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味长篇爱情小说‖连载枫杨

九世痴瞋

2018-08-30  本文已影响0人  d29fdd1f6128

我乃一只九尾白狐,自小生得俏丽,尖脸,大眼,小嘴,邻里都说我狐媚相。

而且我拥有超越一般狐狸的能力,那就是,听得懂人语。

偏偏命运多舛,我才三个月大时就被生母抛弃。

姑母说生母嫌弃我爹穷,便去找别的公狐狸改嫁了。

他们把我遗弃在鸡窝里,养鸡的农民很是喜欢我。

可我看着那些鸡像是丑陋不堪的异类,见到就咬一口。

农民说我凶狠毒辣,本想宰了我,却又觉得我长得过于娇媚,舍不得,就把我放生了。

于是我便又回到了孤苦无依的生活。

而后我习惯了在路边四处找野生果子吃,风餐露宿,无依无靠,无父无母。

机缘巧合之下我得到了一个转世成人的机会,我当时思量着终于可以摆脱这样的生活,便跳进了那轮回池。

转世成人后,我来到了风月楼,改名罂粟。

妈妈很是疼惜我,不让我像其他姐姐一样接客,她说罂粟是世上绝美的花,男人只一眼,便会沦陷,所以不能轻易接客。

妈妈培养我弹琴作诗,不出五年,我便成了方圆几里人尽皆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歌姬。

姐姐们每到晚上都会变得风情万种,她们常道自己是被游客写下到此一游的名胜古迹。

杨姐姐和李姐姐经常在一起讨论:“那些大猪蹄子般的男人,总问我怎么不干点别的,在这破地方,谁不是身不由己?”

李姐姐应承道:“他们来风月楼,本身就不是正经东西。”

在风月楼五年,我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五颜六色,精彩纷呈,物质居多,来这里的人都是抵抗不了诱惑消遣的,光怪陆离,目不暇接。那些姐姐,我虽明面上毕恭毕敬,但打心眼里,是瞧不起的。

一次我问欧阳姐姐:“姐姐,你这么貌美,为什么来做这个?”

欧阳姐姐道:“豆蔻年华爱上过一个人,可他总是无空陪我,他沉溺于升官,还说着那样是为了让我过得好的言论,我对他的话一直信以为真,但他对我态度之冷淡,令我心里很是不好受,直到有天晚上,我们终于破了戒,结果你猜怎么着?”

“姐姐,你说,最后怎么了?”

“他肾虚。我深感被他骗了许久,从此与他一刀两断。”

“从此我踏上了不归路,来到了风月楼,或许只是为了报复他,可最终,再也回不了头。日复一日地坐着头牌的位置,可我这容颜,也快要衰退了。”

“那你恨他吗?”

“不恨,要恨,也只能恨我自己。”

”罂粟,你定要洁身自好,将来找个好人嫁了。记住,守身如玉。除非你心悦的男人出现,否则任何腐蚀,诱惑,围猎都不要让它们得逞。”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心悦这个词,我却茫然不知,心悦,是什么?

我在风月楼做了二十年歌姬,终于成了顶梁柱,为我的歌声琴技慕名而来的客人与日俱增。妈妈很是欢喜,特许我以后接客隔着帘布,既然不让客人看见我的容貌,我也无法目睹客人的容颜。如此,方能护我周全。

一日,一男子为见我而来,而妈妈却因他交不起费用要逐他走,“穷鬼还想要见我的宝贝!”男子道:“我为罂粟才华而来,却被你们用钱说的污秽不堪。”他的话令我将之与其它世俗男人隔离开来,便道:“妈妈,让他进来。”

“公子为何执意见我?”

“倾慕女郎的才华。”

“那不知公子想听我弹奏何曲?”

“《高山流水》。”

我轻轻撩拨琴弦,高潮之处,男子惊呼:“妙!妙!”一曲终了,男子竟无言。

“公子为何沉默?”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公子说笑了。”

“女郎为何不肯露真实面容?”

“面目狰狞,恐吓着公子了。”

“此话非也,女郎才艺惊人,此乃绝美。”

“不知公子如何?”

“区区丑人,女郎何需挂心?”

虽隔着帘布,我依旧能感受男子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儒雅和非凡的气度。

“公子说笑了,明日可还再来?”

