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的书房

《未来简史》翻书笔记

2017-06-09  本文已影响84人  马文Marvin

作者:尤瓦尔·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
译者:林俊宏
原著名称:《Homo Deus:A Brief History of Tomorrow》
出版:中信出版社,2017年2月
原著出版时间:2015年
来源:下载的 mobi 版本
豆瓣评分:8.5(6051人评价)

赫拉利的《人类简史》写的非常的好,短短三年之内要撰写另一个书,既要满足老读者的高预期,也要满足新读者的直接理解,绝非易事,赫拉利在这方面平衡的算不错,内容虽然有蛮多部分的重叠,但是新提供的知识,已足以满足老读者的最低需求

有很多人都会作者提出的数据主义(Dataism)提出质疑,包括盖茨和我的若干好友,未来的社会是否会走向隐私保护的对立面,人类因为越来越开放数据而获取的益处,远远大于数据孤岛的难处和数据泄露的痛楚呢,我觉得是的,隐私在未来(作者说需要一百年甚至数百年)会变得越来越不重要,而开放的价值,确实是越来越明显的,在我看来,数据主义并不是一种理念而是一种趋势

我更认可的理念是学习主义(Learnism - 我自己编的一个单词),我相信人类目前所掌握的知识,对于未来而言,依然是微不足道的,现今每个人类个体所掌握的知识,对于人类所拥有的所有知识而言,也是非常有限的,学习主义是一种很好的,带个人「快乐」的理念,赫拉利在书中有这样的描述:

由于我们无法预知2030年或2040年的就业形势,现在也就不知道该如何教育下一代。等到孩子长到40岁,他们在学校学的一切知识可能都已经过时。传统上,人生主要分为两大时期:学习期,再加上之后的工作期。但这种传统模式很快就会彻底过时,想要不被淘汰只有一条路:一辈子不断学习,不断打造全新的自己。只不过,许多人,甚至是大多数人,大概都做不到这一点。

简而言之,学习主义可以归属于对「终身学习理念」的系统性理性论述~

摘录:

2015年,医生宣布发现一种全新的抗生素“Teixobactin”,目前细菌对它尚无抗药性。一些学者相信,在与强抗药性细菌的这场战役中,Teixobactin很有可能扮演着扭转乾坤的角色。

虽然是少数,但已有越来越多的科学家和思想家公开表示,现代科学的代表任务就是要战胜死亡、赋予人类永恒的青春。著名的人物包括老年病学家奥布里·德格雷(Aubrey de Grey),以及博学家、发明家雷·库兹韦尔(Ray Kurzweil,曾获得1999年美国国家科技创新奖章)。2012年,库兹韦尔被谷歌任命为工程总监,一年后谷歌成立子公司Calico,明确指定其使命就是要“挑战死亡”。 2009年,谷歌任命相信人能长生不死的比尔·马里斯(Bill Maris)担任创投公司谷歌风投(Google Ventures)的首席执行官。2015年1月接受采访时,马里斯说:“如果你今天问我,人是否有可能活到500岁,我的答案是肯定的。”马里斯这番豪言壮语的背后,是巨额资金的支持。谷歌风投的总投资金额高达20亿美元,其中36%将投入生命科技新创公司,包括几项颇具雄心的寿命延长计划。马里斯用橄榄球打比方,解释这场与死亡的对决:“我们不只是要前进几码,而是要赢下这场比赛。”为什么?马里斯说:“因为活着比死好啊。”
许多硅谷巨擘都抱有这样的梦想。贝宝公司(PayPal)共同创始人彼得·蒂尔(Peter Thiel)最近就承认,他希望永远活下去。他解释道:“我认为,处理(死亡)的方式大概有三种:接受死亡、拒绝死亡、对抗死亡。我觉得社会上大多数人不是拒绝就是接受,而我宁愿和它对抗。”很多人可能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就是一个不成熟的幻想。但蒂尔可不是什么可以小看的人物,他是硅谷顶尖的成功创业者,其影响力惊人,仅私人财富估计就有22亿美元。 我们已经可以感受到山雨欲来:人类不再平等,不死就在眼前。
某些领域的进展飞快,例如基因工程、再生医学和纳米科技,也让预言越来越趋向乐观。有专家认为,人类到了2200年就能打败死亡,也有人认为是2100年。库兹韦尔和德格雷甚至更为乐观,他们认为到了2050年,只要身体健康,钞票也够多,人类都可以大约每10年骗过死神一次,从而长生不死。他们想的方式是我们大约10年接受一次全面治疗,除了医治疾病,也让衰老的组织再生,并让手、眼、脑都得到升级。而在下次治疗之前,医生已经又发明出各种新药、升级方式和小装置了。如果库兹韦尔和德格雷说得没错,很可能已经有一些这样的不死人就走在你身边的路上——至少是你刚好走在华尔街或第五大道的时候。

再来看职业生涯。今天,我们假设人会在一二十岁时学会某种专业,然后一生都奉献在这个专业上。当然,人就算到了四五十岁还是会学到新知识,这里我们只是把人生大致分成“学习阶段”以及之后的“工作阶段”。但如果人能活到150岁,这套系统就不管用了,特别是这个世界还不断出现震撼世界的新科技。人类的职业生涯将会比现在长得多,甚至到了90岁仍然必须每天学习新知识。
与此同时,人类也不会在65岁就退休,给新一代实现他们创新的想法和期望让路。物理学家马克斯·普朗克(Max Planck)有句名言:科学在一次一次的葬礼中进步。他所说的是,必须等到一个世代离去,新的理论才有机会铲除旧的理论。此种现象绝非科学独有。

