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故事

丹妮

2018-08-05  本文已影响26人  一起昵称就犯懵

  我总会梦见这个女孩,她喊我丹妮。

    喂,亲爱的丹妮,明早机场,不见不散,记得要穿我最心爱的牛仔裤格子衫,等着我第一时间给你个跨国的拥抱。算算时日,已两年有余,我是说从这时至今。是蓝裤白衫,电话那头不间断的信号干扰,“丹妮,我要登机了,亲爱的丹妮,期待你做个好梦。”我近乎疯狂的迷恋做梦,这点和她类似,哪怕仅是午睡片刻,也无碍。

那些树早开始掉叶子,像她的头发一样。

快立秋了。一片叶子刚巧经风卷来,缀满天蓝色。这个难以辨别年龄的女孩正坐在离我不远的长椅上,伸直手,试图唤我过去。从面容来推断,还似十几岁般稚嫩,头顶却稀稀疏疏。

丹妮,你回来了,她说着,努力将颤抖的手指移到身前厚厚的书上,想借力站起来,不料膝上的书又掉了,纸页间滑出同我此刻握着的相似的叶子,只是边缘略有裁剪过的痕迹。她似乎被自己这番动静惊扰到,不敢再有新动作。我拾起散落周遭的几本书,那本躺在脚边的正是顺着膝盖最后落地的。丹妮,我叨念道,稍显惊讶。没错,白皮红字,如此显眼。看起来她确是位小有名气的作家,而我却未曾耳闻。

亲爱的丹妮,快看这些书,它们可全是你的宝贝呢。她如此开怀,开始将怀里和手旁的书依次进行展示,不亦乐乎。它们集体身着齐整的白衣,恍若阅兵仪式。你还是不肯回家,她突然一本正经地说,宁愿躲在外边随便什么地方,哪怕是脏乎乎的小旅馆。恰此时,楼顶的钟声隐约传来,那座红房子总在定时告诫着懒惰的游人光阴难买。“我猜你定是不想见到他,才会消失这么久。”她瞥了眼我腕上的表,随即说,我想我大约该走了,老传统了,听钟声回家,爸爸定的规矩。你知道的,他总有定不完的规矩。

我同她步行到车站,许是因着莫名的熟悉感,眼见列车进站,却并未打算做些提示,幸好她亦如此。晚点回去没关系吗?我提及她口中的家规,尽管是在列车出站后。

她扬起红润的脸,原本稀疏的头发经风吹过,反而紧凑起来。“丹妮,你还是老样子,爸爸其实并非如你所形容的严谨的像一部宪法,他只是长年累月积成了习惯。”话音未落,四面人流瞬时间拥挤而来。“真该死,平日要每隔五辆九路才会再露面的,今天倒真勤快。”抱怨声中,她赶忙挤进厚重的人墙,奋力的偏头喊道:“今晚老地方,你一定还记得十字路口的酒吧,被办公楼挡住,有希腊风情的那家。”出口的喊声已有一半被挡在墙里。恍惚转眼间,原本熙攘的站台又静如午夜末班的地铁。我穿梭在人海,只觉得生活如戏。

稍晚些,待街灯亮过片刻,我如约而至时,酒吧已沸腾。看起来样貌斯文的男生站在旋转门边,冲我腼腆一笑,动作略显僵硬,想必是新手。我记起前几日张贴在海报底端的招聘通知。他带我到靠近吧台的圆桌,即刻又混进圈子不见了踪影。炫目的灯光笼罩着激情似火的男女,恰如脱缰的野马。人群中最显眼的莫过于白发女郎,花白的卷发里染了几缕蓝,是希腊圆顶屋的风格,与这家店的装潢相得益彰。

丹妮,你来了,熟悉的嗓音,女郎转过脸,这次的脸颊是酒后常有的红润。欢迎回归,她端起酒杯,语态轻盈,并做了个干杯的手势,将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芬妮,别只顾着喝,怎么又来个丹妮,你到底弄来多少号。近旁的红头发瘦高个儿,托住险些跌倒的她,那种说话口吻更像在谈论分类垃圾。

什么多少号,不许你侮辱丹妮,我的丹妮只能是唯一。她用力甩开那双细长的手,上下翻弄,终于在外衣内侧的小兜里掏出一张褶皱的相片,递了过来。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丹妮。相片上蓝牛仔白衬衫的女孩透着忧郁,即使面对镜头,也无半分笑意,与我并不像。“丹妮最钟情希腊,就连服饰也要仿效。她用第一个月挣的工资买了新表,白色的表盘周边围着蓝圈,她说蓝白色代表海洋孕育的希腊。”

“芬妮,你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也该清醒了,”红头发按捺不住火烧火燎的喉咙,旁若无人地嘶吼起来,“丹妮已经死了,就是从这栋楼顶跳下的,”他指着照片里女孩身后的塔楼。原本作为背景的它,即刻竟成为凶手,这瞬间的转换,也意味着无辜的生命从生到死。

我约莫明白这场看似闹剧的缘起,即是因思念成疾。芬妮一时安静下来,近旁的音箱反倒更响了。我轻轻拍着面前啜泣的她,想起远在英国念书的妹妹。

你醉了,我们出去好吗?我想我愿意与你分享丹妮的一切,我如此说。

丹妮毋庸置疑算是出色的作家,至少位居同龄作家的榜首。作为镇上赫赫有名的法官之女,光环是一方面,束缚也不可避免,而她只管我行我素,逃学就是其中之首。这让长期秉承面子工程的父亲几度失了颜面,因其频频接到来自校方的控诉。年轻时被誉为拼命三郎的他,经常忙碌到仿佛人间蒸发。用积攒起的大把疏于顾家的时间,来谋求更有价值的前途,是其炫耀的资本。尽管错过孩子们成长这件大事,他也只说不后悔。恰逢五十岁生日当天,全镇敬仰的工作狂突然意识到是时候回归家庭了,许是前阵子刚办妥两桩棘手的家族财产纠纷案,如今体力、心力皆折损。若不养精蓄锐,如何能继续战斗呢。