“定是要再来的。”

自此,公子日日便来风月楼同我吟诗作赋,我也宛如寻得多年未见知音一般,与之交谈已甚欢。

那年,我二十岁。

公子自是很懂分寸,此后从未向我提及要见我真容一事。

我与他常常吟诗对联,我对上句,他便对下句。

我道:“日落是你。”

他道:“云隐是你。”

我道:“山栖是你。”

他道:“林眠是你。”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们自相识至今,已有足足五年时间。

我亦从未问及他姓名。

那日窗外狂风大作,地动山摇,天崩地裂。

彼时我正与工子吟诗作对,方知是地震,便道:“公子快跑!别管我!”

公子道:“我愿用这命,换与姑娘一世相守。今日就算葬身于此,也无怨无悔。”

房梁裂了,他亦不管。

他静静走进帘幕,我亦走进帘幕。隔着帘幕,我与他将唇相贴。

纵使隔着帘幕,我亦能感受他唇心残留的温度。

房梁砸来,房外人声鼎沸,与我们亦无关。

那年,我二十五岁。葬身于此。亦无悔。

终我一生,不知公子姓名。

我魂归黄泉,孟婆问我可还有甚心愿未了,我道:“唯有一男子真容。”

孟婆允我投胎转世回风月楼,而当我回归时,人间早已过百年。

物是人非。

那年,我105岁。却依旧容貌依旧。

我风华绝代,不少纨绔散尽钱财只为买她一夜,而她却执意卖艺不卖身,守着玉璧之身只因心中已有爱慕之人。

我亦在等公子。

这一世,我不再隔着面纱接客。

忆起那日,他挑帘而进,一袭白衣闯进这轻浮的一切,显得那么脱俗。

我青裙飘扬,绿带绕腕,红颜绿鬓,妖娆万分。

“小生名曰卿尘,不知姑娘芳名?”

卿尘?我等了一时换来的名字,果真值得。人如其名。

“小女子名唤罂粟。”

我抱着琵琶,奏声清冽,如痴如诉,哀怨凄婉。

他弹起古琴,低沉浑厚的琴声和着我的《琵琶语》。

我问:“卿尘公子何时来救我出这烟花之地?”

卿尘道:“等我功成名就之时,定来娶你为妻。”

我为了他一句“等我”而信了,代价是付出了自己的真心,爱的一塌糊涂。

我仍一日日的等着,当年的绿鬓红颜已成白发苍容。

我不再是长安名伶,不再风华绝代,也弹不出当年声声凄婉的琵琶。

终于,我等到了。

穿起第一次遇见他时的青罗裙,腕上挽着飘飞的绿带,仔仔细细的画上已经生疏的妆容,看着铜镜里那个似乎还是二八豆蔻的面容,她微微咧嘴一笑,坐在美人堆里,尝着新晋名伶嘴上的胭脂。

上妆的我,还是有风姿尚存的。

卿尘来了。他两鬓斑白,老态龙钟。

他来了。他老了。

我道:“为何来得如此迟?”

卿尘道:“这是三万两黄金,赠予姑娘。只是,三十年前我已娶妻生子,无法陪姑娘了。若有来世,定还你一生相守。”

从青丝飘扬到白发苍苍,我的爱这样无怨无悔,我十年如一日的等待,本以为是皆大欢喜,无奈却是世事无常。

我含恨而终,魂归故里,孟婆道:“你可还要投胎?”

我道:“我不信卿尘真当如此绝情,恳请孟婆赐我青春美貌,我要查个明白。”

孟婆又允了我。

第三世,我还了真身。

我是两百年的九尾灵狐,化作女儿身游历人间。那年,我170岁。

卿尘是高高在上的王,却在微服私访间看到了她。

他道:“跟我入宫,如何?”

我并未作答,他笑了笑:“三方疆土为聘,如何?”

“好。”

后来我成了卿尘宫里最受宠的妃子,他万千宠爱给她,不顾朝臣反对,废了后宫三千,独宠我一人。

我的心慢慢沉沦,最后一无顾忌地爱上他。

他凝着她的面容,问:“你可爱我?”

我羞涩点头:“爱。“

他对于这个回答似乎十分满意。

他从袖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问道:“若是爱我,那便为我做件事,如何?”