因此,就算我们在有生之年还无法达到永生,这场与死亡的战争仍有可能是接下来这个世纪的旗舰计划。考虑到我们对于“生命神圣”的信念、整个科学界的动向,再加上最重要的资本主义经济的需求,一场对死亡的无情战争似乎已不可避免。我们的意识形态看重人类的生命,绝不允许我们轻易接受人类死亡。只要人是出于某种原因而死,我们就会努力战胜这种原因。
对于这项挑战,科学界和资本主义经济绝对乐于应对。只要让他们获得新发现、赢得巨大利润,大多数的科学家和银行家并不在乎要做的是什么事情。有谁能想到比战胜死亡更令人兴奋的科学议题,又有什么是比永葆青春更有前景的市场?如果你已年过40岁,请闭上眼睛一分钟,回想自己25岁时的身体状况,不只是想起外表,更会想起当时那种感觉。如果能让你回到当时的状态,你愿意付出多少金钱?当然,有些人会对此不屑一顾,但愿意不惜一切的顾客也必然不在少数,足以构成一个无限大的市场。
如果这些还不够,单就对死亡的恐惧这一点,就已经深植在多数人的心中,足以推动向死亡宣战。只要人们认为死亡不可避免,就会从小训练自己压抑想要永生不死的欲望,或是驾驭这种欲望,将其运用到其他的目标上。正是因为人们渴求永生不死,才能谱出“不朽”的交响曲,在战争中奋力争取“永恒的荣耀”,甚至愿意牺牲生命,希望自己的灵魂能“在天堂享受永恒的幸福”。不论是艺术的创造、政治的投入,还是宗教的虔诚,很大部分其实正是由对死亡的恐惧所推动的。
伍迪·艾伦(Woody Allen)就从对死亡的恐惧发展出灿烂的职业生涯。曾有人问他,是否想在大银幕上永远活下去。他回答:“我宁可活在我的公寓里。”接着他又说:“我并不想靠作品来达成永生,我希望靠的是我不要死。”不论是永恒的荣耀、全国性的悼念会,还是对天堂的梦想,都很难替代像伍迪·艾伦这种人真正想要的:不要死。一旦人们觉得(不论理由充分与否)有很好的机会能躲避死亡,求生的渴望就不会让他们再去承担艺术、意识形态或宗教这样的重担,于是引起如雪崩般的连锁反应。

2015年年初,斯德哥尔摩一家高科技公司Epicenter有数百名员工在手中植入了芯片。这个芯片大约米粒大小,存有个人安全信息,只要他们挥挥手,就能打开门或操作复印机。他们希望很快也能用这种方式来付款。汉纳斯·肖布拉德(Hannes Sjoblad)是这一芯片的幕后技术人员之一,他解释道:“我们已经随时在与科技互动,但现在搞得手忙脚乱,得输入各种个人身份识别码和密码。如果能用手一摸就好,岂不是轻松自在?”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用到互联网的那一天。那是在1993年,当时我读中学,和几个哥们儿去找朋友伊多(他现在是个计算机科学家)打乒乓球。伊多当时已经很痴迷计算机,在打开乒乓球台之前,他坚持让我们看一项最新的奇迹。他把电话线接到计算机上,按下几个键。大约一分钟,我们只听到一连串吱吱声、尖叫声、嗡嗡声,然后就是一片沉默。失败。我们不停地咕哝着发着牢骚,伊多又试了一次。再一次。再一次。最后他终于发出欢呼,宣布自己已经把计算机链接到附近一所大学的中央计算机中心了。我们问:“哦,那中央计算机里有什么啊?”他承认:“这个……现在还什么都没有。但什么都可以放进去。”我们问:“放什么?”他说:“我也不知道,但就是什么都可以放啊。”当时听起来这实在没什么意思。于是我们打了乒乓球,而且接下来几周有了新的乐子,就是嘲笑伊多,笑他的想法有多荒谬。在我提笔写下这段故事的时候,它不过是不到25年前的事。再过25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从字面来看,英文的“individual”(个体、个人)指的就是无法(in-)再分割(divide)的东西。于是,说自己是个“in-dividual”,也就是说我是个完整的个体,而不是由几个独立部分形成的集合。

老实说,目前科学对心灵和意识的理解少得惊人。目前的正统科学认为,意识是由大脑中的电化学反应产生的,而这样的心理体验能够完成某些重要的数据处理功能。 然而,大脑里的各种生化反应和电流是怎么创造出痛苦、愤怒或爱等主观体验的,至今仍无解答。或许再过10年或50年,我们会有很好的答案,但这里必须强调:直到2016年,我们仍然无解。

