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一个男人与十五个女人出演的悲剧
源氏物语
首先声明:《源氏物语》不是小黄书,它是日本文学史上的皇皇巨著。
《源氏物语》诞生于十一世纪初,作为日本最具代表性的古典文学作品之一,被称为“日本的红楼梦”。
作者紫式部出身于没落的贵族家庭。她所处的时代,正是上层贵族通过与皇室联姻不断蚕食皇权的摄关时代,所以作者的个人经历以及贵族择偶时对对方门第的重视都反映在《源氏物语》中,而女性的婚恋背后往往伴随着一部家族的兴衰史。
阅读这部作品,带给人的除了流畅的文笔,逼真的描述,详细的刻画外,更多的是对那个时期历史文化的回味与体会。这些尽态极妍的女子无论是出身贵族还是出身寒门都只是当权者的工具,最后都免不了悲伤的命运。
事实上,《源氏物语》是一部是日本文学史中十分罕见的悲剧!
《源氏物语》作为经典日本古典文学名著,对于日本的发展产生过重要的影响,被誉为日本文学的高峰。
作品成书的年代至今未有确切的说法,一般被认为是在一〇〇一年到一〇〇八年间,因此作为日本最具有代表性的古典文学作品之一,在世界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
全书组织庞大,结构缜密,叙述故事前前后后历经三代,刻画人物多达四百多个,和歌七百九十首。作品在写作时就已经受到瞩目,不仅受到了上流贵族女性的喜爱,而且,根据《紫式部日记》,当时的日本天皇和藤原道长也都阅读过这部作品。
有关《源氏物语》的研究从十二世纪中期就已经开始,从第一步古注释书藤原伊行的《源氏物语释》,延续至今已经有了八百多年的历史。在研究过程中,日本形成了类似我国“红学”的庞大的研究体系——“源学”。
“源学”涉及的内容错综复杂,既包括了版本的索源,真伪的辨识,作者及其家世背景的考证等外缘的研究,也包括了作品成书的过程,主题的探讨,文章的表现,宗教哲学思想等诸多方面的专题研究。
然而,通观日本文学史,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人定义《源氏物语》是一部悲剧性的古典文学作品。即使是在源学的研究界,在跨越了几百年的研究长河中,鲜有学者使用过悲剧这两个字。
鲁迅先生在《再论雷锋塔的倒掉》一文中写过这样的一句话“悲剧就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源氏物语》中有太多美好的有价值的东西被毁灭掉,它是日本古典文学中绝无仅有的,描写新生的美好事物毁灭的悲剧。
至于为何长期研究的历史中难以见到从悲剧角度研究《源氏物语》的原因有以下三点。
其一,就宏观角度而言,在日本文学隶属的东方文学中,对于西方的悲剧概念的理解和认同存在着意识上的偏差,没有像西方随着悲剧的诞生产生系统的悲剧理论,因此,难以以系统的悲剧理论为依托,从悲剧的角度对这部作品进行研究和阐释。
其二,悲剧作品在不同民族,不同国家,不同地区产生和发展,由于历史条件的不尽相同,在思想内涵,人物类型,情节设置,审美特征等方面都会有不同的审美特征,难以用一个统一的标准来衡量和判断。
其三,具体到《源氏物语》这部作品,它本身具有独一无二的特殊性。这种特殊性在日本文学研究界的表现有两点:
第一,这部作品在日本文学史具有无人可及的至尊的地位。
川端康成曾在诺贝尔文学奖的授奖仪式的演讲词中透露出对于日本民族和这个民族有关的文学的深沉的爱并毫不掩饰的表达了作为一名日本民族的作家对《源氏物语》的崇敬之情。他说:“《源氏物语》从古至今始终是日本小说的巅峰。即使到了现在没有一部作品能够与之比肩……。
几百年来,日本小说无不憧憬、模仿和改编这部不朽之作。”一部《源氏物语》令整个日本民族整整自豪了十个世纪,很多文学研究者也自然明白在日本这个国家悲剧是不太发展的,所以缺少勇气将它定义为一部悲剧的作品。
第二,研究视角相对固定,难以推陈出新,格物鼎新。
在日本江户时代(17世纪初)之前,《源氏物语》的研究绝大多数偏重于考证,其次就是模仿创作。1757年,日本最为著名的国文学家本居宣长的《<源氏物语>玉小栉》问世,他在书中指出:“此物语写尽天下物哀,令读者无不感喟至深”。