我还没问他是什么事,突觉心口一痛,却见他手中匕首早已没入我的心中。

他竟然在剜我的心。

他面目渐渐狰狞,”你可知百年灵狐的心头肉做汤,可让人长生不老?“

原来他早就知我是灵狐化身。

世人皆是凉薄之心。

我美眸渐渐黯淡,在心被取出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贪婪的笑。

灵狐失了心便会魂飞魄散,想来我离魂飞魄散之时也快了。

我如今已是一个驱壳,心都没了,又如何说心痛呢。

在我化为星光之时,我的心在他手中也随之消失。

我笑了,笑得几乎疯狂。

他怒了,想灭我泄恨。

我以生命爱你,却以魂飞魄散作代价。

姑姑知我魂飞魄散,便集齐四方长老之力搜集我魂魄,终于找到了仅存的一魄救活了我,还了我真身。

姑姑道:“还要回人间么?”

我道:“还要再回去,我始终不信卿尘第一世与我同死,后两世竟能绝情至此。”

我似乎已看破红尘,然却执意要回人间,找到卿尘的下一世问个明白。

被伤至此,第四世,我自甘沦为风尘女子,整日醉生梦死,被王公贵族游戏玩弄。

我终于理解了第一世在风月楼时,姐姐的那句:“不恨,要恨,也只能恨我自己”之意。

卿尘伤我两世,我却亦无怨无悔地要回人间寻他的今世。

由爱故生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日,卿尘来寻我,点名要我伺候他。

他的第四世是大漠的王,来风月楼只因一个梦。

我道:“陛下千金之躯,怎会来这风月之地。”

他道:“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杀了你。只想来寻个究竟?”

我道:“陛下想知道什么?”

他道:“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

我道:“陛下欲知究竟,就请先把我从这风尘之地带走。”

他道:“好。”

卿尘带我回了王宫,却日日不召我侍寝。

他赐了我后宫最大的寝宫,却从未与我行过男女之事。

我做了二十年贵妃之位,却始终不见老,大臣们纷纷上奏说我是狐媚之辈,祸国殃民,要王修了我。

那年,我二百五十岁。

王将所有上奏的折子都烧了。

那日,他突然闯入我的房间。

我有些惊慌失措,向后踉跄了几步,忽然被王从背后连腰抱起。我拼命地挣扎,他按住我的手臂,朝我的唇上疯狂地吻去......

我道:“王这是做什么?”

他道:“我怕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357年,叛军攻入城池,接而攻入王的寝宫,护卫还未到,我正在为王更衣。

我看着那把匕首刺入王的胸膛,一时间天昏地暗。

然后,我看见了自己胸膛流淌出的血。

王抱着我渐渐冰冷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罂粟,直到此刻,我才终于想起了前两世与你的痴缠纠葛,我是混蛋,混蛋!只求你不要死,让我赔给你一生......”

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我再次醒来时,已是狐狸真身。

我回人间又看了看。

听闻王终身未再纳妃子,在我死后,他将唯一的凤冠霞帔为我亲自穿上,而后与我同葬一棺。活埋了自己。

他吻着我已经冰冷的唇道:“冷落你二十年,只是想保护你,不想让你卷入这宫廷争斗之中。其实我一直爱的,只有你。我来了,你在下面,别孤单。”

他当真是痴傻,我乃九尾白狐,又怎会轻易丧命?

又过了百年,我一直在等待他轮回转世。

第五世,我化作幼女童,再来寻他。

痴缠了四生四世,我仍旧不甘心。

如今我心里唯一的心愿便是,与卿尘相守一世。

那年,我400岁。

我是皇帝最崇爱的长公主。

我紧紧拉着母后的衣角,指着卿尘说:“母后,我要他。”

站在诸多公子中的他,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侮辱,攥紧的拳头指尖早已刺入掌心。

三日后,提刑按察司查出他的父亲贪赃枉法,铁证如山,皇上一道圣旨便灭了他全族,而他作为我的驸马幸免于难。

十年后,他登基为帝。

我在他登基后的第一天,被打入冷宫。

他只是将她我囚禁在冷宫中,却始终没杀我。

因为我的手中有着先帝的诏书,只要这纸诏书一日尚存,他的政权便随时有可能被推翻。

他一次又一次的来到冷宫询问我诏书的下落,她却始终什么也不说。

我问他:“卿尘,你心里可曾有过我半分位置?”

