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茶一杯灯一盏,落笔陈三愿
深秋夜,清茶一杯灯一盏,落笔陈三愿。
一愿双亲百岁,二愿兄妹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秋气袭来,细雨霖霖,夜色也仿佛是被丝雨晕开的墨,漆黑沉静,看不到边。
路边的荒草在稀烂的泥土中挣扎,前方一抹微弱的灯光在雨中摇摇晃晃。
却听那抹白光中传来“哎呦”一声,紧接着就听到她“咯咯”的笑声。
黑暗中我看不清前方的状况,却知道,这样的笑意反而暴露了她的真实处境。我拧眉,打着手灯快步上前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摔倒了!”
“哎呦,都怪你说的,本来没事的,谁想到也摔倒了。”她还在笑着,一边又用她矮小的身体努力想要撑起那一辆比她还要大的电动车。
我也不顾得脚上的泥泞,赶紧跑过去帮她把车扶起:“有没有哪儿摔疼了?”
“没有没有!”
“别骑着了,直接推着回去吧。”
我拿过车上的背包背上,一路跟着车,谨防再次摔倒,索性路途很短,只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口。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模糊的灯影中,她一只手紧紧握住车把,整个身体抵住车子,摇摇欲坠。另一只手伸进怀里的破布口袋,掏出一串钥匙,我连忙接过来跑去开了门。
一进门,便是满目破乱。
这次放假我原本是不打算回家的,但是一想到这一次的中秋节我妈一个人在家就太孤单了,想想还是坐了六个小时的汽车回来了。
由于国庆长假堵车,所以这一次比往常回来的晚,等下了车天都黑了,偏偏此时阴雨连绵,冷风阵阵。
我家在村子里,距离回家还有一段路,我打了电话让我妈骑电动车来接我。
不一会儿她就来了,但是没有穿雨衣也没有打伞。
我走到她身旁,街上的灯光很微弱,朦胧的光影中,我一回头就看到细细密密的雨丝如同一根根银针,打在她凌乱的发丝上,布满岁月的脸上。
我一时恍然,我不过才离开了一个月,怎么她突然就变得如此矮小?此刻我站在她面前仿佛站在高处俯视她一样,而她,显得那样弱小,俨然一个小老太太。
她明明,才五十出头。
我看了一眼被水打湿的路面,街边人家的窗户中透出来的灯光打在水面上,眼前的街道变得若隐若现,再往前,街道便湮没在一片漆黑中。
我终究不放心地接过她手中的电动车说:“我来带你吧。”
其实我有三百度的近视,此时没有戴眼镜,虽有手电照着,但是认路依然很艰难,几乎找不到焦点。
但是,即便如此,也比让她来冒险强得多。
一路很是艰难,尤其是拐弯的地方,异常谨慎小心。因为车子老旧退化,车把也僵硬地几乎转不动,加上路途昏暗,打在眼睛旁边的灯光适得其反,不但照不清路,反而刺眼。
一路上车子时快时慢,时稳时晃,明明熟悉的路此时却如同一个无法预测的深渊,抬眼望去,竟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夜色。我的胳膊也因为过度紧张而酸疼。
终于一路晃荡快到家,我也越看不清路,最后只好妥协把车子交给我她,然后我下车跟在后面走。我想的是,她来的路上都一路顺遂,这一截路应当是没问题的。
但是我想错了,走到一处拐弯她就栽倒了。
每每想起这个状况我都后怕,她来接我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走到的?路上那么多的水沟,水渠还有一个水库……幸亏没有摔倒!