到此,“物哀”成了日本古典美学的一个重要的范畴,更加成为《源氏物语》的“法定”视角,无人敢越雷池一步。“‘物哀’实际上是日本式悲剧的一种独特风格。”表面上看,它所表达的是对四时风物的感念,世事无常的喟叹,是一种优美的审美情趣,具有悲哀意蕴,在深层次上讲,它与悲剧的形成有着密切的关系。
在我看来《源氏物语》是以宫廷贵族社会为舞台,揭露了社会矛盾,描述了新的美好事物的毁灭的悲剧,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这部作品如史料一般珍贵,是对当时社会生活的一种真实写照。
从女性角度探究《源氏物语》的悲剧意识可以分为两个大的方面,第一方面是从身为女性的作者本人进行探讨。
第二个方面是从作品中着重塑造出的与光源氏有着密切关系的十五个女性的角度进行探讨,选择在作品中占据重要分量的五位女性阐明她们各自的悲剧性。
对于紫式部本人的探讨包括两个角度,第一个角度是白居易的《长恨歌》对于紫式部的深刻影响,这一话题时常被中国的比较文学研究学者提及,当然,的确重要。
对于《源氏物语》,研究者一直有这样的评价,源氏物语——平安时代的长恨歌,日本式长恨歌。
源氏物语
一、悲剧从“头”开始
通过分析《源氏物语》的起首卷《桐壶》可以找到极为有力的证据。
开篇的第一句话“话说从前某一朝天皇时代”让人想到《长恨歌》中的第一句“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白居易的诗歌用的是以汉喻唐的手法,而紫式部的小说亦是没有直接道出具体朝代。
“后宫嫔妃甚多,其中有一更衣,出身并不高贵,却蒙的皇上的特别宠爱。”对应的是《长恨歌》中的这几句“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桐壶更衣获得了皇上的专宠,亦如唐明皇对于杨贵妃的专宠一样。
这样的宠爱发生在一个寻常百姓的身上也许会得到赞扬,但是发生在君王的身上是万万不行的,《长恨歌》中有这样的句子,“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这样的专宠让唐明皇荒废了政务,间接导致了安史之乱的发生。对于这样一个事件《源氏物语》中也有相关的语句进行了谈及,“连朝中高官贵族,也都不以为然,大家侧目而视,相与议论道:‘这等专宠真教人吃惊!唐朝就为了有此等事,弄得天下大乱。’这消息渐渐传遍全国,民间怨声载道,认为此乃十分可忧之事,将来难免闯出杨贵妃那样的滔天大祸来呢。”
在《源氏物语》成书的时代,日本文化受汉文化影响很深,上层社会对于“安史之乱”的爆发原因知道的极为详细。于是,专宠于一身的桐壶更衣处境极为艰难,进退维谷,步履维艰。
终于,桐壶更衣承受不住这样的宠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天皇得知她去世的消息反应《源氏物语》中是这样描写的“皇上一闻此言,心如刀割,神志恍惚,只是笼闭一室,枯坐凝思。”而《长恨歌》中面对着“六军不发”的窘境,唐明皇只能作出让高力士缢死杨贵妃的决定,“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病重的桐壶更衣随风而逝,对于皇上来说纵使他倾尽全力也是救不得的,只能无奈何地徒伤悲。
接下来写到的是桐壶更衣去世后,皇上对于她的无限的思念,在这里有对于《长恨歌》内容三处的直接引用。当然这种引用并不是刻意为之,与皇上御览宇多天皇绘制的《长恨歌》画册有很大关系。因为预览了画册所以发出以下的慨叹。
“皇上看了画册,觉得画中的杨贵妃的容貌,虽然出自名画家之手,但笔力有限,到底缺乏生趣。诗中说杨贵妃的面庞和眉毛似‘太液芙蓉未央柳’,固然比得确当,唐朝的装束也固然端丽优雅,但是,一回想桐壶更衣的妩媚温柔之姿,便觉得任何花鸟的颜色与声音都比不上了。”此为第一处。归归来池苑皆依旧,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面对着满池风中摇摆着的太液芙蓉,枝条飞舞的未央柳,皇上怎能不泪垂?
