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城高速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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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鸟伯乐“此地有鸟”PK赛七月征文，PK对象：执伞问晴
并不是每条道路都有自己的粉丝群，但是环城高速公路却值得拥有。虽然修建它是出于实用的目的，但是它却拥有着令人惊叹的美感。它是这座城市所有高速公路中的无冕之王。它的每个方向都有六个宽阔的车道，像流水一样划过一马平川的郊区，平整坚实的路肩、闪闪发光的指示牌、光滑吸音的路面，让人赏心悦目。它拥有四个服务站，这些服务站安静舒适，设有休息室、餐饮区和加油站。
这条路的粉丝们自称为“环行者”。他们并不关心环城高速公路的便利性和功能性，只是纯粹地享受在这条路上驾驶的乐趣。他们在社群里分享许多信息：最佳出行时间、最佳拍照地点、最美的餐厅老板娘，以及争论顺时针还是逆时针环路更有趣。网络上随即涌出了一批“环行者寡妇”，她们的丈夫宁可去环城高速公路上兜风，也不愿意待在家里。偶尔也有孩子抱怨自己成了“环行者弃儿”，但是这种抗议并不多见，大多数孩子都愿意跟着家长去兜风，许多孩子还参加了由“环行者”们自发的绘画和写作比赛。
“环行者”们还集资印刷了一部《环城高速公路手账本》，每个月份都配了一张由无人机拍摄的公路照片，底部配有文艺、忧伤的句子。例如，一月份的照片是一个明媚的、带有霜雾的早晨，沥青路面上还带着露珠，灯光也冷却出了一丝咖啡色，下面的文字写道：“车道像承诺一样滑像远方，水泥彩虹从头顶划过，我被光亮的黑色光环带着穿过山丘。”
三月份的照片是初春的一场大雨，闪电照亮了远处的云层，一对情侣在服务区共打一把雨伞。配上一行文字：“雨水打在车顶上，但我温暖而安全，听着挡风玻璃的雨刷平稳的呼吸声。”
四月份展示了一个傍晚的繁忙路口，并配有文字：“繁忙时刻，我们一起旅行，丝绸般的沥青路面轻轻抚平了拥堵的头痛。”
十二月份的照片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配文写着：“路灯在黑暗中闪烁。万物相连，没有上帝。我正在飞离地球，坠入虚空。”
环城高速公路最初并不是这么受人喜欢。当初拟定的路线首次公布时，有人指出预期的交通量过高、该地区的地势不适合修这样的高速公路、过于浪费国家财力。愤怒的人在网络上对第一辆推土机的到来表示不满，不愿意拆迁的老百姓在压路机前骂声一片。
交通部门继续推进项目的进行，最终这座城市被一条智能化的新高速公路包围。然而，尽管这条公路的落成证明了当初决策的正确，本可以因此邀功的领导们却一反常态地保持沉默。
私下里，他们忧心忡忡。在没有通知公众的情况下，交通部门已经开始调查：为什么在这条被设计为全世界最安全的高速公路上，会发生如此多的交通事故？令人摸不着头脑，即使在高峰期，弯道上的车辆也畅通无阻，但是周边却经常发生车祸，每次只涉及一辆车，而且经常造成人员死亡。汽车无缘无故地突然偏离路面，就像脱离旋转轨道的卫星那样被“甩”了出去，撞向它前面的物体。虽然交通流量基本保持稳定，但是交通部门的报告说，此类事件的数量却在悄无声息地增加。
调查小组试图找出环城高速上的事故多发路段，但徒劳无功，这些事故在时间和地点上都没有明显的规律。目击者只能描述他们看到一辆汽车突然冲出路面，直到撞上最近的障碍物才减速。司机无一例外地丧生，而幸存下来的人都无法回答问题，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们都陷入了植物人的状态。
如果问题不是出在道路上，那一定是出在驾驶员身上。交通部门紧急派出一批交警对路上的驾驶员随机进行驾驶习惯的调查，他们对能见度、路标和路面状况都表示很满意。只是有一个问题的答案稍有不同：“您此次出行的目的是什么？”大多数人是上班、送货或者外出旅游，但是也有一大部分人说他们“只是开车转转。”有几个人承认，他们在下高速之前忍不住多开了几圈。到了中午，有的人还没有去上班。还有一些人说，他们不止一次“错过”了出高速的路口。有一次，一名男子在凌晨被交警拦下，在询问时，他表示他五点钟就下班了，但之后一直在环城高速公路上“兜圈子”。
就在交通部门对驾驶员们的异常行为困惑不解的时候，环城高速公路上又发生了一起事故，警方终于得到了询问对象——一个意识清醒的幸存者。
