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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最后时光

2023-08-28  本文已影响0人  赵锦汪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结】 小说篇

“什么道德,什么良心都见鬼去吧!”我愤愤不平地嘟囔。

机器巨大的轰鸣已经不足以对我产生心理波动了,如果需要,我甚至都能站在机器旁睡觉。但今天我可不是来睡觉的,而是有一件自认很伟大的事要做。这件事让我放弃了公序良俗,完完全全释放了本心。

我斜着眼睛打量着趾高气昂、满车间溜达的领导,心想,“哼哼,等着吧,有你好受的。”一种报复的快感瞬间传遍了全身,我好像已经看到了车间领导那害怕担责任而焦头烂额的样子,我为脑海里浮现出的画面忍不住嘿嘿傻笑。

记得刚进厂时,除了满肚子书本知识连最起码的人情世故都不懂的我就是被这个领导天天呼来喝去,让我一度以为我不是来打工而是来当孙子的。我忍了。平时看到他我远远地躲开,要是在在车间里不可避免地遇上,我也赶紧低头,假装努力工作的样子。可是,这一切并没有换来他的笑脸,反而变本加厉。我能怎么办?在这个研究生满地走大学生多如狗的年代能找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已经烧高香了,我还敢有什么要求?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独自哭泣。

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把了。看着领导腆着腐败肚子趾高气昂的样子,真想拽着他一起钻进机器。正好领导溜达着过来了,那红光满面的嘴脸真让人厌恶。这次我没有假装干活,而是以挑衅的眼神望向他。

“怎么不干活?”或许是领导觉得他的威严受到了挑战,板着面孔恶狠狠地问。

“怎么没干?没看到机器在转吗?”一句话说出去就像决堤的洪水,这些年的压抑一股脑地发泄了出去。真舒服啊!好像大夏天吃了冰镇西瓜。

领导一愣,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估计他做梦都不会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人今天怎么有勇气反驳他。他张了张嘴想继续训斥,可实在找不到理由,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我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我强他就软何必受那么多年的气?可惜啊,没机会了。

眼神从领导远去的背影移开,环视一圈,车间里有限的几个同事正各忙各的。就是这些人,仗着资格老对我颐指气使。不是帮他们打饭就是打扫宿舍卫生,美其名曰伺候师傅。可是,这些人教过什么?除了享受我的伺候,工作上的事哪一样不是自己摸索着学来的?不过,想想昨晚的场景,我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照例打饭,照例端回宿舍,也照例送到他们面前,可就在资格最老的那位伸手要接时,我故意一松手,饭自然而然地打翻在地。那家伙脸都绿了,跳起来就想动手。我正求之不得呢,只要动手我顺势一躺,他就等着拿钱吧。可惜,被旁边知道我情况的同事及时拉住了。虽然没讹到钱,但看着他无比愤怒而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我也是乐了半天。

我收回思绪,绕着机器转圈。其实根本没必要转,我熟悉这部机器就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大到齿轮小到螺丝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在哪。但我还是绕着转,一圈又一圈。并不是对这台机器有多么眷恋,而是想趁着还能看就多看两眼。

机器轰隆隆地运转,两个巨大的齿轮把通红的铁块分解成粗细均匀的钢条。我突然愣住了,是铁块就此消失还是换了一种形式继续存在?我挠了挠头,有点糊涂,难道死了不就是死了吗?哪怕换一种形式也已经不是当初的自己了。可是,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儿子稚嫩的面孔,等我老去的那天,难道儿子不是我的延续,是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证明?

必须为儿子留下点什么!这一想法简直成了我的心魔。可三十多岁的年纪,还是在一穷二白的前提下,又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听到大夫说最多只有三个月可活时,我就开始想这件事。思来想去,除了自己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实在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

整个车间回荡着轰隆隆的声音,以至于两个人想交流只能靠吼。记得刚进厂那会儿,这个声音就像一根搅屎棍,搅得我脑袋里一团浆糊,不仅白天无法集中精神,连晚上躺到床上耳边还依然在回荡,想入睡简直就是奢望。可是,有什么办法?我没有可以拿出来炫耀的爹,家里也没有矿,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一双手,所以我只能忍着。什么都是逼出来的,我自己都没想到,短短几年就适应了这一切,甚至如果没有这些轰鸣声我都怀疑自己能不能睡着。