根据目前的科学定论,我所体验到的一切都是脑电活动的结果,所以理论上确实能够模拟出一个我完全无法与“真实”世界分辨的虚拟世界。一些脑科学家相信,在不太远的未来,我们就能做到这种事。也有可能,你已经身在这样的世界里了?搞不好今年实际上是2217年,你是个穷极无聊的青少年,泡在一个“虚拟世界”的游戏里,正在模拟21世纪早期这个原始却又令人兴奋的世界。只要你一承认这种事情确有可能,数学逻辑就会把你带向一个非常可怕的结论:因为只会有一个真实的世界,而可能的虚拟世界无穷无尽,所以你所在的这个世界碰巧是真实的可能性实际上接近于零。
这个知名而难缠的问题称为“他心问题”(Problem of Other Minds),到目前为止所有科学突破都还无法克服这个问题。目前学者对此提出的最佳测试方法称为“图灵测试”(Turing Test),但这项测试其实只能测试社会常规。图灵测试认为,想判断某台计算机算不算具备心灵,做法是安排测试者同时和计算机及另一个真人沟通,而测试者不知道哪个是计算机,哪个是真人。测试者可以向计算机和真人任意问问题、玩游戏、辩论,甚至是调情,而且时间长短不限,然后再来判断哪个是计算机,哪个是真人。如果测试者无法决定,或根本选错,就等于计算机通过了图灵测试,我们应该认定它具有心灵。但当然,这种测试并不能作为证明。承认其他心灵的存在,只能说是一种社会和法律惯例。
图灵测试由英国数学家阿兰·图灵于1950年发明,图灵可以说是计算机时代的奠基者之一。他也是一个同性恋,但当时同性恋在英国属于违法,于是他在1952年被判犯有同性恋行为,并被迫接受化学阉割。两年后,他自杀身亡。图灵测试其实就是复制了每个同性恋男子在1950年英国必须通过的日常测试:你能装成一个异性恋吗?图灵从自己的个人经验就知道,你究竟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对你的看法。而根据图灵的看法,未来的计算机就像20世纪50年代的男同性恋者,计算机究竟有没有意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类会怎么想。

2012年7月7日,许多神经生物学和认知科学的权威专家齐聚剑桥大学,签署《剑桥意识宣言》(The Cambridge Declaration on Consciousness),其中提到:“各种证据均指出,非人类动物拥有构成意识所需的神经结构、神经化学及神经生理基础物质,并且能展现出有意图的行为。因此,证据已充分显示,负责产生意识的神经基础物质并非人类所独有。非人类动物,包括所有哺乳类动物、鸟类,以及章鱼等其他生物,均拥有这些神经基础物质。” 9 因为仍然没有最直接的证据,这项宣言只差一步,并未直接说出其他动物也具有意识。尽管如此,这确实已经让举证责任转向了另外一方。
为了响应科学界的转向,2015年5月,新西兰议会开全球国家先例,通过《动物福利法修正案》(Animal Welfare Amendment Act),在法律上承认动物也像人类一样具有情感。该法规定,从此必须认识到动物具有情感,因此在畜牧等情境下,必须适当维护动物的福利。在一个羊多于人的国家(3000万vs 450万),这项声明影响重大。加拿大魁北克省也已经通过类似的法案,其他国家可能很快也将跟进。
许多企业同样已认识到动物也有情感,但这常常反而让动物落入不愉快的实验室实验。例如,制药公司经常使用大鼠来测试抗抑郁药物,在一种常见的实验计划中,需要取100只大鼠(以求统计可信度),分别放进装满水的玻璃管内。这些大鼠会一次又一次努力想爬出玻璃管,但都无法成功。经过15分钟之后,大多数都会放弃努力,只是漂在管子里,对周围情况漠然置之。
接着,另外取100只大鼠,同样丢进玻璃管,但这次会在14分钟后、当它们快要绝望之时,把它们捞出来,擦干、给食物、让它们休息一下,然后再重新丢回管子里。第二次,大多数大鼠都能撑上20分钟之后才放弃。为什么这次多了6分钟?因为过去曾有成功的记忆,触动大脑释放某些生化物质,让大鼠觉得又有了希望,而延迟了绝望的时间。只要我们能找出这种生化物质,就可能找到人类的抗抑郁药物。只不过,大鼠的脑中随时都有许许多多种化学物质,怎样才能知道究竟是哪一种有抗抑郁作用?
为了这个目的,还需要更多组没接受过这项实验的大鼠,在找出认为可能是抗抑郁成分的化学物质之后,每一组注入不同的化学物质,然后把它们丢进水里。譬如注射化学物质A的组别仍然只撑了15分钟,就可以把物质A从可能清单上画掉。如果注射化学物质B的组别撑了20分钟,这下就可以告诉首席执行官和股东,你们可能中了大奖。
持怀疑态度的人可能已经跳出来,认为这段叙述把大鼠讲得太人性化了,实在是想得太多。他们认为,大鼠既不会感觉到希望,也不会感觉到绝望,虽然有时候它们动作很快,有时候在原地不动,但它们并不会有任何感觉,而只是受无意识的算法驱使而已。但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实验又有何意义?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就是为了诱发改变,而且不只是改变人类的行为,更要改变人类的感觉。客户找到心理医生,说:“医生,想想办法让我别这么抑郁吧。”他们不是让医生用机械刺激使他们就算心情低落仍然动作灵敏,而是要感觉很开心。如果制药厂觉得用大鼠做实验有助于开发这样的神奇药丸,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认定了大鼠的行为也带有人类的情感。事实上,这正是各家精神医学实验室认同的前提。

2010年,科学家做了一项难得感人的大鼠实验。他们将一只大鼠关在一个很小的笼子,再把笼子放进一个大得多的实验箱,然后让另一只大鼠在实验箱里自由走动。被关在笼子里的大鼠发出痛苦的信号,结果自由的大鼠也表现出焦虑和压力。大多数情况下,自由的大鼠会试着拯救被关的同伴,并且试了几次之后,通常都能成功打开机关,把被关的大鼠放出来。研究人员接着把实验再做一次,但这次在大实验箱里放了巧克力。现在那只自由的大鼠有两种选择:放出被关的同伴,或是自己独享巧克力。许多大鼠都会选择先放出同伴,再共享巧克力(不过也有的会比较自私,或许证明某些大鼠就是比较坏)。
怀疑论者全盘否认这些结果,认为自由的大鼠放出同伴不是因为同情,只是希望阻止烦人的求救信号。大鼠的做法是因为感觉到不愉快、想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因为什么高尚的理由。或许是这样吧,但同一套原理完全也可以套用到人类身上。如果我给乞丐钱,是不是因为我觉得看到乞丐令我不悦,于是做出这种反应?我到底是真正关心乞丐,还是只想让自己好过点?

