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一江（二）
乔一忐忑地用余光看见方子文发现了那张纸条，他似乎眉毛皱了一下，很快就将那纸条塞进了课桌。乔一认为自己一点希望都没了，从下午郁闷到了晚上。晚自习第二节课的时候，方子文将他的草稿本递到乔一的面前，上面写着一句话。
你道歉就道歉，写歌词在上面是什么意思？
乔一愣了愣，随即又舒了一口气，和方子文在纸上聊了起来。
没什么意思。
那你在纸上写些了什么？
那不能说出来。
我看你今天一天一个人过得挺开心的，以后我都不打扰你了?
没有人会喜欢孤独。
看不出来你还挺文艺的。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乔一同以前一样，还是不太爱和人说话，只默默地学习，像是铆足了劲想追赶上前方的人。可这样平静的生活，却在那一天被打破了。
最近一个月，方子文他们总爱同另外一个组的人混着坐，方子文也不太管乔一坐哪儿，就任由她自己“自生自灭”。这一天，又到了换座位的时候，乔一被告知和另外一个不熟的女生坐，她不想，可他们都只是通知她，并没问过她愿不愿意。乔一好委屈，她想了好久，打算一个人坐在最后面。
搬桌子的时候，乔一一直没有把桌子搬进去，等到大家发现前面空了一个座位时，才发现不对劲，方子文知道了之后，就出去找乔一。乔一正拖着桌子向后走，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落下。在她看到方子文后，拖着桌子的手顿了顿，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了一下，是在期待方子文摁住她的桌子吗？方子文确实这样做了。
“怎么了？”方子文脸色有些严肃。
乔一再也忍不住了，她转身走向栏杆，将头仰起，想把眼里的泪逼回去。乔一也不是那种很矫情的人，只是她来九班一年了，干涸的心田从未有人温暖过，她渴望。
方子文看她这样，放柔了声音，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别忍，想哭就哭，哭出来会好受一点。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和她坐？”
“我就是不喜欢他们，就是不想。”乔一噙住眼泪，想去搬桌子。
“那好吧，我帮你搬，你是要坐最后面吗?一个人?”方子文先她一步碰到了桌子。
乔一点了点头。就算乔一再怎么用纸抹掉眼泪，她的脸上还是有很多泪痕。方子文走了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去厕所。乔一在转身去厕所时，听到了方子文的声音，“这件事就到这里，如果还有人讨论这件事试试看。”
乔一跑到洗手台，放肆地哭了起来，其实她没有讲出来的是，她不久前刚做了一个梦。梦里，乔一受不了周围的嘈杂，把桌子搬到了最后面。方子文也问了她为什么，梦里的乔一有勇气一点，她说她不喜欢这些人那么虚伪，那么自傲，她也说方子文同他们一样，但他比他们好一点。乔一忘不了那句话她对方子文说的话，“但是，你比他们好一点”。从梦里醒来的时候，乔一心里很难过，她知道方子文对她好，可那只不过是他温柔里的一点点，他也会对其他女生好，笑着和她们聊天，所以乔一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到洒脱，又为什么傻傻地还掉进了他的温柔乡里。
等到乔一回到教室时，她发现方子文和他同桌搬到了隔壁组的后面。乔一很诧异，因为他前桌坐着班上那个成绩又好，长得又好看，和他又还比较亲密的一个女生。她不知道方子文是想挨着那个女生，还是怕她一个人太孤单。待乔一坐下后，方子文走近她，俯身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没事了吧？”乔一点点头。其实，厕所里人一点也不多，多的是眼里的泪。
如果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为何当初对我这么好，难道只是温柔泛滥的施舍吗？乔一明明知道真相，却骗自己那都是假象。
乔一一个人坐在后面想了很多天，她并不是不喜欢那个女生，只是不喜欢他们把她当透明人。最后乔一选择放过自己。
在下次换座位的时候，乔一答应和那个女生坐。那个女生很好，会同乔一讲八卦，聊小说，乔一也渐渐放开了许多。
有一次，班里因为换座位的矛盾惊动了老班，老班就决定再多分出来一个组。当老班把乔一喊到办公室去的时候，他问乔一愿不愿意去那个组，乔一想了一会儿答应了。她回到教室冲那个女生说，“我跟你一个组哦！”一旁的方子文听了，露出的神色乔一也看不明白，“你就这么抛弃我们了吗”，他拍着桌子道。
多好啊，不用再打扰你的生活，你就像一朵罂粟花，惹得蝴蝶为你前仆后继，我这只蜜蜂，早该退场了，乔一在心里想。
方子文也就刚开始几天还念叨这件事，后来就很少同乔一讲话了。果真，他们之间本就不该有交集。他们早就步入高三了，乔一一直在努力，离理想中的大学越来越近，她也悄悄分析过方子文的成绩，到了高三，他的成绩就不再稳定在前十了，有时考得比乔一低，有时又一下考到十几名。乔一逼迫自己不再关注他，可那个一次次向她伸出手的男孩，她忘不了。
时间就像是长了脚的妖怪，跑得飞快，一下就跑到故事的尽头。高考考完后，乔一和方子文的故事也结束了。毕业晚会乔一没有参加，她像个逃兵一样逃到眼镜店，随即打开QQ，退出了两年前加入的班群，也删掉了在那个班仅有的几个加了他的同学。删方子文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想起方子文和她聊的一次天也是唯一一次。“我是班长，你在干嘛呢？”“看电视剧。”“哦，我要去写作业了，再见。”“再见。”乔一在删除好友上轻轻点了一下，心里说道，再也不见，方子文。
乔一在店子里等待着她新配的眼镜，她终于脱下了厚厚的黑框眼镜，披散下一头长发，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原来她也可以这般好看。乔一心不在焉地刷着小视频，她在想班上那些人会不会发现少了一个人，会不会花上几分钟来寻她。不过这些问题和一年前没说出口的话一样，不必知道答案了。
“当太阳渴望着拥抱雪花，当极地对热带讲出情话……”乔一不小心播放了音乐，当这首歌的前奏响起时，乔一就湿了眼眶。当初的乔一在给方子文写道歉信的时候，多希望他能明白歌词的含义，可还是差一点。从初中就肆意红尘的方子文，不懂乔一敏感脆弱的心。
从刚入夏的炎热，经历银杏叶落满地，期待流霜飞雪，细数老树新芽，再到荷叶满塘，乔一一直期盼着方子文能稍稍低下头，能对她同别人不一样，可到底昙花对日出没有牵挂，极地对热带讲不出情话，鲸鱼不会爱上搁浅的沙，东经和北纬永远存在时差。
繁灯初上，这城寂寞又喧哗。一路兜兜转转，时间却永远是旁观者，所有的过程和结果，都需要我们自己承担。所幸，最终乔一学会成长。
叶落，明白欢聚；花谢，明白青春。方子文是乔一青春里一颗触目却遥不可及的星辰，他的影子激励着乔一不断向前，却在交叉路口，彼此失去了关联。他是乔一往后岁月再也不会说出口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