星期六的下午，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出门看望朋友。丈夫开着车，妻子李月坐在副驾驶上，那天早上下了一场小雨，午后天空放晴。根据监控显示，他们的车在没有任何明显减速的情况下，飞快地穿过两条车道，越过路肩，冲下路堤，翻了一个跟头之后撞向了电线杆。尽管李月的腿部和盆骨受伤严重，她还是在汽车起火前爬出了车外，但是她的丈夫却葬身于燃烧的车中。
在医院醒来的李月接受了警方的询问。听说丈夫去世，李月在悲恸之余还是尽量保持冷静：“那天下午，我们出门前其实吵了一架。所以老赵，就是我老公，他一路上都一言不发。我们从七号路口上的环城高速公路，本来应该在五号路口下高速。但是他开过了五号路口，我不知道他是不小心，还是在生我的气。”
李月停顿了一下，警察等她平复情绪。
“他开过了路口以后，我跟他开玩笑说：‘你是不是想带我兜兜风？’可是他没有理我，等到下一个出口我提醒他该下高速了。可是他眼睛眨都不眨，扶着方向盘，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我不停地喊‘老赵，老赵’，他没有反应。我把手放在他面前晃了晃，他还是没有反应。我觉得特别奇怪，就在这个时候，他直接把车开出了路肩。”
说到这里，李月泣不成声，警察也没有办法继续提问，只好退出了病房。此时此刻，还有一群调查小组的人潜伏在“环行者”的社群里，对他们的发言进行了观察和记录。以下是他们提供的报告：
男性，40多岁，市场销售经理：
“我每天都会在回家的路上兜两圈，我觉得可以放松。”
女性，30多岁，公关顾问：
“这条路挺好的，也是用我们纳税人的钱修的，我每天跑在上面都有一种自豪感，所以我没事就多跑了几圈。”
男性，20多岁，大学毕业生：
“我一上路就想一直开下去，我女朋友把我家住成了狗窝，她还怀疑我有外遇。在家里打游戏不如在高速上兜几圈。”
女性，40多岁，画家：
“当我在环城高速公路上的时候，我感觉我是绝对自由的。我拥有这辆车，我拥有这条路，整个宇宙都好像是我的。反正就是这种感觉。”
老赵的尸检结果出来了，他在驾驶前没有饮酒，也没有服用药物。根据法医的判断，这场事故只能认定成意外。
环城高速公路上的警察提高了警惕，他们经常看到开车的人扶着方向盘，眼睛一眨不眨，显然与李月描述的老赵的“恍惚状态”非常相似。每当交警尾随他们，他们总是会迅速在下一个出口离开高速路，或者开到服务区去加油。他们没有违反任何规定，警察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更何况警察也不能无限期地跟踪每一辆可疑的车。调查小组的工作进展得非常缓慢，而且越来越没有意义，最后，交通部门只能发表如下声明：
“为了安全起见，请驾驶员不要在环城高速公路上开车逗留，这种行为有潜在风险。近期由于该行为引发的疲劳驾驶导致的交通事故时常发生。如果驾驶员有长时间驾驶的必要，请在进入环城高速公路前申请许可。违规驾驶引发的不良后果将全部由驾驶员承担。”
消息一出，民众们纷纷指责有关部门制造恐慌且不负责任。尤其是“环行者”们，他们义愤填膺地抗议自己无伤大雅的爱好被剥夺，还有人提出要到更高级的部门上访。
所有关于环城高速公路的事情都值得讨论，可是那些在车祸中丧生和陷入昏迷的人却鲜有人知，没有人关心在车祸中失去丈夫的李月和她的余生。
李月卖掉了房子，那是当初为了孩子上学买的学区房，她一个人还不了那么高的房贷。她带着女儿搬到了娘家，李月的娘家离女儿的学校有点远，她买了辆便宜的车接送孩子，用的是之前损毁的车得到的保险赔偿。为了能多挣点钱，除了正常的工作日上班，李月周末的时候会出门开网约车。虽然她起早贪黑地拉客人，但是生意并不好。她收到了不少差评，原因是她不愿意开车上环城高速公路，无论客人怎么要求，她都坚持带着客人在城中狭窄的小道里穿梭，把他们绕得头昏脑涨。
某一天，李月路过一个繁忙的十字路口，看见一个小伙子站在人来人往的路边，举着一个牌子。小伙子看起来20多岁，微胖的脸在两条举起的胳膊当中略微发红。李月开车又往前走了几米才看清楚牌子上的字：“为了你的安全，请不要使用环城高速公路出行。”李月看了几秒钟，后面的车鸣喇叭催促，她赶紧踩了一脚油门开走了。
第二天，第三天，李月都能看到这个小伙子，并不是在同样的路口，但是每次他都站在人群最多的地方。
第四天，李月照常接孩子放学，等红灯的时候，她又看见了这个小伙子举着牌子站在路边。李月发现了马路对面有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其中一个警察伸出胳膊指了一下举牌子的小伙子，对另一个警察说了几句话，然后两个人就匆匆上了过街天桥，朝马路对面走来。