他道:“直呼皇帝名号乃是死罪。”

我道:“为何你这一世,仍是这般无情?”

那日是花灯节,冷宫里忽然发起了大火。

我被宫人救出时已快不省人事,手中却紧紧攥着一个檀木盒子。

他打开盒子,却发现里面的东西并不是诏书,而是一只花灯。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我:“诏书呢?”

我笑了,笑得云淡风轻:“诏书?早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一日,便被我烧了。我怕带着它,会有一天,不小心用它伤了我最爱的人。 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从来就不是诏书,而是,那只花灯。”

我用烧焦的手,缓缓抚摸他的脸颊,听他娓娓道来:“那一年我满十三,父亲带着他入宫参加宫宴,我年少贪玩,走着走着便在杏子林中迷了路。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或许便是自那日起,那个在杏树下抚琴的小女孩便走进了我的心中。

我至今都记得,那一日的杏花,开了满枝。

我会勤奋读书考取功名,待到杏花开时便让父亲向圣上提亲前来迎娶她,本该是如此的。

我第二次见到她是在两年后,我看着将手指向他的小女孩,袖中攥紧的拳头指尖早已刺入掌心,我想要迎娶你,却不该是以如此屈辱的方式。

先皇逝世,我登基为帝,将你囚禁在冷宫中。

原因无他,只因你是——杀父仇人的女儿。

我并不在乎那一纸诏书,我不过是想让你承受和十年前的我一样的痛苦。

罂粟,你可知道,十五年前,我有多喜欢你?”

“卿尘,我......我要走了,我本是九尾白狐,每一世轮回都只为寻你的踪迹,第一世......你是落魄公子,与我双双丧命于地震之中,我那时尚年幼......不......不知情为何物,直到你死了,我才知道,万物皆有情,为寻遍心悦之人踪迹,纵使轮回千百次,纵使万劫不复,亦无悔,我有九命......你要在来世......等我回来,我们.......从头开始。”

他哭了,哭得撕心裂肺:“罂粟,不要!回来!回来!”

我等了卿尘千年。

姑姑说我太痴傻,硬生生让我错过了卿尘的第六世,第七世,第八世。

人都说,人影不随流水去,水常东去人影犹在。从未得到,和得到后又失去。到底哪个更让人难过?

我很想他,想他想到我的头发每一寸每一丝都是痛的。

后来姑姑死了,我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千岁狐妖。

我下意投胎成人,用剩余四世换与卿尘的一世相守。

我消去了曾经所有的记忆。只愿平平淡淡地做一世凡人。

哪怕等待我的是死亡,我亦心甘情愿。

怎料人间已千年。

人间的改朝换代当真是飞快,转眼已是中华民国。

我叫罂粟,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小姐。

我遇见了一个少年,他名唤卿尘。东北军阀的嫡子。

卿尘为躲避一场严密的搜查,在火车上胁迫我陪他演了一出戏,我便舍命相救。

原本两条平行线就这样交织在一起。

我本以为我和他再无缘再见,可却阴差阳错地重逢。

我的未婚夫犯了事,我必须去救他。

卿尘是裂土封疆的军阀,我只是救夫心切的痴情女子。

我动情却又不能,因为已是待嫁女子。

然而,爱哪能控制。

就在我新婚前夕,卿尘宁愿抛下半壁江山带她离去,不畏世俗人言。

我在新婚当天,逃婚弃家,也只因爱他。

烽火乱世,枭雄佳人,我随他转战杀场,无惧生死。

是乱世缔结了姻缘,也是乱世成就了毁灭。

他可为我弃江山不顾,亦可为江山逼我流落他乡。

一纸未婚声明,从此斩断情丝。

他休了我。只为迎娶能助长他势力的军阀小姐。

多年后再遇,他已为人夫,我已为人妇。

我问他:“可曾后悔过?”

他道:“未曾后悔。”

公元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彼时的卿尘与我相约,在初时的火车上。

他的昔日辉煌早已不在,妻离子散。

他目光凄冷,声泪俱下:“原来我这一生的选择,竟都是错的。”

那一刻我终于想起前世所有记忆,长叹一声,道:“我为你放弃半生修为,舍弃九命,却没想到是如此收场。若有来世,我定不会爱上你。卿尘,我恨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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