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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子户

2021-09-29  本文已影响0人  晴雪子

陈清扬再一次陷入了焦虑之中。

眼下,县里马上就要检查扶贫房落实的政策了,乡上的杨书记心急如焚,火急火燎的一天打几十个电话,句句不离铁饭碗,语气里颇有一种村民们不盖扶贫房,县里的查下来,你和我都回去喝西北风的意思。虽然他能理解书记的心情,可书记的话多多少少给他一种霸王硬上弓的意思。

虽然小康社会的口号打了好多年,可是真正落实到这个村子里也就是近两年的事情。党的政策越来越好,好消息接二连三的扑下来,每次看到那些下发的红色文件,每次红线处总有“全面,脱贫,摘帽”这几个词,他的泪点子就不由自主的澎涌下来。他打心眼儿里的欢喜,也打心眼儿里的喜欢。替村民,也替国家。

虽然开心,但是他也急,也怕。这就好比那些哺乳期的妇女,又想一下子给自己的孩子断奶,让他们早早地依赖食物,又怕一下子断奶后让孩子营养不良。以至于最后竟到进退两难的地步。政策固然好,可是等到每次真正的落实,他都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自己的,一半是村民的。

村民也有全力配合他的时候,那年水井刚压到田边的时候,乡里种植项目刚刚下来,在他的全力奔波下,乡上很快批准了他们种植玉米的项目,他想如何才能说服村民使他们放弃种植十几年的小麦而改种玉米,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怎么费口舌村民们就同意了,由于长年种植小麦,突然改种了玉米,田里卯足了劲,玉米发疯似的往上窜,有个头,也有果实,那年他们大获全胜,由于没什么人种植玉米,结果那年,他们的玉米不但卖的快还买了个好价钱,就连玉米杆,也当了牛羊上等的草料。

他起初是在村口广播,中间同他们一起开会,最后乃至于挨家挨户的说服,虽然流程简单,但是过程让他心竭力衰,夜不能寐。

先前的建档立卡户事件让他至今心有余悸,起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像个孩子般一掘三尺高,兴奋的去找杨书记接下来如何实施,当听到名额只有三十七个的时候,他一下子瘫了,也软了。一百五十户的村里,建档立卡户的名额只有三十七个,显然,他只能从中筛选家庭最困难的人家,这个道理谁都懂,可是凭心而论,村民们的日子都紧巴巴地。他们的经济水平不像他们的村名“富民村”那样豪气,那样的体面。在无数个灯火通明,蚊虫成群的夜晚,他都在想,或许凭借他的努力,他能让他们的“富民村”成为真正的富民村。这也是他当初放弃县扶贫办副主任的肥差一心回村里当个小小的支书的原因,这听起来也很荒唐,为此,他的爱人徐丽萍跟他别别扭扭了大半年。

他不怕苦,也从来不怕自己会失去什么,但是他怕伤及村民们的情面,那些如憨牛般的村民,虽然把大把的精力投在了土地上,但是一年的收成也只是勉勉强强的填饱肚子,虽然他们热爱土地,热爱劳动,可是,他们的土地大多处于偏僻遥远的深沟中,又严重的盐碱化,加上常年的干旱,即使疲于奔命,日子也只是勉勉强强。

当他把建档立卡户名额发在微信群里的时候,村民阿强句句六十秒的语音让他直指发颤,他看见那些小红点竟有一炉膛里的火点子冒出来了的感觉,冒在了他的脸上,手上,以及头发上。最终脸上,手上烫出的疤令他疼痛难耐,虚汗满身。烧焦的头发也散发着一阵阵的臭气。早些年间,母亲做饭时,他常常帮母亲烧火,由于柴火干燥,火势难以控制,他常常烧的“遍体鳞伤”。

他倒不是怕阿强能拿他怎么样,他怕的是与阿强的那份情谊像那些脆弱的纸片一样被撕个粉碎,像小说里那些简短的句子般被轻而易举就就此划上句号。

小时候他被村子里那些大一点的孩子欺负的鼻涕满满时,阿强总会为他讨回一个公道。在那些青黄不接的岁月里,桌仓里总会有阿强放的半个馒头。在那个饥荒的年代,虽然他的哥哥姐姐们最终也没有饿死,可是,当哥哥姐姐们的嘴角常常留着口水,软绵绵的躺在家门口等父母回家时,他还能在外面溜达一会儿,他还能高兴的在树上掏鸟蛋,在田野里捉蛐蛐。是的,他的体面,他像幼苗一样顽强的生命是阿强为他嫁接上去的。

可是,比起村里的大多数村民,阿强的日子已经十分美满了,他的地大多数都是水地,两个女儿也早已成了家,儿子是县里一个重点学校的老师。只是同大多数人一样的是,阿强家的房子也是多年前的老式房,已经被县里鉴定为“危房”了。在陈清扬看来,阿强除了盖房子和村民们应该步伐一致外,其他各方面,阿强相对于村民们来说,早已是弯道超车,令他们望尘莫及了。

门面猛烈的闪了一下,他慌张的抬起头,阿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他赶忙起来为阿强搬了张凳子,正准备找茶叶时,阿强冷冷的开口了。

“我以为我兄弟当干部,会第一个想到我呢,没想到干部是别人家的干部”

强哥,这次全乡只有八十三个名额,仅我们村就占了三十七个,您比他们大多数人好一点,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拂了你的面子......