老天太不公平了!就在我鼓起全部的斗志准备努力打拼时,身体却亮起了红灯。刚开始只是觉得胸口隐隐作痛,还以为工作太累就没在意,直到有一天差点疼昏过去才在同事的帮助下去医院检查。就是这次自认很平常的检查,把我从人间一杆子打进了地狱。当时给我检查的大夫非要让我喊家人来,可异地工作的我怎么可能把家人喊来。大夫犹豫了很久,委婉地告诉我,肺部恶性肿瘤,而且已经扩散了。听了这些专用名词,我是懵的,不过恶性还是懂的。我皱着眉头望向大夫。大夫一副公事公办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怜悯,“肺癌晚期。”

我仔细端详缓慢运转的两个巨大齿轮,试着把脑袋靠过去。一股悲哀突然袭上心头,刚刚展开的人生还没开始就要匆匆结束?不甘心啊!可又有什么办法?现在唯一的心思就是想法为几岁的儿子和逐渐年老的父母留下一笔可供他们生活的费用。回头想想毕业这几年,尽管任劳任怨、累死累活,可除了能维持生活根本剩不下几个钱。既然怎么都是死,何不赚一笔,让自己也死得有价值。

齿轮的挡板仅留下够把手放进去的缝隙,放进去脑袋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挡板不是不能拆,只是拆下后,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故意的。如果没有工伤待遇,做得再多还不是徒劳?

我试着伸手接近缝隙,能灼伤皮肤的热瞬间传进大脑。我一个激灵,缩回手的同时一幅画面出现脑海中。前段时间,一位工友不小心让机器夹了手,等大伙七手八脚把他拽出来,那手早已看不出模样了。幸亏工友早就晕过去了,要不然也得被吓死。至今那双血肉模糊的手还不时飘荡在我眼前。我狠狠打了个寒战,太残忍了,想别的办法吧。

我走回操作台,眼神跟着手指从密密麻麻的按钮上一一扫过。这些年净跟这些按钮打交道了,多少有了些感情。现在就要离开了,心里充满了酸楚。时日无多了,还是走吧!回家陪陪老婆孩子还有年迈的父母。泪眼朦胧中,我按下了停止按钮,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实在是太挤了,硬座车厢里别说座位,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我背着大大的行李包,站在车厢连接处左右望,前面过道里除了人头什么都看不到,后面也是。工作这些年,这趟车以其低廉的票价成了我首选交通工具,知道在买不到卧铺票的情况下只能去餐车将就。餐车在第十车厢,而我所在的位置才第四车厢。深深叹了口气,我分开人群艰难地向餐车走去。

火车哐当哐当地驶进夜色,我总算抢到了所剩无几的餐位。“来来来,晚餐开始了啊。”刚刚坐下,配餐员手拿二维码边走边喊。“吃饭的扫一下二维码,不吃的腾个地方哈!”大部分都痛痛快快交钱,只有极少数或许是舍不得钱离开了,腾出来的座位立马被别人占上了。

配餐员忙着为火车上的乘务员准备饭食,等交钱的人吃上饭都已经七点了。我本想吃完饭眯一会儿,可谁知刚到九点,配餐员又来了。“宵夜时间到了啊,吃饭的抓紧,不吃的赶紧腾地方。”我无奈地交钱,至于吃不吃再看吧。

半夜了,可我怎么也睡不着,除了车厢里人来人往外,就是餐桌上的玻璃太硬了。我站起来往车厢连接处走去,寻思着抽支烟抵挡下困意。再回来却发现座位上趴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旁边站着不住打瞌睡的男人。或许是脚步声惊醒了那个男人,他睁开眼见我望着座位,立马露出了祈求的表情。我一愣,哪个当父母的不是为孩子考虑?

夜深人未静,但这并不耽误我准备实施的计划。我穿过连接处走进车厢,虽然没坐的人依然站在,但都昏昏欲睡。我往行李架上乱瞄,大大小小的行李像一块块美味的蛋糕充满了诱惑。我顺着过道走去,想找个方便下手的地方,只是无论哪里都有人。我并没有着急,继续游荡下去,终于看上了一件。那是一个外表特别精致的皮箱,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没有第一时间去拿,而是装作若无其事先往前走了几步,见没人注意,我又转身往回走,依然没人注意,这才折返到皮箱下面。手还没等伸出去,心却不争气地砰砰跳动。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这股躁动,同时左右瞄了瞄,刚要拿下却发现不远处正有乘警走过来。我顺势把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假装伸懒腰。乘警看了看我就过去了,可我却吓得腿都软了。转念一想,算了吧,如今人们出门很少有带现金的,我就算是拿到了行李箱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总算又熬到了夕阳西下,我一步步挪出屋子,走到栏杆处站定。淡淡的风带着海的咸腥和成熟的味道轻轻拂过面颊,特别醉人。远眺,隔着车辆川流不息的滨海公路,平静的海面上一条艳丽的光带起起伏伏,像是为自己能走出屋子摇旗呐喊。不知哪个调皮孩子不小心打翻了调色板,东边满山头的枫叶红一片黄一片,甚至还夹杂着几片绿。门前的大河两岸,一片洁白的芦花向着海的方向延伸。真是“晚云收,夕阳挂,一川枫叶,两岸芦花。”

