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老母亲泪眼滂沱,饱经风霜瘦如枯枝黝黑的双手举的高高的捧着儿子的脸,慌忙的摸着眉毛、嘴巴、鼻子、头发……颤抖的嘴唇说不出一句话。许久许久,老母亲的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方−啊−你−怎−么−才−回−来?妈−妈……”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
比母亲高两个头的儿子泪流满脸,一声不吭,强壮有力的双手扶着年近古稀颤颤巍巍白发苍苍的母亲,他想叫一声“妈”,几次开口,声音戛然而止。母亲情不自已,他更是悔恨万分,情不自控。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来,双膝重重的砸在地上,抱住母亲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妈,对不起。”
旁边站着的大哥大嫂掩面而泣,见弟弟跪下来大嫂连忙走过去准备扶起来,却被大哥拽住,任凭弟弟和母亲抱成一团号啕大哭。
这是一个仲夏的深夜,泥砖砌的房子和未铺上砖的土地在一个老式电灯泡下显得更加昏暗,屋顶用报纸糊着一层“天花板”,墙上用牛皮纸堵着原来通烟囱的洞。
屋里一张足够五六个成年人睡的大炕,上面铺着一条淡蓝色横条纹的的确良炕单,隐约看得见炕单上的一些水渍印。
炕上放着两床被子、两张褥子,角落里还躺着一把专门扫炕的小苕帚。
炕的前面是一张已经掉了漆的小茶几,旁边有一张完全塌陷了的三人沙发,发黑的黄色海绵露在外面。
沙发旁边是一架冰冷的炉子,因为夏天,已是许久不用。炉子上面放着一只红色的暖水壶和几个陶瓷水杯。
大约半个小时后,母亲和儿子渐渐平静,大哥大嫂过去分别扶母亲和弟弟。弟弟站起来弯着身子,一只手帮母亲擦脸上的泪,一只手搀扶着母亲,大哥在旁边扶着弟弟的胳膊肘说了一句“回来了就好,去沙发上坐吧”。
大嫂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珠走去炉子那边准备倒水,大哥在旁边倚着沙发站着。弟弟和母亲四只手放在一起,紧紧地攥着。
大哥刚想开口,弟弟却哽咽先问到“妈,你的眼睛……”。
母亲拍了拍儿子的手,露出了慈祥又苦涩的笑容“你回来就好了,你回来就好了”。
大哥接住了大嫂拿过来的水杯放在茶几上,半低着头,“你离开家这二十年,杳无音讯,我们听说你去当兵了,以为你早殁了。妈天天以泪洗面,思念成疾,后来人都恍惚了。前几年隔壁的先春回来,说在新疆远远的看见了你,说你在摘棉花。妈又天天盼着你回来,你又不来个信打个电话,哪怕带个话也行,这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妈的眼睛也哭瞎了”。
一家人望着母亲沉默了。
母亲的眼泪又顺着脸颊而下。
弟弟望着母亲沟壑纵横的脸,再一次挤出了四个字“妈,对不起”。
母亲顺着儿子的胳膊摸上去再一次捧着儿子的脸“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我的儿子也大了,当初你离家出走时才15岁,现在脸上都有胡子了。”说完,母亲放下双手,再一次摸到儿子的双手,轻轻拍了拍,“现在,你阿大(父亲)已经殁了,没人再打你,再骂你了。我知道你气性大,想读书,当时你阿大实在没办法啊,你大哥出门打工,我身体又不好,地是咱们的根啊,你不听话不肯去种地,你阿大急了才打……”。
“妈我知道,我知道,我对不起阿大……”,弟弟捧着母亲的手头伏在上面又是一阵哭泣。
“阿大三年前走的,走前两天还坐在大门口,说你快回来了……”,大哥哽咽着颤抖着声音说“他也想你啊”。
站在旁边的大嫂走到沙发的另一侧,拿起桌上的水杯,递到母亲手里,“阿妈,这么晚了,你先把药吃了吧。”
刚被大哥带动着想哭的母亲被大嫂转移了注意力,摆摆手示意不用,把头转到弟弟到方向,“方啊,这些年你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