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生
淑贞怀孕八个多月时，大着肚子在自家园子里搓柴火。
墙头太低，为了防止别人看见她鼓起的大肚子，淑贞特意用簸箕虚晃在肚子前面，脚步尽量放得轻快些，让别人以为她只是胖。
在她弯腰把柴搓到簸箕时，孩子在她肚子里动了几下，好像游了一圈泳。摆弄的淑贞不敢使劲弯下腰，好像一弯腰就要把孩子生下来。
搓好柴，正要往回走的时候，淑贞看见邻居黄表捷站在墙头上用她那白眼球多黑眼球少的小斜眼往淑贞肚子上乱瞅。
“妹儿，你在家里看见俺的大黄鸡吗？俺那只大黄母鸡迷见（不见）啦！”黄表捷有事没事地给淑贞找话说。她骑在墙头上一个劲地看淑贞的大肚子。
大太阳照着她泛白的眼睛，黄表捷此时没了黑眼珠。
“没看见。”淑贞乜斜眼睛，看了看黄表捷，转身进了厨房，心里吓得突突直跳。
黄表捷和淑贞家挨墙邻居，好操闲心。计划生育很紧，她随时都会把淑贞的大肚子上报给村部，这段时间计划生育紧得很嘞！
举报一个大肚子能拿一百多块好处费。
黄表捷为了一百多块油盐钱，想去村部邀功。
孩子八个多月了，说啥也要生下来。虽然知道生下来会罚款，会结扎，淑贞还是想生下来。要不，躲在娘家恁些天不白躲了。
号脉的老中医说，肚子里还是个闺女。婆婆、公爹听后脸都绿了。是闺女也要生下来。
淑贞对婆婆 说:“娘，这孩子，恐怕保不住嘞，刚才我去园子里搓柴火，被黄表捷看见了。”
“咦，那可不中，你还得赶紧躲躲嘞！计划生育小分队恐怕夜里会有行动嘞！还是赶紧出去躲躲吧。”婆婆吩咐儿子和淑贞说。
“往哪躲？反正快到时候了，还是去医院打催生针生下来吧，还是生下来比较好。”男人不想再让淑贞东躲西藏，过打游击的日子。
单薄的手扶后面用铁捞盘固定好架子车，架子车车上有俩堵头，是用白蜡条编的栅栏作为遮挡。上面铺了褥子，淑贞怀里抱着女儿，逃难一样奔赴在窄窄的、高低不平的土路上。
车子每颠簸一下，淑贞的大肚子都会难受一下，她觉得小腹在车子的颠簸中下坠得厉害。她随时都会怕把孩子生在路上。
淑贞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到对不住这个孩子，还不到时候，爸妈就慌忙要把他催生下来。
打催生针和引产一样吗？
生下的孩子会不会不健康？
一切都是未知！
淑贞摸着肚子只皱眉头。无意中怀上了这个孩子，她觉得她对这个孩子是那么不负责任。可是有什么办法！
女儿才一岁零八个月，从来没有离开过淑贞半步，因为婆婆不喜欢女孩子，她唯恐婆婆会虐待自己的女儿，虽然她知道她是孩子的奶奶。
自从生过女儿后，婆婆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女儿。更不用说带孩子给女儿买好吃的了。
淑贞抱着女儿，用女儿掩盖着大肚子一路颠沛。
淑贞没有直接去医院，她怕在医院门口碰见搞计划生育的人。她躲在城里的姐姐家，让男人去打探医院的情况。
姐夫在医院工作，靠关系联系好了妇产科医生，经过询问，淑贞离预产期还差九天时间。上午十点多，淑贞扎上催生针。
催生针刚扎上没有反应，到了下午淑贞开始阵痛，时间间隔不到半小时，淑贞觉得自己像是走向了炼狱，在刀与火的洗礼中挣扎。到了夜里疼痛加剧，淑贞双手捧着肚子……
病房里年龄大点的大姐说，别光躺在床上，要游走，让孩子往下转，那样孩子会生得快些。
淑贞忍着痛，在病房里的床前游走，淑贞不想去病房的走廊上，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她臃肿的身材和那因疼痛而变得扭曲的脸。
游走了几分钟，淑贞受不了，又躺在床上。淑贞额头上疼得出了汗。每过一分钟淑贞都觉得是煎熬。淑贞咬破了嘴唇，扳着铁床的床帮，床帮发出吱吱的响声，淑贞皱着眉，额头上的汗珠湿透了头发，她呲牙裂嘴，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她觉得此时她的脸旁是狰狞的，是恐怖的，是那种生不如死的狼狈不堪。
她想她一定很丑。
男人在她身旁，局促不安。他握着淑贞的手喃喃着: 我们以后再也不生孩子了，我们以后再也不要生孩子了……男人看着生不如死的淑贞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他一遍又一遍地跑向妇产科办公室，看有没有止痛的办法。医生说，生过这一胎，千万不要再生了，你爱人是难产！
男人躲着淑贞掉了泪，可他在淑贞面前又不能表现出来。
到了第二天，淑贞疼得受不了，医生给她用了氯苯秦，让她安静地睡一会。因为疼痛淑贞一晚上没有睡觉。
阵痛药物让淑贞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睡得像个死人。身边的男人守着她。不知道睡了几个小时，淑贞又迷迷糊糊地疼了起来。
后来医生也不再给她使用止痛药。恐怕过量对婴儿有影响。
淑贞疼了三天两夜，终于在第三天的下午被自己的男人抱进产房。
淑贞像一个活标本终于躺在了产床上。
淑贞在医生地指导下，奋力挣扎。助产护士推动着她布满妊娠纹的肚皮。再次让她哈气，用力……再哈气，再用力……
淑贞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
随着婴儿的一声啼哭，淑贞如释重负，她觉得自己精疲力尽地完成了一项使命。
她躺在那里。听医生宣布孩子的性别。当她听到是个男孩时，淑贞觉得这三天两夜的苦没有白受。毕竟苍天送给她一个能让她在婆婆面前说上话的男孩子。
男人去办手续的时候，妇产科主任说，以后别再让你爱人受罪了，她这次是难产。幸亏她意志坚强，不然这孩子我们可拾不起来。
淑贞听到隔壁医生的话，半晌没有转过神来。
她在刀尖上滚过了那个难熬的日子。看到怀里这个长睫毛双眼皮的儿子，淑贞觉得对不住这个三天两夜生下来的小宝宝。
在没生下他时，在妈妈肚子里他也像妈妈那样痛苦吗？淑贞尝尝这样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