“真美!”我闭上眼睛感受着秋日微凉的空气。突然,胸口的剧痛让我呼吸一滞,本能伸出双手紧抓住栏杆才勉强站住。黑暗瞬间包围了我,哪里还有唯美的景色。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我重新睁开眼,已经没了欣赏的兴致,蹒跚着向屋里挪去。

才四十多天,咋就这么严重了呢?我喘着粗气半躺到沙发上,很不理解。我往上靠了靠,顺着窗户望出去,夕阳已沉入海平面,海水多了一层橘红色,令人温暖。我感觉到冷,从骨子里渗出来的那种冷。这种冷是在听到大夫说的那几个字后就出现的,一直到现在,而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我想去找件衣服穿,可稍微一活动就是一头冷汗。想喊人帮忙,可家里安静极了。直到今天父母也不相信正值壮年的我会得这个病,医院里治不了他们就整天整天地往外跑,只要听说哪里有偏方之类的,无论远近他们都会去试试。这不,从早上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其实也希望真能找到一个偏方治好自己的病,因为有太多的牵挂:家人,朋友,还有这个美好的世界。刚开始无论父母拿回来什么偏方,我都会捏着鼻子灌下去。尽管那些药散发着腥臭的味道,也尽管看起来就让人恶心。可吃了这么多天,我的病不仅没有一点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真想告诉父母,让我平静地离去吧,没必要再遭一份格外的罪了。可每次看着父母希冀的眼神,我只能硬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和着超越了苦味的药一起咽进肚子里。

屋子里逐渐暗下来,我挣扎着起身,想去打开客厅的灯,但剧痛再次袭来,我只能颓然地倒在沙发上。要是媳妇在家多好,只是她十天前才上班,这个点她应该正忙着。看着早出晚归的媳妇,一股内疚爬上了心头。刚结婚那时候,我发誓要让媳妇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所以阻止了还想继续上班的媳妇,在家安静地备孕。可现在呢?发病一个月后,媳妇不得不找了个工作继续上班。先不论治病需要花钱,就是家里的正常花销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在我不能工作的今天,只能用媳妇瘦弱的肩膀扛起来了。

我觉得自己不配做一个男人,就在父母要赡养,儿子也需要抚养的时候却倒下了。我忍着浑身无力,再次挣扎着站起来,无论如何都要打开客厅的灯,为即将放学的儿子和晚归的父母留一片光明。奈何,魂在前面飘而人却迟迟跟不上。我像个负重前行的老牛走一步喘三喘,可我坚持着摸到墙边。惨白的日光带来了一片光明,我知道我的脸肯定像日光灯一样惨白,但我还是笑了——欣慰的笑。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就在我诧异时,母亲一个箭步窜了进来。“找到了!儿子,找到了!呜呜呜。”母亲前言不搭后语兴奋地喊,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而眼睛里却有泪花涌出。她跨进屋一把抱住我,再也忍不住哭泣起来。

我开始是懵的,直到母亲的臂膀把我勒疼了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找到了可能治病的偏方。我急切地想要从母亲嘴里扣出答案,以至于连身上的剧痛都忘记了。母亲没再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我激动地张开双臂与紧随其后进门的父亲一起抱成一团,放声大哭。但这哭声中却没有悲伤,而是多日来压抑的宣泄。随着这一哭,笼罩在整个家庭头上的阴云消散无踪,天仿佛都亮了。

老中医花白的头发加上花白的长胡须,很有得道高人的味道。他坐在老板椅上半眯着眼睛,搭在我脉搏上的三根手指上下律动,像在弹奏一首生命的歌。对面三双六只眼睛齐刷刷盯着老中医满是皱纹的嘴,像是非要扣出一个肯定的答案。老中医不紧不慢,搭完了左脉搭右脉。对面三颗心随着老中医时而皱起时而放松的眉头而揪紧放松,就像坐在过山车上似的,总也落不了地。

