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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儿响叮当 (1)

2020-02-29  本文已影响0人  谌历

下一章

三月的中原,寒气还没有完全散去,皂角树零乱的枯枝开始有了苏醒的迹象。这是一棵有着三百多年栽种历史的树种,四个成人才能围住的树身,树冠茂密的时候,像一把巨大的伞,护得住全村百十号人在树底下纳凉,嬉戏。

现在虽然有些凉薄,树下没有人烟,但皂角树附近的老胡家却挤满了进进出出的村里人,他们都接到了村长代为转达的报丧,老胡家的老太太去世了。

老胡家的老太太育有7个子女,5男2女,老书上说的最佳生育搭配。土改时被定为地主成份后的老胡,开始下地务农,小姐出身的胡老太太也一身布衣。老胡病逝后,胡老太太已经练得比农民还农民,样样农活拿得起,当然,是以种菜为主。

因为这一带离市区近,即后来出现的新名词——城乡结合部,村里的农民都是菜农,他们定时定点地向国营的蔬菜公司上缴蔬菜以供应市民。

胡老太太和大儿子胡天成住在已经住了几代人的祖屋里,胡天成和老婆柳芳的6个孩子,都由胡老太太带大。这6个孩子里只有老三是儿子,柳芳生第7个孩子时,胡老太太满心指望是个儿子,结果,银铃一般响亮的哭声,宣告第六个女儿呱呱坠地。

因为排行老七,就取了麒麟的意思,叫其玲,又被村里的算命先生卜一卦,说其玲命中缺金,又改成其铃。

胡老太太把柳芳的月子刚伺候完,发现臀部的右侧长了一个疥疮,开始因为忙,没有在意,后来慢慢肿大、化脓,坐卧不宁,被胡天成两口子送进了医院。

因为还有个喂奶的孩子,柳芳就以家为主,下田,喂奶奶娃娃,烧火做饭照顾几个上了学的孩子,胡天成一个人来来回回跑医院。

这一天,柳芳照护几个孩子吃完了饭,其铃被哄着睡了,也不见胡天成回来取为胡老太太做的饭,柳芳正嘀咕着,却见胡天成的弟弟柳芳的三叔子回来报信,说胡老太太走了。三叔子把房子的门板下掉一个安放在堂屋中间,准备停尸胡老太太。

这就有了开头说的村里人进进出出老胡家。胡天成7姊妹,只有一个妹妹也就是其铃姑姑在外地工作,接到家里的电报后,其铃姑姑就向单位请假,买火车票,往家里赶。

停尸三天就该下葬或送去火化了,可其铃姑姑还没有到家,还算三月的天气不热,多放几天无大碍。正好还有一个当地的习俗,叫埋葬忌月,即胡姓人家三月、九月忌动土埋葬。其铃姑姑三天没到家,埋葬的时间顺着就到了4月,合乎习俗,大家也没有什么好说。

天将黄昏的时候,守丧的人都吃完饭,胡天成又换上一炷香,正思忖着其铃姑姑什么时候到,就听见一声:

“我回来了。”

第六天,整整六天的时间,其铃姑姑才赶到家。她放下手里长型帆布手提旅行包,来到母亲的灵位前凭吊,哭灵的程序,她走得很是到位,一口一个“妈呀,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就走了啊。”

“这辈子,我们母女再也见不着了啊。”

哭一会,说一会,或边哭边说,唱哭之间,其铃姑姑感到罩着母亲的白布单有窸窣的动静。

她立即停止哭泣,用手擦干眼泪,仔细观察,这一细看不得了,白布罩确实在动。

再看胡老太太的脸,只见她正慢慢睁开疲惫的眼,转动眼珠,香火的味道让她一个激灵。她看看四周,黑色的挽联,白色的菊花,睡在堂屋中央的她一脸疑惑。

“我这是在哪里?你们怎么把我放在了这里?”

啊,胡老太太还阳了,胡老太太醒过来了。屋里守灵的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其铃姑姑握住了胡老太太渐渐有了温度的手,侧身坐在木板床边,唤人拿来了枕头,让胡老太太垫高平躺着的头,舒服一些。

只听胡老太太说:“我只是到那个地方去了几天。那里好多好多人,全是手指大小的人,戴个尖尖的小黄帽,我跟着他们走啊走,经过了四道门,来进第五道门时,把守的说:‘咦,怎么闻到有人味啊?’把我从小人堆里拉了出来,我就想,该回家了。”

柳芳抱着其铃,说:

“妈,回来多好啊,一家人都盼着呢,还认识其铃不?”

