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悲惨世界

在浅浅透明的溪流岸边，常有一块光滑扁扁的石头。

细伯婆尚还在的时候，常常蹲在上边洗衣服。有时一蹲就是半天，她也不嫌累。

她丈夫死的早，自己身体也上了年纪，所以早早从劳作的一线退了下来。现在她也只能洗洗衣服，或在瓦房里扫扫地。

她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世祯是个身体高大强壮的人，每天起早摸黑，开着一辆三个轮子的耙田机，给人犁地来换取收入，保证一家三口的生活。二儿子为人生的精明，年轻时就打得一手好算盘，靠倒卖点农作物来赚取差价，奈何实在太能生了，赚的钱仅够自家生活；小儿子傻瘦则是天生的缺了根筋，为人生的矮小且脾气古怪，不善与人沟通。女儿则是在外边捡回来收养的，为人大大咧咧，且手脚不干净，爱偷东西，讲起谎话来，连池塘里的小黄鸭都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

她是丈夫的第二任妻子，所以大家都喜欢喊她为细伯婆。毕竟是做人家小妾嘛，家乡那边则是说，“做细”。

大儿子世祯其实并不是她亲生的儿子。

其实也是，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仔会打洞，她那小身板实在跟大儿子的健硕身躯不相匹配。再来就是他们母子俩的关系一直十分冷淡。

自懂事以来，细伯婆的身体就不太好，常来我家找我奶给她刮痧。那是农村的简单疗法，拿花生油涂抹在后背，然后把汤勺刮，直到出现小面积的淤血后，用手反复捏。

一来二去，我便记住了她。

她那时就佝偻着身子，像电视里面的骆驼一样，十分艰难的走着路。

村子里的人很少跟她搭话，大概是因为她作为人家小老婆的缘故。许是封建观念的缘故，那时村子里的人都十分瞧不起小老婆的，所以她唯一的朋友大抵只有我奶。

奶奶那时还没摔断腿，对我和弟弟十分溺爱，所以很多跟奶奶相关的事情仍记忆犹新。

细伯婆常会跟我奶诉苦，一来是为贫穷所困；再来便是大儿子和小儿子之间的不和睦。而她和小儿子，小女跟大儿子一家都住在原来丈夫的家；小女和大孙子都渐渐长大了，挤在小小的瓦房里，实在不方便。她本想让大儿子在旁边另外建一栋房子，但他的积蓄有限，很是为难。小女本想给大孙子当童养媳什么的，但她为人做事尚缺闺秀，有小偷小摸的习惯，而大孙子也不喜欢，最后也作罢。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汩汩流了下来，像干枯的地面裂痕突然涌现水珠一般，东拐西歪的在缝隙中穿梭。

细伯婆年纪实在太老了。

离开时，她佝偻的背影在夕阳的映照下被拉得老长，就连旁边的楼房都能清晰看到，像一只年迈的老龟十分疲惫地拖着身躯前行。

后来，她死了。

听说奶是病死的，走得并不安生。

在那仅仅容一人出入的床边缝隙，也曾有过一位老人的心愿：她希望大儿子能和自己和睦相处，二儿子多来看望自己，三儿子是一个正常人，小女能够和大儿子一家生活在一起。

最后的最后，她没能看到这一切能够画上一个句号，而是带着不甘和不舍离开了这个人世，这个悲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