门还是进屋，那块砧板大小的青石板

是茅棚和外界相联系的一道桥梁

从前，我从青石板上踏过去，爬过小山丘

就能看见屋场中央，脱落了一大块泥墙的

像漂浮在天上的一块白云般的阿婆的屋子

还有嬉闹的小伙伴、散落在村落里的处处欢乐

后来，我从青石板上踏过去，别过父老，越过河流

走过许多条路，从少年走到中年

只是，无论哪一条

我都走得踉踉跄跄

想做回农民

父亲在前面，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挥舞锄头

我和母亲跟在他身后

往泛着清新泥香的土坑里撒黄豆

豆苗见长，杂草也不示弱

于是我和母亲又趴在泥土上

专心致志地拔除杂草

嘴里还不忘咒骂这些肆无忌惮地蔓延的杂草

后来，那些杂草蔓进了我的心田

我想学着父亲扛起锄头

去到泥地里找泥土商量，下一季该种点什么

但是我发现，满眼的高楼和霓虹

我找不到父亲曾用过的那把锄头

也找不见，那块我们耕种过的土地

练习倒立的少年和倒塌的电线杆

少年骨瘦如柴，穿着打满补丁的长裤

蒙着塑料布的木窗

漏风教室里，他猴一般灵活

双手撑地、双脚倚墙

嘴里念叨着倒立的秘诀

瘦削的小脸庞，我看不大清

我看见他膝盖处，两块明晃晃的

补丁

像从漏风处窗口飘进来的电线杆

屹立在凌冽的北风中

如此醒目

我和少年盘坐在他家灶台前

等待熊熊炉火为我们烤熟一份早餐

我们走在呼呼的风中

上学的路上

我看见，原来教室外头的电线杆

是延伸到他家唯一的一根电线

如今，电线杆坍塌

少年家的灶台亦已残破

在残墙断瓦之间

在破败无人的小村落

我已找不到旧时的路

除了不远处，那斜斜靠在杂草中的电线杆

和少年曾经倒立的姿势，还有他膝盖处的两个补丁

依旧在我眼前，如此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