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此时我越发的不安,她从来不会如此的!她以前经常天黑了骑车都没事,今天的她明显不如以前了。
我不得不承认,她突然就老了。
怀着这种不安,我没有如同以前假期那样懒散,一进门就开始帮着她一起做饭,炒菜,陪她聊天,再也没有往日的不耐烦。
等到吃饭的时候,我去拿筷子,竟然发现,一筒的筷子都长了淡青色的霉,大抵只有一两双是干净的,那是她自己平日里用的。
我只好把所有的筷子连带筷子筒都拿来清洗了一遍,又拿开水烫一遍方才安心。我打量着斑驳的墙壁,结满蛛网的电灯,油腻脏乱的锅碗瓢盆……
虽然脏乱,但是我不忍心责备,因为此时我方才明白,这样的屋子,分明处处透露着孤独。
当我和哥哥都因为读书而奔赴异乡,爸爸因为要挣钱养家也外出打工,妈妈只能一个人守着这个家,一个人和这些不会说话的房子、家具还有猫儿狗儿,朝夕相对。
她也找不到什么人可以整天闲话家常,这个残破荒凉的村子里,除了几个老人便只剩下一处处的断壁残垣和萋萋荒草。
所以,她吃饭只用一双筷子,一只碗就够了,她睡觉也就只在一间房,一张床,她行动的范围也有了固定的路线。至于其他的房间,其他的地方,只能任由灰尘慢慢的爬满。
我也尝过独处的滋味,一个正常的人,短暂的独处或许是一种情调,但是长期的独处造成的就是孤独。
当我面对孤独的时候,真的是什么也不想做,什么动力也没有,更不用说什么打理房间,整天把自己搞得美美的,真的没有那样的心情。
孤独只会带来寂寞,而寂寞让人颓废。
我很庆幸这一次假期我回来了,可是,我更加的放心不下了。不管看她做什么,我都要开始不放心。
她骑车,车子坏了我怕不安全;她做短工,我怕伤身体;她吃饭,我怕她不注意筷子又长了霉菌;就是她吃糖,我也怕她牙齿不好,牙疼受罪。每一件事想来都是如此可怕。
她的孤独,她的苍老,都让人如此放心不下。第一次,我体会到了牵挂。
到此时,我又怎么忍心去责备呢?这满目的狼藉又岂会是她的错?
其实这样的孤独她已经承受了好几年,何以这一次让我无比的震惊?因为这一次她除了孤独,还有苍老。
她开始越来越迷糊,经常找不到手机在哪儿,总是让人打电话给她帮她找,她的睡眠也越来越浅,总是凌晨两三点醒来,看电视。
记得有这么一首诗歌叫做《我不许你苍老》,多么霸道的语气,是啊,我不许你苍老!
可是这样的要求又何其苍白无力,何其的无理取闹。
突然之间,妈妈就苍老了。
何止是妈妈呢?昨天爸爸去郑州检查身体,年纪大了便多了许多病痛,哥哥陪着他。
中午吃饭,我去拿筷子,回来便看到饭店人群中,爸爸坐在那里。常年的打工劳动已经压弯了他的脊梁,年复一年的风吹日晒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斑白的头发死死的压在头顶。
尽管他已经穿了崭新的衬衫,可是我一眼看去,那缩着脖子,茫然无措地坐在餐桌旁边的,分明就是一个老人家!
怎么会这样呢?我忍不住心里一热。
爸爸在我心里从来都是健康高大的,他年轻时的照片时时被我们兄妹拿来讨论,那时候的爸爸多么的英俊潇洒、意气风发,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狂放不羁的少年。
是什么时候,是什么东西,慢慢侵蚀了他的青葱岁月,一点点地把他挺拔的身体压弯,把他浓密的黑发的头发染白,把他曾经光洁的皮肤割裂。
是贫穷,是困苦,是责任,是担当,是我们!
平日里,当身边的朋友讨论自己的爸妈用微信给她们发红包,我却想到,我的爸爸妈妈连智能手机都用不好。
等她们谈论自己的爸妈多么注重外表保养,我却想到自己爸妈那张在田野中风吹日晒的面庞。
等她们讨论自己的爸妈又去了哪里旅游,我想到我的是我爸妈却连给自己买一套新衣服都得犹豫再犹豫。
当她们讨论自己的爸妈喜欢文学,喜欢生活,喜欢车,我想到的是我爸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脸。
同样年龄的爸爸妈妈,为何却有如此的差别?
这样的差距让人心疼,让人不平,凭什么呢?是他们懒惰吗?绝对不是,他们比谁都努力,比谁都辛苦,却比谁都过得艰难。
他们永远要用自己最大的的体力,换取最最微薄的工资,那是货真价实的,血汗钱。
芸芸众生,谁又合该享福,谁又活该受累?
举国欢庆,中秋月圆,却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这本该让人欢乐的假期,对我却如此残忍,短短两天,我不得不认清,爸爸老了,妈妈也老了。
有人对我说,人生不易,且行且珍惜。
陪伴,是最好的珍惜,我庆幸,还能来得及陪伴。
古有长命女作歌曰: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今有俗世女,秋夜雨寒,执笔陈愿:
深秋夜,清茶一杯灯一盏,落笔陈三愿。
一愿双亲百岁,二愿兄妹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