“喂！那个举牌子的！”李月打开车窗，对着他大喊。
小伙子一脸疑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在叫我吗？”
“对，就是你！警察来了，快跑！”
小伙子迅速把他的牌子夹在腋下，东张西望，他还没有看到警察来的方向，所以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跑。红灯开始闪烁，即将变成绿灯。李月把胳膊伸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大喝一声：“快上车！”他急匆匆地钻了进去。绿灯亮了，李月踩下油门，小伙子这才看见了从天桥上跑下来的警察，他们对着远去的汽车直跺脚。
“谢谢姐，这回要不是遇见你，我又要被抓去‘关小黑屋’了。”
“他们抓过你啊？那你还不长点记性？”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干嘛非得举着这个牌子啊？”
“姐，你是‘环行者’吗？”
“我不是。”
“那我就跟你说实话了，环城高速公路有问题。我女朋友就是在那上面出的事故，我那天就坐在副驾驶上，我看着她握着方向盘，眼神一动不动，我喊她，她也不理我，就好像……”
“中邪了一样。”李月接过了他的话。
“姐，你怎么知道？”
“我老公也是这么没的，我那天也在车里。”
“你是李月？”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李月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警察来问我话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们带来的一沓资料上有你的名字。真没想到在这遇见你了！姐，你知不知道？在环城高速公路上出事故的人要么就没了，要么就瘫在医院里。只有咱俩还跟原来一样。”
“既然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那你还不好好珍惜？这是瞎折腾什么呢？”李月看了一眼他的牌子。
“我不服气啊，姐。环城高速公路那么危险，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乌泱泱的往上跑？不都是因为‘环行者’他们搞了那么多宣传？姐，我是尝到教训的人，我有义务把我知道的真相公之于众。姐，你跟我一起吧！”小伙子的脸上泛着热情的光。
“我可没时间举牌子，我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的。再说，你每天举着它不用工作吗？”
“我是个送外卖的，不接单的时候我就举牌子，我每天走街串巷，走到哪我就举到哪！”
李月这才注意到了他外套下的外卖员制服。
车停在了一所学校门口。李月说：“不好意思啊，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拉到这来了，我是来接孩子放学的。要不你在这等会？我接完孩子，再原路把你送回去。”
“不用了，姐，你去忙你的，我一会自己回去就行。”
李月走到学校门口，几分钟后，她的女儿出来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蹦蹦跳跳地跑来，而是一边朝李月走，一边看着远处。李月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那个小伙子站在接孩子的家长中间，又举起了牌子。
女儿一边走一边说：“妈，那个人看着有点眼熟。”
“是吗？你在哪见过？”
“好像在网上看到过，他好像叫什么……反环派？”
李月回家以后搜索了“反环派”，印入眼帘的第一张照片就是今天遇到的小伙子，他叫郭大力。每天除了上街举牌子以外，他也在网络上发布一些文章，讲述他和女朋友出车祸的经历，并且提醒读者不要开车上环城高速公路。虽然有一些人支持他，不过更多的人是在观看“环行者”和“反环派”之间的唇枪舌战。
郭大力除了在街上举牌子、在网上发文章，他还时常去探望那些在医院陷入植物人状态的车祸幸存者。他们似乎对周边的声音、光线、气味的变化都尚有反应，比如眨眨眼睛，或者晃晃脑袋。郭大力盼望着他们之中能有人恢复意识，和他一起去宣传环城高速公路的危险性。