“我以为我的面子有多大,原来我兄弟以为我是个有钱人”,阿强冷着脸说。

“去年的低保,今年的建档立卡户,哼,这要是旁人也该卖我一个面子吧”。

这场无头无尾的话随着阿强的扬长而去终止,不知什么时候门轻轻的自己关上了,窗外的风也被门夹在了外面,他和阿强也被夹在了门的两面,他出不去,亦或是他再也进不来了

村民们依旧没有什么动静,该成堆打麻将的打麻将,该整天喝酒的喝酒,该串门的串门。耕种刚刚过去不久,所以这段时间他们还算是比较的悠闲,可是陈清扬的心里着了火,他的日子也随着县里检查扶贫房的日期的到来而像自行车上上了发条一般,只要那些危房在,他的发条就在。

他好说歹说,没有一个人听他的,盖扶贫房政府补助三万多,前提就是他们自己先把房子盖上,等到审核通过,政府立马打钱,其实钱倒不是什么事情,陈清扬已经和那些采购商说好了,只要村民们行动,钱可以等到政府的款下来在给也不迟,可是没有人信他,也没有人听他的,更没有人理睬他。

其实也不是说陈清扬这个支书当得憋屈,当得窝囊,在村民们面前提不起裤子。他完全可以威胁他们,不盖房,那建档立卡户,那低保就别要了吧,守着你的危房过日子吧。前几个村的干部就是强制性要求的,可是他不忍心这样做,他只想给他们讲清楚,盖房政府会大力补助,政府是不会骗你们的,往后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更何况,这个村子里大多数的人是看着他长大的。

晚饭随便的扒拉了几口,陈清扬便草草的收拾了,虽然结婚几十年了,可他依旧跟一个单身汉没什么区别,儿子女儿早已成家立业,爱人是县医院的主治大夫,经常忙得黑白颠倒,以至于夫妻二人常常分隔两地。他与她的日子也像挂电话那样忙碌,那样急促,但终归又是那样的平静。

陈清扬披着一件洗的发白的中山装,吧嗒着几口旱烟便出门了,现在的人都抽纸烟,他也经常莫名的收到好多的什么中华啊,红塔山以及什么的芙蓉王,他懒得管,也不爱抽。他就爱他的旱烟,他喜欢在遇到难题时卷起他的旱烟,然后抽几口,虽然有时候烟雾缭绕,但它们终究会烟消云散。烟这样,生活也是。

看着一排排土里土气的房子,他的心颤个不停,也堵得厉害。那些破碎的瓦块,掉在半空的土块,以及垒的老高的被烟熏的发黑的烟囱,他们联合起来组成了一个强大的阵营,攻击他——他的眼,他的心以及他身上的角角落落。他突然就像一个重症患者,一个奇怪的重症患者,没有病,也没有任何的不适,可是他明明就感觉自己此时就躺在医院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没有医生,也没有护士,可是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以至于令他无法呼吸。

他准备回家的时候,阿强突然冲出了大门,显然两个人都吓得不轻。

“清扬,我正准备找你去呢”,阿强的脸上泛着惨淡的白光。

“李凯媳妇儿要生了,我和他娘没有一点办法,这孩子头一回就是剖腹产,这一次比上次还严重,乡里的卫生院是没有办法了,今天礼拜日,县医院的医生估计不上班,你快给弟妹打个电话,迟了我害怕母子都有危险”。

强哥,你先收拾,我回去开车拉你们,话音未落,这个五十岁的老头脚上像踩了风火轮般飙了出去,黑夜里,阿强的眼角憋满了泪花。

母子都平安,恭喜强哥喜得孙子,寂静的医院里,陈清扬的妻子徐丽萍乐呵呵的对阿强说,阿强竟像个孩子般憨憨的笑起来."希望你和清扬也早一点抱上孙子”,旁边的陈清扬同样憨憨的笑出来。

村民们张大了嘴巴,阿强竟然要盖扶贫房了,没有人催,也没有人说,他竟然主动要盖扶贫房了。以前和阿强一样对盖扶贫房持反对态度的李一贤惊讶无比,虽然感觉阿强有点背叛自己的味道,可是说到底,他心底的问号得到了解答,政府没有骗我们,像阿强这样精明的人都主动盖房子了,那自己又坚持什么呢,难道不盖房子,一辈子守着这个破房不成?不盖房子,政府就能多给几万块钱了?此时就是时机,正好赶明年儿子娶媳妇说不定就能装修好了,想到这里,他竟不由自主的打电话给开货车的小舅子,让他趁着这几天空闲时间先把砖拉齐。

阿强觉得为了一个低保和一个建档立卡户和清扬结下梁子也太没有味道了,当初儿子在县城重点班教书还是清扬给帮的忙呢,儿媳妇在医院的那几天,丽萍天天看,一会儿的小米粥,一会儿的鸡汤,还给他和老婆也做了,想到这里,他十分的惭愧,也有点自责,就算给自己来个低保,来个建档立卡户,他李文强摸滚带爬半辈子,最后还得靠 政府的救济金过日子?传出去,他这张老脸不光彩不说,儿子的脸上能挂得住?索性趁着这次机会,干脆把房子盖了得了,说时迟那时快,第二天,阿强第一个在村子里动工了。

村子里风风火火的掀起了盖房热,拉砖的车。拉水泥车一个接着一个,来来往往的车子组成了一个循环的大圆,包围了村子,也包围了陈清扬,而他,就是圆心。杨书记在电话里一个劲的表扬陈清扬,说他用了什么回天法术,短短几天,村民们自愿的盖起了房子,电话那头书记依旧热乎乎的说着.....

夕阳在天边晕染了一道道的光圈,远处的天际线被拉得老长。旁边的卡车一辆接着一辆在陈清扬的旁边驶过,一阵风掀起了他的衣襟子,他加紧了步伐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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