20世纪初,德国有匹名马叫“聪明的汉斯”(Clever Hans)。它在德国许多城镇村庄巡回表演,不仅德语水平非同凡响,数学能力更是惊人。如果有人问它:“汉斯,4乘3是多少?”汉斯就会用马蹄点地12下。有人用文字写给它看:“20减11是多少?”汉斯也会展现普鲁士人的一丝不苟,点地9下。
1904年,德国教育部门组成特别科学委员会,由一名心理学家牵头调查这件事。委员会的13名成员(其中包括一位马戏团经理和一名兽医)认为这一定是个骗局,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找不出任何不实之处。就算把汉斯与主人分开,由完全的陌生人问它问题,汉斯仍然多半都能答对。
直到1907年,心理学家奥斯卡·方斯特(Oskar Pfungst)进行了另一项调查,终于查出真相。原来,汉斯之所以能给出正确解答,靠的是观察提问者的身体语言和面部表情。如果有人问汉斯3乘4是多少,它从过去的经验知道,提问者心中会期待它点蹄点到一定次数。于是它开始点着,并且仔细观察提问人。随着汉斯慢慢接近答案,提问人会越来越紧张,并在它点到正确数字时达到顶峰。汉斯知道的是如何从人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看出这一点。于是它就停下来,看着原本的紧张变成难以置信或是哈哈大笑。于是汉斯知道,自己又答对了。
常有人用聪明的汉斯作为例子,告诫不该误以为动物有人性,或高估它们有什么惊人的能力。但事实上,这里教我们的一课却正好相反。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出,我们为动物强加人性,反而低估了动物的认知能力,也忽略了其他生物独特的能力。确实,汉斯在数学方面绝对算不上有什么才能,任何8岁小孩的算术能力都比它强。但如果谈到从肢体语言来推断情感和意图,汉斯就是个真金实银的天才了。如果有个瑞典人用我不懂的瑞典话问我4乘3是多少,我绝不可能光看他的脸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就用脚点出正确的12下。聪明的汉斯之所以拥有这个能力,是因为马匹通常就是用肢体语言相互沟通的。但汉斯了不起的地方在于,它不仅成功解读了同类的情感和意图,还看穿了原本不熟悉的人类。

让我们用行为经济学最著名的“最后通牒博弈”实验为例。这项实验通常有两名参与者,其中一人会得到100美元,可以自由分配给自己和另一位参与者。他可能会全留、分成两半,或是把大多数给对方。而另一位参与者只有两个选项:接受或拒绝。如果他拒绝对方的分法,两人都得两手空空地回家。
古典经济学理论认为,人类是理性的计算器。他们认为大多数人会自己留99美元,只给对方1美元,而且他们也认为对方会接受这样的分法。毕竟如果有人问你要不要1美元,理性的回答自然就是接受。另一位参与者拿到99美元,又有什么关系呢?
古典经济学家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实验室和课堂上,从未冒险进入真实的世界。大多数参与最后通牒博弈的人,只要拿的钱太少就会拒绝,理由就是“不公平”。他们宁愿不拿这1美元,也不想看起来像个傻瓜。因为这就是现实世界的运作方式,很少有人会给对方太少。大多数人就是直接平分,或是让自己得点小好处,比如给对方30美元或40美元。
最后通牒博弈影响深远,不仅动摇了古典经济学理论,也建立起近几十年最重要的一项经济学发现:智人的行事并不是依照冷冰冰的数学逻辑,而是根据有温度的社交逻辑。我们受情感控制。如前文所说,这些情感实际上都是非常复杂的算法,反映出远古狩猎采集部落的社会机制。如果在3万年前我帮你抓了一只野鸡,你却只分给我一只鸡翅,我可不会对自己说:“还有一只鸡翅,总比什么都没有好。”我的进化算法就会快速运转,让肾上腺素和睪酮流向全身、血液沸腾,然后在地上重重一跺脚,发出怒吼。短期来说,我可能得饿肚子回来,甚至还会挨上一两拳。但长期来说这是有好处的,因为你以后别想再坑我。我们会拒绝不公平的方案,因为如果在石器时代,温和接受一切要求就只能等死。