有一次李月开车经过一个环岛，看见一群人围在路边，仿佛在举行什么活动。通常李月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可是她猛然发现了人群中的郭大力。李月把车停在路边，走过去拍了一下郭大力的肩膀。
“姐，你也来看比赛啊？”
“什么比赛？”
“就是‘环行者’举行的比赛，一群人从同一个路口上环形高速公路，谁在下来之前绕的圈数最少算谁赢。姐，你说他们到底为啥这么喜欢跑这条路？”
“我不知道。我不关心这些。不过你要小心啊，在这里举牌子可能会惹‘环行者’不高兴。”
“你放心吧，我今天没打算举牌子，我就是来看看。”
李月又跟他嘱咐了几句话就走了，她在工作的间隙偶尔查看环城高速公路上赛车的事情。比赛的获奖者并没有被公开，但是比赛引发的车祸再次引起了交通部门的关注，不久后他们又发出了一则声明：
“近期由于本市群众私自举行类似汽车竞速的比赛，导致环城高速公路上发生多起交通事故。即日起，交通部门将严厉打击该类比赛及相关活动，并追究活动参与者的全部法律责任。请广大市民文明出行，注意安全。”
环城高速公路的名气不减反增，甚至有外地人不辞辛苦来到这座城市一睹它的风采。他们在环城高速公路上拍照打卡，周边的市民在各个高速出口旁边支起小摊子，出售环城高速公路的周边产品，有之前“环行者”们制作的手账本，还有印着公路照片的短袖衫、冰箱贴、明信片。就连李月的妈妈都说：“好想去那里看一看，是不是真的像别人说得那么好。”李月的眉毛一扬：“不许去，你忘了孩子的爸爸怎么走的吗？”
李月有一阵子没在街上看到举牌子的郭大力了，就在李月以为他已经放弃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李月女儿的学校门口。他没有举那块牌子。
“你怎么上这来了？”
“我是来等你的。”郭大力说：“姐，我要去高级部门上访了，我得让上面的人知道那条路上出了多少事故。我今天是来跟你告别的。”
李月睁大了眼睛：“你真的要去吗？”
“当然是真的，我的行李都收拾好了，今晚就出发。”
“好吧。你坐飞机还是火车？”
“我开车去。坐公共交通工具的话，我怕他们盯上我的行踪。”
“他们是谁？‘环行者’吗？”
“有可能吧，他们往我家门缝底下塞了封恐吓信，说我要是继续做这些事，就整我家人。”
“那你还去？你家人知道吗？”
“他们不知道。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你看，我的车都买了，就在这。”郭大力拍了拍身后的黑色小轿车，车牌尾号是7745：“看，朋友卖给我的，虽然是二手车，不过跑起来没问题。”
“看来你是真的要去啊。”李月把手放在车顶上，光亮的车身映着她的倒影：“今晚你上了城际高速以后，记得告诉我一声，到了那边以后，也告诉我一声。”
“行，咱俩互相留个联系方式。”
郭大力是九点出发的，到了十点半李月还是没有收到他的消息。李月给他发了信息：“你出城了吗？”可是没有收到任何回复。李月心里有些不安，她决定去城际高速的收费站口看看。
下了一座高架桥，李月记得很清楚，再往前走两公里就是城际高速的收费站了。这条路的右边是一条匝道，连接着那个刻骨铭心的七号路口。
路灯下，有人踩着梯子在道路交通指示牌上作业。“大晚上的修路牌？”李月心想，她抬头看了一下路牌上的字，脸色大变。她赶紧拿出手机给郭大力打电话，这才发现信号格居然是空的，之前发给郭大力的信息底下写着“发送失败”。她打开了右转向灯，驶入七号路口，一头扎进了环城高速公路。
一阵惬意的、暖暖的气息逐渐升起，李月眼前的仿佛不是公路，而是她小时候放学回家的土路。她推开家门，妈妈正在厨房里，看到她回来了，递给她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李月记得那个烤红薯的味道，她吃着吃着，感到一阵困意。
“啪！”李月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下：“不能睡！”她把车里的音乐打开，调到最大声，集中精力寻找那辆尾号7745的黑色轿车。
不知道过了多久，郭大力的车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他开得并不快，李月踩了一脚油门，进入他左边的车道。她打开车窗大喊：“郭大力！醒醒！郭大力！”李月的手不断地拍打着鸣笛的按钮，她的车跟她一样发出疯狂的吼叫。