胡老太太看着柳芳怀里的其铃,没有迟疑地说:

“其铃啦,我给她洗的第一个澡。”

胡天成看着醒过来的母亲,思维清晰,和一个正常人一样,他高兴地和几个兄弟把灵堂拆掉,把母亲的房间收拾好,他不停地对着其铃姑姑说:

“是你救了妈呀,你是大功臣啊。”

三叔子是个剧团的编剧,编过多少无巧不成书的剧本,母亲这一次的意外复活,他也感慨万千。

“真是奇迹啊,我觉得太神奇了。”

胡老太太的神奇复活,胡天成又成了有妈的孩子,有了依靠。在其铃后面,又生了一女一儿,这样胡天成夫妇就有了9个孩子,7女二男,和上一辈的性别人数倒了个个,所以两个儿子(老三,老九)被胡老太太、胡天成两口子看得很重。

后面的日子,胡老太太基本是在照看其铃,和其铃的弟弟妹妹。其铃大姐比其铃大十几岁,二姐比其铃大10岁,哥哥比其铃大7、8岁,都上学了,所以,其铃就帮着奶奶照看着弟妹。

夏天,粗大的皂角树,在阳光雨露的抚育下呈现出勃勃生机。经历了几百年风雨的皂角树遭遇过什么不得而知,但树身的怪异却增添了皂角树的神秘。

看那粗壮的皂角树,朝南的一面是个空洞,空洞里面有一口井,供应着村里的生活用水,三面环抱着水井的树身,深深扎进土里,长得枝繁叶茂,四个成年人伸长手臂才能环抱。

这棵皂角树成了水井天然的防护栏,是村里的吉祥物,是村里的一景。

现在已经无从查证,是先有了井,皂角树围着井长大,还是皂角树被虫害掏空后再挖的井,就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无从考证,水井和皂角树的问题也被村里人搁置起来。

当沉甸甸的皂角挂满枝头的时候,就是全村喜庆的节日,全村人欢欢喜喜地围绕皂角树采摘,一个一尺长的皂角摘个几十个,足以供一家一年的洗涤之用。

大大的树冠罩住了方圆几十米的范围,大家各自采摘互不干扰。以往都是姐姐哥哥们的事,现在成了奶奶和其铃、弟弟妹妹的事了。

奶奶拿着工具,找到最低矮的挂满皂角的地方,告诉其铃,可以摘这挂、摘那挂。树下就飘散着她那咯咯咯的笑声和高音喇叭似的说话声:

“哎呀,太高了,够不着。”或者:

“哈哈,又摘了一挂。”

那份得意和满足让弟弟妹妹对她的能干充满敬意。

晚上纳凉的时候,全村的人都集中到了皂角树下,有摆一张竹床惬意地躺着看星星的,有躺在竹躺椅上摇着蒲扇的。其铃就和姐姐、哥哥、弟妹端把竹椅子或木凳子在奶奶、父母跟前围着,听奶奶讲古,听爸爸唱曲,听妈妈谈笑。

到了九月开学以后,其铃心中就开始盼着过年了,因为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可以吃到平时吃不到的花生、年糕、雪枣······家里还要杀一头猪,通过杀猪,她认识了猪的内脏,什么猪肝、猪腰子、心肺、猪心····而且这些杂碎炖汤特别好吃,每次一大锅,9个孩子,三个大人都是吃得心满意足。

因为自己家杀猪,其铃还总是喜欢把猪毛清洗干净,摘摘捡捡,按黑白两色分离开来,能够做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只是潜意识里觉得猪毛是有用的。

所以,总是遭到姐姐哥哥的嘲笑。

“你把西瓜籽一粒一粒捡起来,还可以当瓜子吃,可你把臭烘烘的猪毛留下弄整齐,还分黑白毛,干什么呀?”

其铃像没有听见似的,第二年继续这样干。

因为是菜农,青菜在交完“公菜”后,比起平时自己家吃菜难,春节时是留得足足的。

年三十的时候,因为胡老太太在胡天成家,所以胡天成的7个姊妹都到这边来团年。吃完年饭后,由家里的最高长辈胡老太太给小孩发压岁钱,7姊妹的孩子几十个,排着长长的队伍,说着笑着等着领每人一份的红包,崭新的新币2毛钱。

最精彩的部分就是节目表演了。三叔拉得一手好二胡,还充当总导演,他点将其铃,扮演《沙家浜》智斗一场戏里的阿庆嫂,几个表哥里挑选了两个分别扮演刁德一和胡传魁。

天生一副亮嗓,其铃把阿庆嫂的高音唱了上去,刁德一的“阴”和胡传魁的“憨”,也被两个小演员诠释得像模像样,“台上”的演员认真地唱,台下几十个观众喝彩的、鼓掌的、吹口哨的,气氛之热烈,这大概就是民间最早的春节联欢晚会了。

这样欢欢喜喜地过了几个春节后,胡老太太在一个春节的初四病倒了。天气太冷,感冒引起的肺部感染,不可逆转地很快夺去了胡老太太的生命。

从上一次的神奇复活,到这一次的不可救药的高寿离世,整整过去了15个年头。这一次的灵堂,就没有了那么重的悲伤气氛,这在当地叫做“白喜事”,不说村里来来往往的人,就光是家族里的人就让街边看送灵队伍的吐舌头:

“这是个什么人物的家人,怎么这么多人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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