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兵神圣 不容侵犯
对新兵而言,站岗不是苦差而是一件美事。因为带我们的班长说“新兵蛋子军衔帽徽都没有,单独出去要被纠察当逃兵抓,什么时候能上哨了,才算是一个合格的兵”。
初入军校,营门主哨盯着惶恐不安的我们大声喝止“退回去,走警戒线外小门,出示证件放行”。啧啧,56半自动步枪带三棱枪刺,戴着白手套的左手一挥一定,帅的不要不要的。
新兵没有授衔,乖乖的站内卫哨。站岗没枪么?做梦!红缨枪都没有,扎根武装带就算齐整了。站岗不是该站么?对不起,辛苦还轮不到你,老实坐着,接电话、拖地、擦玻璃。最大的好处是紧急集合时你正好站岗,看着同学们跌跌撞撞往外跑时表情假装严肃内心却有着小确幸,看着浑身蒸腾着雾气的战友五公里负重跑回来时才觉得有些侥幸抽离的不安。
授衔了,大红色的肩章,金灿灿的帽徽领花,终于比白板洋气不少。自己喜庆的不行,老兵一看就是小嫩瓜。终于可以上岗了,高兴!可还是没枪,从不那么重要的家属区后门岗开始站起。新兵呆傻,不敢斜眼偷看漂亮的家属,直愣愣齐步走过去,直愣愣齐步走回来,大家都放心。应变能力弱,军姿素质差,白天还轮不上,夜岗!百无聊赖又无人问津,只能在岗亭之间齐步、正步、跑步、转体,即算加练也算休闲。
大一进大二,摸了真枪开过火了。弹药库、装甲车场、机关大楼,越来越要害,越来越被看重。所以在弹药库门口把玩刺刀被查岗干部批评;在装甲车场因为失恋难受而被蛊惑着抽了人生第一支烟;在办公大楼宽敞的大厅里来回滑翔,难得一块不长地蒺藜的光滑地面,卧姿匍匐前进,快速滑跃出枪,训练场上的差距就靠这一个半小时的“加餐”拉开了。
大三,肩章被汗渍浸成了暗紫色,除了纠察班的班长们不敢惹,打篮球抢场地,外出挤校车,哪怕是大澡堂子里占水龙头也都多了不少底气。轮到了全院最牛最炫最威风的正门哨岗,一正一副,主哨持枪、副哨携弹,风光无限。终于可以像三年前老学员那样对新来的长发学生们展现威仪,引来羡慕赞叹;偶尔看到漂亮姑娘路过,神色不改,可也能用黑眼珠子不动的余光“挂挂眼科”。枪托冲前、刺刀顶天,擦的蹭亮的皮鞋前面便立着那块“卫兵神圣、不容侵犯”白底红字警示牌。素质过硬、形象挺拔、毅力超群,才终于配得上做这军事重地的门面。
可营门主哨没那么容易站。冬天,白天零度,换哨的忘了通知接班的,2小时站成了4小时,不能动、不能动,手指头扣着板机使劲捏,掐裂了指甲也得攒一口活力续命;脚趾头拼命抓地,再累也不能从哨台上跌下来。还是冬天,夜哨,信不信零下五度和零下十五度体感无区别?戴了涨鼓鼓的两副手套,可还是寒气彻骨。立得久了,手心里冒了汗,顺着纤维往外一透,结结实实和钢制的枪身粘在一起,却全无知觉。下哨时手套一脱,一层血皮滋啦啦撕扯下来。
卫兵神圣 不容侵犯大四,肩章暗紫?小意思啦!真正的老兵肩章是脱了绒挂了丝的,越破旧资历越老。纠察班的战士知道平时作恶太多,过去的四年里没少欺负人,这帮马上要当干部的主子还是不惹为好,遇见反倒颠倒了强弱态势拐弯绕行。营门岗的快感和痛感都体会够了,站哨也来点开心自在的。
游动哨、暗哨,美其名曰巡逻潜伏,实则没几个不往通信站跑,一呆就十分钟不走的。军校四年,鬼知道上了个清一色和尚的男校。通信站的窗帘厚,偷窥就别想了,1950年就建校的老副兵团级单位,谁不知道男兵有多孤苦凄惨。可是在这里游着走,听着洗漱时女兵哼唱《军中绿花》和《天黑黑》也惬意非常。顺着值班室昏暗的灯光瞅过去,蚊虫飞蛾扑腾着的白灯罩下,也有朵真正的军中绿花对着你嗔笑。
毕业前考核拉练,连续十几天的野战演习加长途奔袭,四年的钢火淬炼得如何,全靠这骨髓里榨油的极限组合拳检验。都说红军飞夺泸定桥日行百里,据说那时七八个人一条枪。到了我们这代军人,枪是不缺了,昼夜连续负重行军97公里,相当于日行200里(华里),扛不住的广西战友撂了挑子,枪往身边一扔,毙了也不走了。
可夜里还得站岗,模拟实战环境的演习哪有不站岗的道理。装甲车底部一股柴油机油味,可沾满泥土的负重轮挡着风,春寒料峭的冻土地上难得找这么个避风港,一个班的战友盖着毡布还能抱团取暖。一早排好了站岗顺序,站完岗的从车前头躺下一滚,一个挤一个把尾巴处的战友挤出去接班。一夜就这么滚来滚去从车头滚到车位,从一个天明滚进另一个天明。老兵的智慧都在这求生苟活的细枝末节里了。
卫兵神圣 不容侵犯卫兵神圣,不容侵犯。军装脱了好几年,才回想起大多时候也就只是个哨兵。算得上卫兵的,也就那么短短一瞬。可不是卫兵了,做过梦、使过劲、动过脑、拼过命,也不该随便被人欺负蔑视,仪式感永远得端着,神圣感也不能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