郭大力一动不动地扶着方向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李月把手中的方向盘顺时针转了小半圈，又迅速拉回原位，“咣！”她的车撞了一下郭大力的车，郭大力的头抬了起来，又慢慢沉了下去。“咣！”李月又撞了一次，郭大力似乎反应过来，他的车减速了，李月又开始大喊。
前面一百米处有一个出口，李月拿出了背水一战的架势，再次撞向郭大力的车。
最后还剩二十几米的关头，郭大力的车闪起了右转向灯，减速驶向了高速公路出口，李月也紧随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开下了匝道，外面是一条郊区的小路，已经是凌晨了，路上空无人影。
车停了，郭大力慢慢走了出来，他恍恍惚惚地走到路边，一屁股坐在路沿上放声大哭，那是一种混合着怨恨、委屈和劫后余生的哭声。
他哭完了，李月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拧开瓶盖“咕咚”喝了一大口：“谢谢姐，这次多亏你了！我今晚手机一直没信号，用不了导航，我只能跟着路牌走，竟然走上了环城高速公路！”
“不赖你。他们把路牌换了，我经过的时候他们正准备换回来。我的手机也一直没信号，可能也是他们干的。”
“我可太傻了！差点把命送了。”
晚风习习，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
“大力，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老公是怎么走的？”
“不是在环城高速公路上出的事故吗？跟我的女朋友一样。”
“对。”李月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撞车以后他还活着，他的眼睛是睁着的。我喊了他好几次，他都没反应。我知道我们必须得下车，车随时可能爆炸。可是中间隔着气囊，我就打算先下去，然后绕到他那边把他弄出来。我的整个下半身都使不上力气，我费了半天劲爬出了车。然后，我听到他在我身后说‘快走’。”
郭大力宛如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听着。
“我回头喊：‘老赵，快下车。’他还是没有动，我又接着喊，过了一会他说：‘快走，再不走，孩子就成孤儿了。’我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我一边往远处爬，一边哭。突然就听到身后‘砰’的一声，车子爆炸了。”李月的脸上挂着眼泪：“我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
郭大力听完李月的话，再也忍不住了，他把脸埋在手心里哭：“我女朋友才22岁啊，多好的人啊，太没天理了！我太不甘心了！”他呜咽了一阵子：“如果不为她做点什么，我都觉得对不起她。”
风把两个哭泣的声音带到了遥远的地方。
“大力，你做什么我都不反对你，今天晚上咱俩差点都没命了。我就想告诉你，走了的人已经走了，咱们既然活下来了，就得好好活着。我知道，咱们不可能跟原来一样了，但是，不一样的人，就有不一样的活法。你明白吗？”
郭大力没有说话，他的脸上还满是泪水。
夜越来越深了，薄薄的雾气悄然而至。李月拍了拍郭大力的肩膀：“我得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郭大力点了点头。
李月的车钻进了夜雾里。她打开车里的音乐，她跟老赵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餐厅里就放着这首歌。老赵说，这首歌听着让人想要浪迹天涯。
第二天清晨，机场里有一个穿着带帽衫的男人走向了值机柜台。漂亮的工作人员说：“你好，请出示您的证件。”
他递了过去。
“你好，郭先生，请问有行李需要托运吗？”
“没有。”
“好的，请稍等。”她的脸上带着职业的微笑：“这是您的登机牌和证件，祝您旅途愉快！”
几年以后，使用环城高速公路出行的人只剩下“环行者”们。真正需要上班、送货的人都沿着曲折的城中路线行驶，避开这条扫兴的高速公路。但是环城高速公路上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它本身已经成为一个目的地，成为无处可去的人们的目的地。它环绕着这座伟大的城市，像一条沥青的绳索，压在纵横交错的城市血管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