在最近的另一项实验中,灵长类动物学家弗兰斯·德瓦尔(Frans de Waal)将两只卷尾猴关在相邻的笼子里,两只都能看到对方的一切活动。德瓦尔和同事在每个笼子里都放了一些小石头,训练这些猴子把石头交给研究人员。每次猴子拿一块石头给他们,就会得到食物。一开始的奖励是一片黄瓜。两只猴子都高高兴兴地把黄瓜吃了。几轮之后,德瓦尔进到实验的下一个阶段。这一次,第一只猴子交出石头,得到的是一颗葡萄。葡萄可比黄瓜美味多了。但第二只猴子交出石头的时候,拿到的却仍然是一片黄瓜。这只猴子之前拿到黄瓜还很高兴,但现在却火冒三丈。它拿到黄瓜之后,先是难以置信地看了一会儿,接着就怒气冲冲地把黄瓜丢向科学家,开始跳来跳去、大声尖叫。它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这种事情其实时不时就会发生。1985年11月3日,缅甸政府毫无预警地宣布25缅元、50缅元和100缅元的纸钞不再是法定货币。民众根本没有兑换纸钞的机会,一辈子的积蓄瞬间成了几堆毫无价值的废纸。为了取代失效的货币,政府发行了新的75缅元纸钞,声称要纪念缅甸奈温将军(General Ne Win)的75岁生日。1986年8月,政府又发行了15缅元和35缅元的纸钞。据传,奈温迷信数字,相信15和35是幸运数字。但对国民来说,可就一点也不幸运了。到了1987年9月5日,政府又突然下令,所有35缅元和75缅元的纸钞同样不再是法定货币。

要说金钱是个互为主体的现实,相对还比较容易接受。大多数人也愿意承认,那些古希腊神明、邪恶的帝国和异国文化价值观都只是一种想象。但如果说的是自己的神、自己的国家、自己的价值观,因为正是这些给了我们生命的意义,要再说这些都是虚构的,就没那么容易接受了。我们希望相信自己的生命有客观意义,希望自己的种种牺牲不只是为了脑子里的各种空想。但事实上,大多数人生活的意义,都只存在于彼此讲述的故事之中。
在大家一起编织出共同故事网的那一刻,意义就产生了。对我来说,在教堂结婚、在斋戒月禁食或在选举日投票这些行为为什么有意义?原因就在于我的父母也认为这有意义,还有我的兄弟姐妹、邻居朋友、附近城市的居民,甚至是遥远异国的民众,都认为这有意义。为什么这些人都认为这有意义?因为他们的朋友邻居也有同样的看法。人类会以一种不断自我循环的方式,持续增强彼此的信念。每一次互相确认,都会让这张意义的网收得更紧,直到你别无选择,只能相信大家都相信的事。
不过,经过几十年、几世纪,意义的网也可能忽然解体,而由一张新的网取而代之。读历史就是在看这些网的编织和解体,并让人意识到,对这个世代的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很有可能对他们的后代就变得毫无意义。

1940年春,纳粹德国从北方攻进法国,大部分法国犹太人都试着往南逃离法国。如果要跨越边界,就需要前往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签证,于是成千上万的法国犹太人夹杂在洪水般的难民潮中,一起包围着波尔多的葡萄牙领事馆,希望得到一张能救命的纸。虽然葡萄牙政府下令,驻法领事需要经过外交部批准才能签发签证,但在波尔多的领事阿里斯蒂德·德·索萨·门德斯(Aristides de Sousa Mendes)决定无视命令,这也让他30年的外交生涯随风而逝。纳粹坦克不断逼近波尔多,索萨·门德斯等人长达10天夜以继日地工作,就是不停签发签证、在文件上盖章。索萨·门德斯签发了数千张签证,最后因疲惫不支而倒地。
葡萄牙政府当时根本不想接受这些难民,派出专员将这位不听命令的领事遣送回国解职。然而,虽然这些官员对人类的苦难似乎毫无感受,却对文件深表尊重,不管是法国、西班牙还是葡萄牙的官员,对于索萨·门德斯抗命签发的签证仍然愿意遵守,于是让可能多达3万人逃出了纳粹德国的死亡陷阱。索萨·门德斯手中的武器可以说只有一个橡皮图章,但却完成了大屠杀期间单人推动的最大规模的救援行动。

文字记录的神圣性通常也会造成许多负面影响。1958——1961年,毛泽东领导的红色中国实行“大跃进”,希望让中国快速成为超级强国。为了把余粮转为财政金,并投入到工业和军事计划中,毛泽东下令将农业产量增加两倍甚至三倍。这项不可能完成的命令,从中央到地方,一直下达到村。地方官员不敢提出批评,还希望拍拍上级马屁,于是捏造出各种农业产量激增的假报告。这些虚假的数字又一路回传,每到一级就又夸大一些,在这里添上一笔、那里加一个零。结果,中国遭受了史上严重的饥荒,大量人口死于非命。
坦桑尼亚总统朱利叶斯·尼雷尔(Julius Nyerere)是个理想主义者,为了让坦桑尼亚的农业实现现代化,尼雷尔决心,建立集体农场。
政府宣传把农场描绘得如同小天堂,但这些天堂多半只存在于政府文件中。其第一大城市达累斯萨拉姆上交的方案和报告宣称,在这天或那天,这个或那个村落重新安置到了这个或那个农场。但在现实中,村民到达目的地后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房舍、没有田地、没有工具,但官员却对自己和尼雷尔总统报告整个计划无比成功。事实上,短短不到10年,坦桑尼亚就从非洲最大的食品出口国变成粮食净进口国,如果没有外援,已无法自给自足。1979年,坦桑尼亚农民有90%生活在集体农场,但生产的粮食只占该国粮食产量的5%。