“皇上看了命妇呈上来的太君所赐之物,心想:‘这倘若是临邛道士探得了亡人居处而带回来的证物钿合金钗……’但作此空想也是枉然。便吟诗道:愿君化作鸿都客,探得香魂住处来。”此为第二处。
“以前晨夕相处,惯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之句,共交盟誓,此时都变成了空花泡影。天命如此,抱恨无穷!”此为第三处。
《长恨歌》描述的唐明皇李隆基和杨贵妃杨玉环的爱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欢乐美好的时光是短暂的,这样短暂的快乐在兵戎铁戟,刀光剑影中消失殆尽,纵使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夜半无人私语时还能相逢,允诺,早已经是阴阳两相阻隔。这样的一个悲剧,留给人们只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遗憾。
这样的开篇的引用也奠定了《源氏物语》全书的基调,悲从中来,令人无尽叹息。“《源氏物语》没有长恨歌那样的道德的批判,它所写的是纯粹的爱情与悲伤,展现了深刻的忧愁境界。”它参照、引用甚至以迭影的方式套用了《长恨歌》的框架以及在爱情方面的“长恨”的意识源泉,并将它置于日本平安朝文化的背景之下,使之得到了修正与拓展。
天海佑希好帅啊!二、作者的悲剧人生
紫式部的大半生是在薄幸中度过的。
她的所见所闻,以及她自身的人生体验,最多的恐怕是对幸福沦落成不幸的惊愕,怀疑,恐惧与绝望,这使得《源氏物语》的性格朝着悲剧的方向倾斜。紫式部三岁丧母演变为了源氏公子幼年丧母。在女儿贤子未满一岁的时候,丈夫藤原宣孝病逝,留她一人,寡居服丧,抚养长女。
身为人妻,在婚后不到两丧父守寡,这不得不说是她人生的又一悲剧。正因为这样的生活经历,她笔下男性社会权利的斗争,女性往往都是牺牲品。
虽然表面上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但是她们没有独立的人格,自由的婚姻,幸福的爱情,她们只是男性用于争权夺利的工具。
这也与平安时代的背景有很大的关系,新生阶级在与反动力量的斗争中处于劣势,他们以及与他们相关的因素在历史及生活的舞台上不得不成为悲剧的角色。悲剧很多的时候都表现为,新生的事物的破灭,美好的破灭,理想的破灭。
源氏物语三、五个典型女性的悲剧人生
十五个女性中择5个最为典型的形象来分析这部书的悲剧意识。
桐壶更衣,也就是上文提到的光源氏的生母,桐壶帝最宠爱的女人。因为专宠引起了其他人的嫉妒与忌恨,她们诽谤她,恶意地作弄她。在担惊受怕中过早的离开人世。
她的悲剧在于身份低微的她得到了与自己卑贱出身不相符的宠爱,为世人不能容忍,即使在死去之后,伤害桐壶更衣的始作俑者弘徽殿女御依然不肯善罢甘休,充满嘲讽的意味说道:“做了鬼还叫人不得安宁,这种宠爱真不得了啊!”
藤壶妃子是桐壶更衣后的出现的让皇上心情焕然一新的女性,是先帝的四公主,身份尊贵,享尽荣华,因为家庭背景的优渥,刚刚入宫因为酷似桐壶更衣的容貌赢得了宠爱,在众位嫔妃中赢得尊敬,这里足以看出平安时代的等级森严,因为家庭背景不同,在宫中的地位也不相同。
但是,藤壶妃子并不是幸福的,她与有恋母情结的源氏公子发生关系,之后怀上了源氏公子的孩子,孩子诞生下来成为后来的冷泉帝。
藤壶妃子因为与源氏公子的不伦之恋陷入深深的自责中,也是因为这种自责的无可救药,藤壶妃子只能遁入空门,寻找精神上的依托。她的悲剧在于没有把握好自己的位置,因为一时的意乱情迷而悔恨终生。
葵姬是源氏公子的结发妻子,出生于豪门望族左大臣之家,与源氏公子门当户对。她美丽端庄,可是缺少情趣。婚后难免受到源氏公子的冷落,在源氏公子寻花问柳时幽居深宅,固守着自己的骄傲不肯低头。她的悲剧在于,结了并非两厢情愿的婚姻,与并不称心如意的伴侣度过一生,为了不幸的无爱的婚姻挣扎苦恼,最后过早地结束自己的一生。
紫姬是光源氏心目中的“理想女性”。也是一个“幸福的悲剧性”人物。“在源氏公子的精心呵护下,紫姬的一生,犹如美丽的花朵。她因源氏公子而绽放,为源氏公子而芬芳。”
她是源氏公子无比自豪的高尚优雅的紫夫人。
她的悲剧在于,未接触过真正的尘世,源氏公子一手把她栽培成自己的妻子。她沐浴在爱海中却没有得到过充分的爱。源氏公子对她说过“我爱你胜过他人”,却没有对她说“我只爱你一个人”。
明石姬在多数人的眼中是非常幸运的,认为她是人生真正的胜利者,只是中等受领明石道人的女儿,却可以成为源氏公子的妻子。
她与源氏公子的女儿,明石小女公子也能够有幸成为皇后实在是光耀门楣。可是,她仍然是一位极赋有悲剧色彩的女性,嫁给流放须磨的源氏公子原非她所愿,而是她的攀龙附凤的父亲的如意算盘,她的骨子里始终是自卑的,没有完全的自尊意识,而生下来孩子之后,更是因为身份的低微,不能亲自抚养孩子,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有比这件事更让人痛苦的了。
因此,无论这些女性的外表是多么的光鲜亮丽,生活是多么的养尊处优,她们人生也只是一场悲剧。
《源氏物语》的悲剧意识还表现在宗教宿命的悲剧色彩十分明显,宿命论意识在作品中占据了主流。
紫式部笔下的人物到头来都以出家遁世或者死亡作为最终的解脱,只能说明紫式部有着较为强烈的宗教宿命思想,她不但没有能够实现某种超越,而且还深入到人物形象的内部,使之构成了悲剧发展的动力。
假如说“物哀”作为一种悲剧风格,也表现为悲剧冲突,那主要就是现世的情欲享受与深层次的悲观主义的矛盾冲突。
这种矛盾内向化,深刻地冲突了人物的精神世界。
《源氏物语》表现的悲剧意识是符合时代特征的,是对于平安时代的社会矛盾,上流社会冲突的反映,是一部在日本文学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悲剧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