“可治!”轻轻的两个字让我觉得连夜赶来饭没吃水没喝,折腾得人困马乏都值了。

“不过……”老中医从三人脸上逐个扫过,仿佛很享受给患者带来忽而紧张忽而放松心情的过程。“可是需要不菲的金钱。”

刚刚的心花怒放还没在母亲脸上绽开又被老中医一句话拉回了现实。“得多少?”母亲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不好说,主要得看吃药情况。”老中医寻思了一下,“怎么也得大几万。”

我的心一揪,刚检查出来的时候我就极力反对到医院治。自家情况自己知道,本身结婚就已经掏空了家底,这些年挣点钱仅够糊口的,哪里还有余钱治病,尤其是这种大钱。我很想告诉父母不治了,可看着他们那纠结的面孔,怎么也说不出口。

“能保证治好吧?!”母亲颤抖着开口。

“这谁敢保证。”老中医一翻白眼,“就是华佗在世也不敢打包票能治好所有的病。”老中医见他的话对这一家三口打击很大,马上改口,“不过,希望还是很大的。”

“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父亲像从牙缝里硬挤出一个字似的,充满了力量,那满是沧桑的脸上写满了决绝。“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治。”

汤药真是难以入口的东西,我望着还冒着热气的药碗怎么也下不去口。半碗灰褐色的汤汁静静地躺在碗里,微小的颗粒在里面载沉载浮。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直冲鼻孔,连带着胃都跟着阵阵痉挛。我突然特别后悔非要自己煎药,如果不看到是不是还能好点?

自从媳妇忙着上班,父母还在到处奔走,我觉得真应该为家人分担点,于是决定自己煎药。就是这个决定让我后悔了很长时间。一副中药是用纸包着,像极了电视上演的古代药房出来的药包。我没在意,随手打开。这一看不要紧,当时就吓了个半死。只见纸包里安静地躺着蜈蚣,癞蛤蟆皮,还有一些不认识的花花草草。“这是药?”我直哆嗦,“这要是喝下去就算没病也得弄出病来。”

为了一线希望,我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我慢慢端起药碗,吹了吹依然漂浮的热气,刚送到嘴边又放下了。转身向暖水瓶走去,拿出水杯倒了一杯水,试了试水温有点高,寻思着等水凉了再喝药。

秋天的中午依然很热,我坐在客厅,任穿堂风拂过。除了上学那时候,多少年没享受过穿堂风了。不知名的昆虫不知疲倦地叫,像是要唤醒点什么。我不仅没觉得聒噪反而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宁静。农村真好!多少年没听到这么纯粹的鸟叫虫鸣了?从进入工厂开始,心里就有了一种紧迫感,好像不这样拼搏就对不起自己的人生。所以,躁动像破土而出的幼苗在心里滋长,怎么也压不住,哪里还有闲情逸致感受大自然的宁静?

“快好起来吧!”我再也不想看到父母为自己奔波的身影了。小时候父母已经为自己操劳过了,如今都结婚了还不能让他们安度晚年,真是自己的失败。我试了试水温,感觉还有点高,不过勉强可以接受。我重新走到药碗前,深深吸了口气,眼一闭一口把药倒进了嘴里。还没等往下咽,一股独特的腥味混合着苦味直冲脑门。我下意识张嘴要吐,又生生忍住了,艰难地咽下去,眼泪都出来了。我放下药碗的同时急忙抓起水杯,一口气灌了下去,也不管那水是不是烫人。

第十四天了,按照老中医的说法,过了今天就可以到医院检查效果。自我感觉效果肯定有,不仅疼痛没那么严重了,就连精神都跟着好了很多。的确,上千块一副药再怎么说也应该有效果,要不然不是对不起自己而是对不起四处低三下四借钱的父母。

我打开窗户,带了点寒意的风灌进来驱散了中药味。我精神一震,抬头望去,西边出现了烧红,本来乌黑的云彩显现出妖艳。“但愿明天是个好天气!”