丹妮,你过来。一个烈日午后,正在苦思冥想新作时,听到依旧如在法庭上波澜不惊的声音,她始终面无表情。“这是机票,时间是后天,明天收拾行李。”留学计划总归要提上日程,这在她还未出世时已然板上钉钉,地点是美国某所全球公认的拥有优秀血统的名府。

我不想上学。

你记住,没有商量的余地。就在此番命令前不久,他刚与妻子办完离婚手续。

芬妮清晰的回顾各类片段,几乎被争执塞满。冷风令她清醒,“丹妮,我是说我姐姐丹妮,她是个天才,所有接触过的老师无一例外会这么说。她疯狂的热爱创作,或者说痴狂,没日没夜的写,就如起初的爸爸,甚至更胜。像她那个年纪,又出版那些书,身子怎能不熬坏。为了摆脱家,什么住处都接受,几天饿着肚子也不肯屈服,妈妈常说是基因作祟。”我想起堪比阅兵仪式的书,它们顿时添了分量。“我很早就发觉不对劲,似乎有幻觉在作怪。起初我以为她又在为创作寻觅灵感,可时日越久,越加离谱,言行总是颠三倒四,没头没尾。直到我和爸爸找到她时,她全身抽搐的躲在桥洞里,央求我们救救她。这是爸爸第一次嚎啕大哭,像个受伤的大男孩。我听见他不断的重复:丹妮,我的好女儿,坚持住。说了整夜。”父爱是无形的,它好比彩虹,往往在不经意间出现。就像经过雨水洗净的晴空,无比澄明,孩子便是这雨水。

“芬妮,他是深爱你们的。”

“是,那时候我才发觉。只可惜丹妮死了,就在出院次日。医生说这是精神分裂症,长期压抑所致。”她伏在我肩头,抽泣了许久。对面是风情酒吧,依旧灯火通明。这段挥之不去的记忆,注定要浸泡在悲伤里。然而与我俩相比,多数人留在今晚的记忆,始终是满含快乐。或许,我该为此感激。

又是隆冬霏雪时,这些雨的精魂将喧嚣稀释,唯留风情酒吧,一如往昔。

“你早就明白丹妮不可复生,只是不肯接受,才拉我作陪的,是不是?”此刻我们坐在酒吧近旁的咖啡馆,音响里流出宛如贝加尔湖般静谧的小调。“我该给你颁发康复奖,恭喜你重获拥抱自然的力量。”是真的,笑容是生活最美的恩赐。

“你们并不像,”这里“你们”或许是指我和丹妮,或许是指被红头发视为“分类垃圾”的几号同胞。“也像,”她看看壁镜里满嘴蛋糕的自己,又看看我,嬉笑道。往年光临这家店的缘由,除去因丹妮养成的习惯,还要属甜品们无休止的诱惑,毕竟唯独甜才是苦的慰藉。

“什么时候走?”从昨晚憋到现在,原想等她先提及这份苦涩。

“后天,老规矩,明天收拾行李。”

“你知道的,他总有定不完的规矩。”我们相视一笑,“我该给他颁发更贵重的康复奖,”这个柔情又纯真的男人,终于重获幸福。“他们过得好吗?”

“好得很!所谓规矩,他可不忍给她定规矩,是爱才对,只是换了方式。”

“准备去希腊寻觅新丹妮?”我打趣道。

她透过卷成圆筒的印花纸,“你是最后一个,”俏皮地说。此间,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跑向别处,恍然记起斯嘉丽那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分别后的每隔几日,芬妮都会定期寄来明信片,她笑得那么灿烂,仿佛离我咫尺。“亲爱的丹妮,我于出发同时寄了最后一张,请按时查收。”我想,无论多久,我依然是丹妮,事实上,我早已习惯。

接机大厅里川流不息,纷繁复杂的表情出卖了内心。而我,想起那日蓝牛仔白格衫的我,无疑是快乐的,直到今日仍是。

亲爱的芬妮,好久不见。信的开头往往如此。这里的长椅不常坐人,偶尔有,也不会抱一大摞书,尤其在秋天,兴许你算常客。我也要走了,去随便什么地方。落款是:爱你的丹妮。我背上行李,与此地告别,但这绝不是最后一封。

“当我喊你丹妮时,痛苦也不再那么沉重。当我把你认作她时,仿佛她还活着。”依稀记起某张明信片背面,有过这句话。或许丹妮并非指某个人,而是生活的希望。我在拥挤的站台前等待,眼前又是九路,已经第五辆。

我无法说服自己去这场葬礼,就像她徘徊在丹妮的礼堂门口,久久迈不动脚步一样。飞机的遗骸连同重新翻修的塔楼废墟,不可能失而复得。而我的名字,丹妮,也即将在新的镇上不为人知。“姐,我们就快见面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兴奋,我总会梦见今天。”听筒那边传来妹妹悦耳的呼唤,一并夹杂着隐隐浪声。自她留学之日起,我们姐妹也再未相逢。我将同她度过一段遥远又未知的时光,久违的新光景。“再见,丹妮。”我对自己说,也对逝去的纪念说。毕竟于芬妮而言,这是希望,于我并不是。

记忆为永恒。因而我仍然会梦见那日蓝裤白衣的芬妮,和同样穿着的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想念也随之更新,却永远不会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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