某种程度上确实如此,但它忽略了一股历史的反作用力。随着官僚体系掌握的权力越来越多,他们变得即使犯错也无动于衷。这时,他们不再改变故事以符合现实,反而通过改变现实来符合他们笔下的故事。最后,外部现实终于与这些官僚的幻想达成一致,但一切都是强迫现实不得不做出这种改变。例如,许多非洲国家的边界无视山川或贸易路线,造成历史和经济区域遭到不必要的分割,地方种族和宗教也遭到割裂。同一个部落可能赫然发现自己被分到了好几个国家,而同一个国家也可能纳入了许多敌对的部落。这样的问题虽然在世界各地的许多国家都在所难免,但在非洲却格外激烈。原因就在于,现代非洲各国边界所反映的并不是当地国家自己的期许和斗争,而是由从未踏足非洲的欧洲官僚一笔画定。
19世纪后期,欧洲强权既擅自主张在非洲占有领地,又担心一旦互相冲突,可能导致全面的欧洲大战,于是各方在1884年共聚柏林,欲瓜分非洲,仿佛非洲只是一张馅饼。当时,欧洲人对绝大部分非洲大陆仍然一无所知。英、法、德已经拥有非洲沿海地区的精确地图,也清楚地知道尼日尔河、刚果河和赞比西河是在哪里入海。但他们几乎不知道这些河流上游在非洲内陆的状况,不知道沿岸的王国和部落,也不知道当地的宗教、历史和地理。这些事情,欧洲外交官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们只是在柏林一张光亮的会议桌上,摊开一张还有一半空白的非洲地图,在上面画了几条线,就私自瓜分了整个非洲大陆。
等到这些欧洲人拿着先前早已商议定案的地图终于打进非洲内陆时,才发现在柏林画的许多边界根本难以适用于非洲的地理、经济和种族现实。但为了避免产生新的冲突,这些侵略者仍然坚持原协议,于是这些想象出来的线条就成了欧洲殖民地的实际边界。在20世纪下半叶,欧洲帝国瓦解,殖民地纷纷独立,但新成立的这些非洲国家担心重定边界会带来无止境的战争和冲突,因此边界仍未改变。现今非洲国家面临的许多困难,都是由于这些毫无道理的边界造成的。欧洲官僚笔下的幻想遇到非洲的现实时,现实被迫投降。

现代教育系统也有许多现实向文字低头的例子。如果我要量自己桌子的宽度,要用哪个度量衡单位无关紧要。不管它是200厘米还是78.74英寸,桌子的宽度并不会有所改变。但如果是官僚体系要衡量人的时候,用哪个标准差别就很大了。学校一旦开始用说一不二的分数来评估学生,数百万学生和教师的生活就会发生戏剧性的变化。分数是历史相对晚一些的发明。狩猎采集者从来不需要用标记来评估自己的成就,甚至在农业革命几千年后,也很少有教育机构会使用精确的分数。到了年终,某个中世纪的补鞋学徒并不会收到一张纸,说他的鞋带技术拿了个A,但鞋扣技术只有C–。在莎士比亚时代,牛津大学的毕业生离开学校时只有两种可能,即拿到学位或是没拿到学位,没人想过要给某个学生74分、另一个学生88分这种事。

在第二圣殿(Second Temple)时期,另一批对立的宗教精英逐渐形成。他们部分受到波斯和希腊的影响,撰写和诠释文本的犹太学者地位越来越高,最终成为我们所知的“拉比”,而他们编纂的文本也成了《圣经》。至于拉比能享有何种权威,则是出于个人的智力,而非出身。这些新的文人精英和旧有的祭司家族之间的冲突已无可避免。拉比的幸运之处在于,罗马人为了镇压犹太起议(Great Jewish Revolt),于公元70年一把火烧毁了耶路撒冷及圣殿。圣殿成了残垣断壁,祭司家族霎时失去了宗教权威与经济权力基础,甚至失去了存在的理由。以犹太教圣殿、祭司和英勇战士为特点的传统犹太教,从此消失于历史;取而代之的是个以书籍、拉比和吹毛求疪的学者为特点的新犹太教。学者的强项在于诠释,而运用这种能力,他们不仅能解释为何全能的上帝允许自己的圣殿被毁灭,还能说出一套道理,解释为何《圣经》故事里的旧犹太教与当时的犹太教大不相同。

在哥伦布、哥白尼和牛顿的时代,欧洲的宗教狂热者全球密度最高,而容忍度又是全球最低。科学革命中那些杰出人物生活的社会,驱逐了犹太人和穆斯林,烧死了成批的异端分子,把每个爱猫的老太太都当作女巫,每月满月之日都要发起一场新的宗教战争。

于是,经济增长就成了几乎所有现代宗教、意识形态和社会运动的共同重点。例如,苏联雄心勃勃的五年计划,对增长的迷恋丝毫不亚于美国的强盗资本家;基督徒和穆斯林都相信天堂,只是对于实现路径有所异议;冷战时期美苏两国都相信能够通过经济增长在地球上创造天堂,他们只是对该用什么方法有所异议。
在今天,不论是印度教复兴主义者、虔诚的穆斯林、日本民族主义者还是中国共产党,虽然可能各自宣称不同的价值观和目标,但他们都同样相信,实现这些目标的关键就在于经济增长。例如,虔诚的印度教徒纳伦德拉·莫迪之所以能在2014年当选为印度总理,主要在于他成功促进了家乡古吉拉特邦的经济增长,许多人认为只有他才能让印度低迷的经济起死回生。类似的观点也让伊斯兰主义者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自2003年起在土耳其掌权至今。其所属政党名为“正义与发展党”,就是强调对经济发展的承诺,而埃尔多安政府也确实在十多年间维持着令人佩服的经济增长率。
至于日本首相——民族主义者安倍晋三,自2012年上台,承诺将挽救日本沉寂20年的经济困局,其措施大胆而不寻常,有“安倍经济学”之称。与此同时,中国共产党一方面坚持马列主义,另一方面实践着邓小平的名言:发展才是硬道理;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简而言之就是:全力以赴推动经济增长。
至于新加坡这个极其务实的城市国家,更进一步实践了这种思维,让部长的薪资与国家GDP挂钩。新加坡经济增长,政府部长就能加薪,仿佛这才是工作唯一的重点。

