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祸起
入冬后农家院的生意终于告一段落。
甄一鸣刚开始时担心被邻村抢生意的事儿并没发生。尤其是甄一鸣干这行有了年头,有了自己的固定客源,再通过同学朋友关系去市里跑跑颠颠的,又不断拉来新客源。那一年的农家院生意居然出奇地好。
不过,未雨绸缪,甄一鸣还是有他忧心的地方:村里人有了钱都喜欢翻新老屋,眼看着以前的老房子老屋越来越少。再加上前年一场山洪又冲塌了很多老屋。而来农家院儿的人做稀罕的就是个老物件,甄一鸣总担忧因了老屋子的减少影响农家院儿生意。
但是甄一鸣担心的这些都没有发生在那一年。甄一鸣心里高兴,心想终于能喘口气了。他连着在市里请大家吃了两顿饭。
大家纷纷祝贺一鸣农家院儿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甄一鸣来者不拒喝了一个又一个,喝到最后就有点儿大舌头。他跟大家说:“等咱妈那摊儿不干了,我就好好装修装修。咱也像三兄弟庄园一样,弄出几个套间儿来,洗手池淋浴房抽水马桶一个不能少。大家一家一间,到冬天暖暖和和住着,还省得出门解手冻屁股……”大家跟着哈哈笑。
甄晓雅说:“哎呀,到时候我们姑娘们可去哪儿住好呢,是去一鼎给我们装修的老院儿呢,还是一鸣给我们装修的农家院儿住呢。哎呀,不好不好,选择恐惧症又犯了……”她的话又把大家逗得大笑不止。
甄一鸣接着说道:“我再把咱妈住的那个小屋子好好收拾收拾。”
甄晓静说:“我说呀,咱妈就别住哪儿啦。地方太小,她睡觉又打呼噜,我晚上陪她每次都睡不好觉。我建议着搬到里院儿宽房大屋住几天吧。我陪她住着也舒心。”
看孩子们知疼知热的,甄妈妈也不多话,只是静静坐着笑听她们闲话。听见晓静这个建议时,她插话说:“我还是住老地方吧。那个地方小是小了点,但它守着大门,人们进进出出我都能看得见。要是搬进里院住,舒服是舒服,可是,一则外边儿来个人不好找见咱们;二则,来个贼人我也看不见,又不方便又不安全。”
甄晓雅打趣甄妈妈说:“为一鸣这生意,我妈想得是真长远,那都老以后的事啦,现在讨论有点儿早啊。”
甄一鸣心里高兴,又多喝了两口,话明显多了起来:“这农家院的生意还真像咱妈说的,确实能干,不像我想的那样。前几年我这个愁啊,总觉得老房子越来越少,景也越来越少,咱们这不适合干农家院了,天天琢磨下一步干啥。”
“可是干啥好,隔行如隔山啊。我看呀,还是干我的老本行吧。我打算,咱们镇子要是老屋子太少的话,就去山里找个老屋子多的小村儿再支一摊。”
“一鸣啊,消停消停吧。”甄晓雅心疼道:“又买房又盖房刚消停下来,你就又开始琢磨着盖房子了。要我说啊,这几年咱不盖房子不找地,先挣两年钱,手里拽住几个吧……让自己心里也松快松快儿。”
“大姐,”甄一鸣笑:“我就是这样想想。我还想了,到时候我要是投不起资就寻谋个合伙人。让对方投点资我也投点资,我这里还有现成客户有现成买卖……两全其美的事。”
“嗯,我们一鸣法子还挺多。”甄晓雅笑:“这主意倒可以考虑考虑。”
甄一鸣的农家院消停下来。甄妈妈也跟着少操了一份心。带带玉儿打理打理自己的小工厂。
