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菜

昨天中午做了一个雪菜肉丝。 一边做， 一边忆起我妈年轻的时候时常自己腌雪菜。现在想起那是好遥远的事情了。

和我父母、哥哥共同生活的记忆差不多就在那段住在十号楼的日子。楼前面是很大的草坪，再往南是口更大面积的水塘，环绕着草坪和水塘的是今天的伏虎山，现在南华的水塔山。

十号楼是个筒子楼，四层高。  一条走廊从东到西贯穿其中，把房间们分为门对门的南屋和北屋。东西两头也是贯通的， 北面等距安排了两个楼梯间，还有两个厕所间， 还有两个公共水房，还有三户共用的厨房若干间，间或有家庭住房， 比如我家就是十号楼一楼从西边数的第四间，南屋和北屋都是我们家的。 三户共用的厨房里并没有水， 洗米洗菜洗碗都要端到公共水房去，当然洗衣服也在公共水房里。

在雪里蕻收获的季节， 我妈买很多雪里蕻。 她买菜回来， 一般是放在厨房里， 还需端去公共水房清洗，然后再端到草坪上去晒，一定是满头大汗吧， 但我没有一点点有关她做这么多重活的脸上的印象，只是记得她喊我们帮忙的急切。我们也帮不了啥， 递个菜，让她挂上晒衣绳之类， 跟在她身后，听她埋怨，抑或后来我也能帮忙抬盆子之类。

年轻时候的我妈是风风火火地忙着，工作上就不谈了。 当时她上班的地方在现在的南华一教学楼一楼， 要强的她把工作看得很重，忙里忙外，出差，结账，汇报。。。北京-衡阳之间工作往来很多。 家里呢， 也是忙忙碌碌，还是总想着什么地方可以节省点， 比如一定要晴天，还得是雪菜便宜的时候，她去买来很多新鲜的雪里蕻。

我现在想起这些，作为一个上班的女人，要一大早从西村，当时我们把研究所及住户这边叫做西村，设计院及住户那边叫做东村。 从西村走到东村，走出大门，再走到汽车西站，在一群菜贩中选择好的，价格合适的， 还需要讨价还价，然后弄回家来这么多菜， 还要在合适的时间段， 通常是中午下班后把雪里蕻洗好晒出去， 同时还要做好中午我们家的饭菜，现在的人无法想到当时还是用的煤火炉，煮饭很耗时间的，还要确保火是生起来的。 有时候也会碰上火灭了， 重新生火，饭都没做出来，就到上班时间了。 他们这时候做父母还是真累， 不光心累，身也累！

你也可能问我爸爸为什么不做。 不是不做， 而是他时常出差去现场， 一年能有 7、8个月没在家，就算他在家，很多事情我妈也舍不得让我爸做， 她还是觉得我爸是忙大事的人，上班出差和写作，就够爸爸忙。 现在还是能深切地感觉到作为女人，她在生活中的韧性和吃苦耐劳。

她在家里喜欢做的菜不多，主打吃饱就行。 但她做的饭菜还是有一些上海特点的， 比如说喜欢泡饭，虾米、笋干、香煎带鱼和糖藕。但她言辞间从没有怀念过某个上海菜， 而是很接受我老家和衡阳本地菜。  我曾经和她一起去过北京， 当时住在核工业的招待所里， 她也是很适应北京风味的伙食。在昆明的时候她也是很喜欢昆明当地的菜。 她就是个对吃没有要求，努力干活不矫情的人。

2010年我陪父母去上海看世博会。 有天在街上，她看到橱窗里的烤麸，留恋地望着，买了， 说烤麸好吃，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喜欢一个上海菜点的言行，原来年幼年轻时候的味蕾是一直这样潜伏在身体里的。也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说喜欢上海。 当时我们在一个上海街心花园， 她环顾四周花红草绿，赞叹说上海真好，原来她作为上海人其实也还是觉得好，而不是口上一直地否定的。她说 每年能来上海住上几个月就好，不用买房， 租房就好了， 让你爸爸的老板来租就好。 她也就是说说。 实际上父亲的老板确实曾经是长时间地给父亲租房在上海工作， 只不过母亲也一直在腾冲打工而已。我妈不是个舍得不挣钱单单跑到上海来的人，就是这样一个接受命运也非常努力的女人。

2022年春节， 我其实也已经意识到她得了阿尔茨海默病， 我想带她到苏州住一阵，也好方便有空带她去上海。 她说以后肯定会去， 现在不行。 我当时就伤心不已。当时还在疫情期间， 我给她买了一个新的老人机，并重新给她联系上她的老同事， 亲戚， 和在昆明的老邻居， 让他们互相间通话交流分散点她的孤单。 好多事也是只能接受吧。 就像她目前住院也一年了， 一点点衰老和病重着。

想起她克勤克俭的日子里， 我给她买了触屏的新手机，教她用微信，带她出去旅游，带她出去吃饭住酒店， 她不喜欢玩， 每每觉得花钱负疚，但事后还是时常提起跟我一起玩的高兴和触屏手机的好。

人生， 就像现在的雪菜一样，高兴是点缀。

当我意识到我在想她，因为她病情可能比我4月份去看她的时候更重了， 我却没有去接她，也没有过去多陪她， 身不由己算个理由，但难过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