传统观念把世界看成一块大小固定的饼,隐藏的假设就是世界上只有两种资源:原材料和能源。但事实上,资源有三种:原材料、能源和知识。原材料和能源取之有尽,用得越多,剩下的就越少;但知识却是不断增长的,用得越多,反而拥有越多。而且,随着知识的不断增长,还能带来更多原材料和能源。如果我投资1亿美元探勘石油,而且成功地在美国阿拉斯加找到一片油田,我手上会有更多石油,但我的孙子能拥有的石油就少了;相比之下,如果我投资1亿美元研究太阳能,而且成功地找到更有效利用太阳能的新方法,我和我的孙子都能拥有更多能源。
几千年来,我们之所以无法用科学来推动增长,是因为大家误以为各种宗教经典和古老传统里已经提供了世界上所有的重要知识。如果石油公司相信已经找出了全球所有的油田,就不可能再浪费时间与金钱去做勘探;同样,如果人类文化觉得已经知道了所有该知道的知识,就不会费心探究新的知识。而在现代社会之前,这正是大多数人类文明所持有的立场。然而,科学革命打破了人类这种天真的信念,科学最大的发现正是让人类发现了自己的无知。人类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所知竟如此之少,就突然有了很好的理由要去追求新知,开启了用科学推动进步的道路。

有趣的是,今天就算是宗教狂热分子,当他们想煽动大众时,也会使用这种人文主义论调。例如,在过去10年间,以色列的LGBT社群每年都会在耶路撒冷的街道举行同性恋游行。在这个充满冲突的城市,这一天难得显得如此和平,因为不管是犹太教徒、穆斯林还是基督徒,都忽然有了共同的敌人:同性恋游行。真正有趣的是他们的论点。他们并不会说:“这些罪人不该举办同性恋游行,因为上帝禁止同性恋!”他们会通过麦克风和摄影镜头高声疾呼:“看到同性恋游行居然穿过耶路撒冷这个圣城的中心,实在深深伤害了我们的感情。同性恋希望我们尊重他们的感受,他们也应该尊重我们的感受。”

今天,人文主义者认为艺术创作和美学价值的唯一来源就是人的感受。音乐由我们内心所发,也依我们内心判断,既不需要遵循星辰的韵律,也不需要听从缪斯和天使的命令。星辰根本就是悄然无声的,而缪斯和天使也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之中。现代艺术家试图接触的是自己的内心感受,而不是上帝。也就难怪,现在当我们要评判艺术时,已经不再认为有任何客观标准,而是再次转向我们的主观感受。在伦理上,人文主义的座右铭是“感觉对了,就做吧”。在政治上,人文主义告诉我们“选民能做出最好的选择”。在美学上,人文主义说“看的人觉得美,就是美”。

最后,人文主义思想的兴起也彻底改变了教育制度。在中世纪,所有意义和权威都来自外部,因此教育的重点就在于顺从、背诵经文、研读古老传统。教师向学生提出问题,学生就得背出亚里士多德、所罗门王或圣托马斯·阿奎纳是如何回答的。
相比之下,现代人文主义教育则要教导学生自己思考。能知道亚里士多德、所罗门王和阿奎纳对政治、艺术和经济有何看法是很不错,但因为意义和权威的本源在于我们的内心,所以更重要的是你自己对这些事情的看法。不管是在幼儿园、中小学还是大学,你可以随便找一位老师,问他想教的是什么。他可能就会回答:“这个嘛,我教的科目是历史(量子物理或艺术),但最重要的是我想教学生如何思考。”虽然不见得总会成功,但这正是人文主义教育的目标。

人文主义政治:选民能做出最好的选择
人文主义经济:顾客永远是对的
人文主义美学:看的人觉得美,就是美
人文主义伦理:感觉对了,就做吧
人文主义教育:为自己想

2015年7月17日,德国总理默克尔碰上一名来自黎巴嫩的巴勒斯坦难民少女,她的家人正在德国寻求庇护,但即将被驱逐出境。这位名为琳姆(Reem)的少女,以流利的德语对默克尔说:“看到别人能享受生活,自己却不能,真的很痛苦。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如何。”默克尔回答“政治有时是很残酷的”,并解释道,目前在黎巴嫩的巴勒斯坦难民多达数十万,德国不可能全部接收。这种直言不讳的回复让琳姆大为惊愕,落下泪来。默克尔拍了拍这位绝望女孩的背,但立场并未动摇。
这件事掀起一场公关风暴,人们指责默克尔冷血无情。为了平息批评,默克尔改变了立场,让琳姆及家人得到了庇护。在接下来几个月里,默克尔把门开得更大,迎入数十万难民。然而,事情不可能使人人都满意。她很快便遭受严厉抨击,说她被情感蒙蔽、立场不够坚定。许多德国父母担心,默克尔这样急遽的政治转向,可能会让孩子未来的生活水平降低,甚至得面对一波伊斯兰化的浪潮。他们为什么要冒着牺牲自己家庭平安幸福的风险,帮助一些甚至可能不相信自由主义价值的陌生人?每个人对这件事的感受都很强烈。一边是绝望的难民,一边是焦虑的德国人,面对这两种感受间的矛盾,该如何解决?