这些年来,甄妈妈的小工厂每况愈下,尤其是这一年根本不挣钱,只是因为她不忍心关门歇业勉强维持而已。但是看着孩子们一个个长大,也都算是出息。她心里就不再像前几年那么心慌了。
孩子们也知道她的状况,不赔不挣的。一鸣请大家吃饭时,又聊起甄妈妈厂子何去何从时,一鼎还开玩笑:“就当是个大玩具吧。要是不让妈干了,天天儿的听不见机器嗡嗡声,她还不给憋闷坏了。”大家笑:“一鼎这个比喻挺形象,那就随她,想怎样就怎样。”
甄妈妈听孩子们这话,心里更踏实了,男工们磨洋工那就随他磨去,女工们爱告假使坏就随她走人,甄妈妈渐渐变得见怪不怪。
小厂子销路比较固定,最大的问题是去料厂拉原料给客户送成品。甄一鼎知道这也是一笔开销,为了给甄妈妈分担支出,他也接了过来。自己家花店越开越大,他又有经济头脑,又尝试着建立了网上销售渠道,这一两年生意越做越大,除扩大翻修了玲玲以前的实体店,两口子又在郊外开了个鲜花批发处,还雇了几个人。
他自己一趟趟要么跑客户扩大销路要么去昆明寻找便宜货源,整天忙得不亦乐乎。玲玲心里高兴气儿也顺了,很少跟一鼎再像前几年那样儿怄气,两口子妇唱夫随只忙着挣钱过日子。
甄一鼎还找了本村一个发小给花店进货送货。发小二子家里有车没活儿,听一鼎说要雇他,心里高兴,逢人就说一鸣够哥们,惦记着穷兄弟。
发小二子同时也担任起给甄妈妈送货拉货的活儿。反正都是顺道的事儿,去市里给一鼎干活时顺便从村里拉上甄妈妈的货,从市里回来时再顺便拉上甄妈妈的原料。他呢,来来回回挣两份钱。二子做了顺水人情还多挣了钱,心里更加高兴,给甄妈妈拉货时亲热地叫婶子长婶子短,还说甄妈妈,有力气活就招呼我一声。甄妈妈听了,心里很是受用。
再说甄晓雅,这几天总看着刘中禹绷着个脸,跟谁欠他五百吊一样。甄晓雅心里不舒服,暗想谁招你惹你了,倒学会给我脸色看。两口子经常这样,甄晓雅习以为常。只是心里闷闷的,却懒得搭理刘中禹。
甄晓雅发现,这阵儿甄一鼎似乎也有点儿反常,连着几天给她打电话,打电话只问一句:“我姐夫在吗。”甄晓雅说不在时,甄一鼎就很焦急的样子:“我找他有点事儿,老打不通电话!还以为他在家。”
“奥,这样呀,有可能是开会,不方便接电话,过一会儿再给他打打看。”甄晓雅说。一鼎那边儿就说着“好好”放了电话。甄晓雅也不当回事儿。
紧接着,甄晓雅又发现,不知为什么,很少来她们家的一鼎,最近时不时跑来她家,来了还是找刘中禹。甄晓雅就有些纳闷,问一鼎:“老找你姐夫啥事儿呀,心不在焉的。”
“没,也没啥事儿。”甄一鼎说。
“我看你有事儿的样子。”甄晓雅说完又叹气:“到底找你姐夫啥事儿呀,一鼎,还不能跟你姐说说啦。”
“也没啥事儿。就是二子在市里给咱妈拉货,不小心撞了个人,我找我姐夫想看看他法院有没有关系。”
撞人!法院!甄晓雅听了这几个字眼儿,登时心跳“突突”、追问一鼎:“严重吗,把人家撞成啥样了!怎么还要找法院!”
“不是很严重。是个无赖想乘此勒索几个钱儿。我就想找找我姐夫,看有没有法院或者懂法律的人咨询一下。”
“我说这两天你姐夫神色不对,看你也是有心事儿的样子。”甄晓雅才轰地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她又问:“咱妈知道吗?”
