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尔吉亚是个愚蠢的对话者么？——读施特劳斯《追求高贵的修辞术——

我们有一种贴标签的本能——他是好人，他是坏人，这是好的，那是坏的——这是思维懒惰的最大征兆，以这种心态去读《高尔吉亚》也许不会有太多的收获。我错了，喜欢贴标签的人不太会想要去读《高尔吉亚》。

施特劳斯提醒我们，“这篇对话最大的困难之一就是我们容易低估高尔吉亚的聪明。”同样，这也适用于珀洛斯、卡利克勒斯，以及柏拉图对话中的所有参与者，甚至说出“正义是强者的利益”的忒拉叙马霍斯。

忒拉叙马霍斯的迷惑性在于理性上我们不同意他的命题，但在生活中却不得不承认它的现实性——领导一出现我们立刻挺直身体，态度谦恭，用心工作，默认作为强者的领导具备更多的正义和正确性——，而且我们喜欢将现实性等同于合理性，黑格尔地下有知，也会鸣冤不已。

高尔吉亚的迷惑性则在另一方面。在对话的开头，苏格拉底诱使高尔吉亚接受“言简意赅”的原则来回答有关修辞术的问题。我们都知道问题的讨论如果要深入的话，不可避免地会违背这一原则。问“现在的年轻人是不是都有些心理问题”意味着首先要界定什么是年轻人（二十岁以下还是三十岁以下？如果按照平均寿命衡量，五十岁以下的都可以称作年轻人）？什么是心理问题（一般的烦恼？没有到达抑郁的程度？轻度抑郁症还是重度抑郁症或绝望）？“有些”是多少？⋯⋯所有这些都既不是不言自明，也不是“言简意赅”所能涵盖的。高尔吉亚是修辞学大师，他不可能愚蠢到不明白这一点。施特劳斯说：“这不单纯是愚蠢，而是一种比试。”

如果我们想要理解一篇柏拉图对话，我们必须变成对话当中的参与者，而不仅仅是说“苏格拉底这样说”。高尔吉亚说修辞术关心的是伟大的事物，是最大的善，苏格拉底于是提出和医生、教练、财务专家的比较，后面这些东西也声称会创造最好的事物，但是修辞术并不能生产健康、健美和财富。高尔吉亚看似无法理解我们立即理解的东西，“那兴许是我们并没有从正确的角度去看待问题。因此，高尔吉亚在表面上的迟钝根本不是真正的迟钝。”也许我们需要尼采所倡导的视角主义，不仅从苏格拉底的角度，也要考虑高尔吉亚的看法。

“高尔吉亚并不知道什么是苏格拉底的辩证法。⋯⋯我们必须从高尔吉亚的角度来观察这个东西如何显现：一种展示，但却是与高尔吉亚之前所见过的展示完全不同的类型。”

“苏格拉底与高尔吉亚的讨论得出的结论是，修辞术必然是正义的。但困难在于，这一点没有得到真正的证明。得到证明的不过是高尔吉亚在这一点上陷人了自我矛盾。一方面，他说过，修辞术可能被滥用，这意味着修辞术可能是不义的；而另一方面，他又说修辞术不可能被滥用，这意味着它不可能是不义的。⋯⋯苏格拉底在同时与高尔吉亚和珀洛斯的对话中提出了他的修辞术概念，条件是，这一论点将与珀洛斯来讨论。”

与其认定高尔吉亚在对话中透露出某种自负、无知或者愚蠢，不如将这些头衔安放到我们自己头上，这样虽然有自轻自贱的嫌疑，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或者温和一点说，我们只是有一点不足。即使承认这一点也是我们的伟大胜利，我们甘愿和高尔吉亚一道，仿佛接受苏格拉底的提点，他并非在耻笑我们，不如说在试图帮助我们认识到，自明的东西也需要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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