医院里的繁忙是没进去过的人无法想象的,病房、走廊、电梯、甚至大厅只要还有一处下脚的空间必定站满了人;香水味、汗臭味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味道混合在消毒水的味道中,令人作呕;笑声、哭声、问询声夹杂在谈论声里,直冲脑门。我在父母的陪同下总算在犄角旮旯里找了个位置坐下,静静等着父亲排队挂号。

一个小时后还是不见父亲回来,母亲急得乱转,实在忍不住了就让我坐着她去找找。母亲走后,坚持不住的我想站起来活动活动,只是屁股刚离开椅子,一阵眩晕袭来,只好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快快快,跟我来。”就在我逐渐失去耐心时,父亲小跑着回来了,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母亲。我本想问问怎么这么长时间,可看着转身就走的父亲,只能在母亲的搀扶下跟了上去。

“做个CT,再查查血常规。”进了医生办公室还没待上五分钟,就被医生一句话撵着去继续排队了。

等待复等待,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虽然各种检查都做完了,可又赶上了医生下班,只能耐心等待。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终于又见到了那个医生。

医生举着片子对着灯光左看右看,紧皱着眉头久久不语。一家三口的心跟着提了起来,像是等待着最后的审判。“都这么严重了怎么才来?”医生半责怪半惋惜地说。

“一点……没见好转?”母亲颤抖着问。

医生白了一眼,“好转?想什么呢?”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如果是早期还有点希望,现在吗——”医生摇了摇头没说下去。

父亲愣在当场,母亲瞬间眼圈就红了,而我突然觉得浑身无力,更伴着剧痛。

车来车往的大街上,我艰难地徘徊。趁着家里没人偷偷跑出来,为这我付出了浑身大汗淋漓的代价。路上的车都快放不下了,居然没有自己的一个轱辘。我露出了苦笑。都说老天是公平的,可我却特别恨,碌碌无为就算了,可凭什么连这种碌碌无为都不让我享受?

被车撞是我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可以得到钱的方法之一,所以我来了。对于车,我并没有多少研究。不是不喜欢只是以前根本不敢往车上想。每个月那点工资能维持生活已经烧高香了,至于车这种奢侈品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秋天的风带走了身上的燥热,可怎么也带不走心里那一抹越燃越盛的火苗。我望了望依然川流不息的车流,突然有些犹豫。真到了生死时刻,谁又能坦然呢?可哪个都有不得不为的理由。就像现在,一事无成的我总想在走后为儿子和父母留下足够他们生活的钱。我蹲下来,掏出支烟叼上,但并没有急着去点,而是望着路上的车流,陷入了沉思。

我的家乡在十八线小县城的农村,父母靠种地为生,这样的生活可想而知。上学和娶媳妇已经耗光了家里的积蓄,本来我想靠拼命工作来报答父母的恩情,但儿子来了后,不仅没能报答父母反而还得要父母帮衬着,我这才知道养儿的不易。现在好了,一切都成了空谈,哪怕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我叹息着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刚抽了一口,一阵抑制不住的咳嗽传了出来。我定定地望着冒出青烟的香烟,不禁悲从中来,这辈子就这么点爱好居然都坚持不到最后。香烟静静燃烧,不一会儿就留下一段烟灰。我露出苦笑,生命多么可笑,轰轰烈烈过后就剩下了无用。

车一辆接着一辆,大的有公交车、大货车;小的有轿车、吉普车。车标更是多得数也数不过来,有像动物的,有像植物的,还有一些也不知道像什么,给人的感觉乱七八糟,本身就对车没什么研究的我更是眼花缭乱。“怎么也得找个好车。”

有个W标志的车过去,我没动;一横一竖两个椭圆标志的车也过去了,我依然没动。咦?远远驶来一辆车,看车况应该是豪车,高大的车身,粗粗的轮胎。等稍微近一点,有个像叉子的图标,但我不认识。就它了!眼看着近了,我打算一个箭步窜上去。按现在的车速,很大几率能达到目的。可我刚站起来还没等迈步,眩晕让我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真想给儿子留下一个坚强的印象,只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剧痛让我连基本的思考都失去了。夕阳斜射,使我苍白的脸染上了一层妖冶的红。当这阵剧痛过去,虚弱地睁开眼。母亲和媳妇无声的眼泪让我揪心地疼。多想擦干她们的眼泪,只是连手都抬不起来的我只能轻轻叹了口气。父亲虽然没抹眼泪,可通红的眼睛一样出卖了他的内心。其实,我更舍不得,我有太多的事没有完成,奈何没有机会了。

“帮我……穿,穿上……送老,送老衣服吧。”我的眼泪无声滑落,不忍心看围在身边的至亲,艰难地转过了头。

夕阳还是那个夕阳,在大海里凝练成一条斑驳的光带。大河两岸的芦花在枯叶下更加洁白。西边山头上的银杏树只有寥寥几片叶子在风中发抖。我露出微笑,“真美!”眼睛盯住一片落叶,随着它慢慢、慢慢滑向树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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