“没让咱妈知道。”甄一鼎说。
“千万别让她知道。”听甄一鼎这么说甄晓雅松口气:“别再让她经受打击了,这么大年纪的人也经受不住打击了。”
甄一鼎说:“我知道,我跟二子也说了,让他别跟咱妈胡说八道。”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儿的墙,二子出车祸的事马上就传遍安家镇。甄妈妈当然关心,她在街上碰见了二子,一问两问就知道了事情原委。甄妈妈的心跟着就提到了嗓子眼儿,急急慌慌给一鼎打电话,问把人撞的怎样了,严重吗,需要多少钱……
给甄一鼎通完话甄妈妈又忙不迭给甄晓雅打电话:“你在市里了,你知道到底撞的怎样吗?哎呀,要是撞个折胳膊断腿的可怎么好。要真这样可就完了,就不光是住院花的这点儿钱儿,咱们还得养人一辈子。你说我,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呀。你们早让我别干了别干了,我偏不听。到了弄了个这,不挣钱就算了,这下子得花多少钱呀。晓雅啊,你快问问究竟怎么样,跟我说一声。”电话那边甄妈妈后悔不迭。
甄晓雅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是呀,要是撞狠了可怎么办,怪不得一鼎想走法律程序。这说明问题不小。这样一想她也慌了,转头给一鼎打电话:“一鼎,到底撞得怎样。严重吗。”
一鼎那边还没理出头绪,不耐烦地说:“姐,我不跟你说了吗,不太严重。我跟我姐夫正咨询律师了,没时间跟你细说啊。”说完就放了。
甄晓雅问了半天除了没问明白,又听他们咨询律师。心里陡然跟甄妈妈想到了一起,她越想越不踏实越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巴巴等刘中禹回来,劈头就问:“到底怎么样了。”
“唉,跟你实说吧,对方一直在医院住着,四五天了昏迷不醒。”刘中禹说:“我跟一鼎正咨询律师,想看看有啥好办法没有。”
天!还昏迷不醒!这个一鼎,老跟我说事儿不大,这还不大。简直是晴天一声霹雷,甄晓雅惊道:“那你们想出办法了没有。”
“我们哪懂,这现在正咨询律师呢,律师建议我们走法律程序比较有利。”
“走法律程序。”甄晓雅喃喃道:“怎么这么严重,我怎么跟我妈解释呀。”
“好在不是咱们全责。”刘中禹看甄晓雅六神无主的,又赶紧宽慰她,解释说:“是他逆行撞到咱们车上了。”
“那这样会轻点儿吗?”甄晓雅兀自揣摩,又跟刘中禹说道:“否则的话,二子这就是肇事,对方又是电动车,要是二子再被抓进监狱。我们可就麻烦大了,对不起二子爸妈不说,还得养那个撞咱们的人。怎么说,人家是小电动车,咱们是大汽车,无论怎样咱们都是没理的呀。”
“也不尽然。”刘中禹说:“我琢磨着,也许问题没想的那么严重。对方虽然是个电动车。但是今天上午我们咨询律师,律师帮我们分析了分析,给我们总结了三点:第一、这个电动车没有牌照;第二、电动车司机是逆行;第三、他还是酒后驾驶。”
甄晓雅听到这儿心里略微松动了一下。她又问刘中禹:“那律师给你们出主意了吗?”
“律师建议我们还是经公比较好。对方一住院一鼎就给医院预交了两万块,到现在电动车司机还在医院躺着。她们家里人也是瞅准了咱们大车撞小车,各种提条件要钱。刚开始我跟一鼎也觉得咱们理亏,商量着认倒霉吧,想着花点儿钱能息事宁人最好。结果这家是无赖,没完没了要钱。”
“我跟一鼎招架不住,实在没办法了才咨询律师。律师一解释,反而是经公对咱们有利。律师说,像这种情况,咱们其实负不了多大责任。所以,我跟一鼎打算明天去趟法院,再具体咨询一下。”
刘中禹解释一点,甄晓雅就松一口气儿,解释一点她的心就踏实一点,听刘中禹说到这儿,她的心才算不那么慌了:“那你赶紧找找,先问问法院朋友再说,别直接报法院。”
“我知道,我跟一鼎联系了个法院的熟人,约好明天晚上吃饭,饭桌上再问问人家,让人家给出个主意。”
跟刘中禹说完,甄晓雅忙忙给甄妈妈打电话,前因后果给她说了说,又给甄妈妈宽心:“妈,对方全责,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然而,越是听甄晓雅他们说没事,甄妈妈却越觉得有大事儿。甄妈妈总是不信,总认为孩子们瞒着自己,她兀自越想越怕,一天天忧心忡忡的。本来去狗子家闹的那场事儿刚刚忘过去,这一下子又捡了起来,每天除了自我埋冤说自己老了净惹事儿,就是不停地懊悔:孩子们早让我关了厂子关了厂子,我就是不听,就非得弄出事儿来不拉到……
半月时间不到,甄妈妈人就瘦了一大圈,她这样子那有心情照顾玉儿,玉儿也跟着瘦了一圈,大眼睛瞪着皮包骨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生怜意。甄晓静最近忙单位的事儿,那天晚饭后去看甄妈妈,几天没见这一老一少,再见时吓了一大跳。甄妈妈还是跟甄晓静说自己的各种担忧,甄晓静能怎地,不过是各种安慰罢了。
甄妈妈心神不宁,甄晓静走后她又拿起电话问甄晓雅。甄晓雅自然也是变着法子安慰她:“妈,你别胡思乱想了,我听中禹他们说根本不是咱们的错。”甄妈妈还时不时给甄一鼎打电话问询,一鼎一边处理车祸一边还得装作轻松的口气宽慰她:“事儿不大,别操心。”
然而,老了的人,心里越来越沉不住事儿,孩子们越是这样说,她就越觉得事情严重。她胡思乱想:这是孩子们怕我跟着担心,肯定瞒着我了,要是真把人撞残废了养人家一辈子可怎么办……那一阵儿,甄妈妈眼看着就憔悴了下来。
等第二天晚上,刘中禹跟法院朋友应酬完了一回到家甄晓雅就追问:“法院朋友怎么说。”
刘中禹终于露出了点儿笑脸:“贝贝妈,别瞎操心了。法院朋友说,像这种情况咱们什么责任都不承担。包括之前出的那些医药费都不在咱们范围之内。”
“那合着撞伤了人啥事儿没有?”甄晓雅问到:“也太简单了吧。”
“确实是这样的。要不说遇事还得去问明白人,问内行人吗?若是自己在哪儿瞎琢磨,指定是越琢磨事儿越大。一问明白人这不是啥都清楚了吗?”
“我得赶紧再给我妈打个电话。她就是这样,天天在哪儿瞎琢磨。昨天连着给我打三个电话一劲儿怪怨自己,不给孩子帮忙净给孩子们添乱……病人要是半死不活的,几个孩子还得养人家后半辈子。这可怎么办呀……”甄晓雅说完,转而又想:不对,一鼎解释最有效果,让一鼎给妈解释解释。甄晓雅没给甄妈妈打电话而是拨通甄一鼎电话,让他给甄妈妈打个电话让她放心。
甄一鼎听完甄晓雅电话,一副焦头烂额的口气:“大姐呀,我给咱妈解释过了。”
“你给咱妈说说最新进展。”甄晓雅不放心地说:“要不她老是担惊受怕的。”
“你就别操心了。咱妈刚给我打了电话问,我刚给她又解释了一遍。我这几天光给咱们家人解释这件事已经解释了数不清遍了。你们谁也别问了,好不好!等我处理完了,一准儿给你们集体汇报,行吗……”电话里传出一鼎疲倦无奈和烦躁的声音。
车祸的事儿最终还是经了法院,结果确实有惊无险:对方全责,医药费本着自费原则。甄一鼎也没心思跟对方要之前垫付的医药费,大家也觉得不能再要,怎么说也是大车撞了人家小车,再说,这出了车祸已经够倒霉了……
甄妈妈知道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呀!总算保佑我们家平平安安的,我没给孩子们捅了篓子。”然而,风烛残年的甄妈妈经这一折腾,终于下定决心,干到年底就不干了。她跟孩子们感慨:天意呀,这是老天爷提醒我,老了,不能再干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