智人的实验则显示,人也像大鼠一样可以被操纵。只要能刺激人脑正确的位置,就算是爱、愤怒、恐惧或沮丧这些复杂的感受,也能够被创造或抑制。美国军方最近开始实验在人脑植入计算机芯片,希望能够治疗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的士兵。 在耶路撒冷的哈达萨医院(Hadassah Hospital),医生为躁郁症处于急性抑郁期的患者用了一种创新疗法。他们将电极植入患者大脑,并连接到植入患者胸部的微型计算机。每次从计算机得到命令,电极就会放出一道微弱的电流,使造成抑郁的大脑区域麻痹。这种疗法并非万无一失,但有部分案例显示,那些一直折磨着他们的空虚和黑暗,就好像变魔法一样消失无踪了。
曾有一位患者抱怨症状在术后几个月复发,让他整个人陷入严重抑郁。但经过检查,医生发现了问题根源:计算机的电池没电了。他们一换电池,抑郁就烟消云散了。

《新科学家》(New Scientist )的记者莎莉·埃迪(Sally Adee)就曾获准前往一处狙击手训练地点,亲身测试效果。她一开始先不戴头盔,进入战场模拟室,面对20个蒙面男子绑着自杀式炸弹、手持步枪,直接向她冲来,令她一阵惊恐。她写道:“好不容易射倒一个人,又有另外三个新的攻击者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显然我开枪的速度不够快,慌得要命又笨手笨脚,一直卡弹。”还好,这些攻击者其实只是投射到她身边巨型屏幕上的影像。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实在表现太差,沮丧到简直想把枪丢下一走了之。
然后,他们帮她戴上了头盔。她说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稍微觉得有点刺痛,嘴里有奇怪的金属味。但接下来,她开始一个一个放倒这些虚拟恐怖分子,态度冷静、手法纯熟,简直像兰博或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看着这20个人拿着枪冲向我,我冷静地举起步枪,深吸一口气,放倒离我最近的人,再平静地评估下个是谁。好像才没一会儿,我就听到有个声音说:‘好了,结束了。’模拟室里的灯光亮起……我身边横七竖八倒着尸体的影像,忽然一阵安静,但我好希望有更多人来攻击。当团队开始移下电极的时候,我甚至有点失望。我抬起头,想知道是不是有人把钟调快了,完全没感觉到时间已经足足过了20分钟。‘我击中了几个?’我问那位助理。她看着我,带点揶揄的神色。‘他们全挂了。’”
这场实验让埃迪的生命大为改观。接下来几天里,她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一场“近乎灵性的体验……不是觉得更聪明或是学得更快,真正让我好像脚下忽然一空的,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大脑里忽然一片安静……没有任何自我怀疑,仿佛看到一个新世界。脑中忽然静得叫人难以置信……我希望你会懂,在那次测验后的几个星期里,我心里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再回去,把电极再接回去。我也开始冒出许多疑问。平常,在我脑中总像有许多愤愤不平的小人,占满了我的心思,让我害怕尝试,最后导致失败。但除了这些声音之外,我究竟是谁?这些声音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些声音有些是重复社会的偏见,有些是附和我们个人的历史,也有些传达出我们的基因传承。埃迪认为,这一切创造出一个看不见的故事,在不知不觉中塑造着我们有意识做出的决定。如果我们可以重写这些内心独白,甚至叫它们完全噤声,会发生什么事?
直到2016年,经颅直流电刺激器仍在起步阶段,也无法预测是否会在何时成为成熟的科技。到目前为止,通过这种方式增强能力只能维持短暂的时间,莎莉·埃迪的体验能到20分钟,可能是特例中的特例(甚至只是安慰剂效应而已)。关于经颅直流电刺激器,多数已发表的研究都是人类样本数极少,情境也有特殊限制,而且长期影响和危险仍然完全未知。只不过,如果未来这项科技成熟,或是我们找到其他方法来操纵大脑的放电模式,会对人类社会和人类有何影响?

左右脑也有情感和认知方面的分工,只是情况远远不够清晰。例如,多数认知活动虽然都会同时用到两个脑半球,只是程度有大小之别。例如,在大多数情况下,左脑在语言和逻辑推理时扮演着较重要的角色,而右脑则在处理空间信息时较为强势。
在左右脑关系的研究上,许多突破出自对癫痫患者的研究。严重的癫痫患者,会从大脑的某一区域掀起一场电子风暴,迅速传播到其他区域,造成急性癫痫发作。癫痫发作期间,患者无法控制身体。一旦频繁发作,常常就会让他们丢掉工作,无法正常生活。在20世纪中叶,如果其他疗法都无法奏效,医生的最后一招就是把连接两个半球的神经束切断,让某个脑半球掀起的电子风暴不会影响到另一半球。对脑科学家来说,这些患者简直就像金矿,提供了许多惊人的数据。
关于这些“脑裂”(split-brain)患者,最著名的研究者是罗杰·斯佩里(因其突破性发现获得1981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以及他的学生迈克尔·加扎尼加(Michael S. Gazzaniga)教授。其中一项研究的对象是一名青少年。研究者问他长大后想做什么。男孩回答说:“绘图员。”这个答案由左脑提供,逻辑推理和语言也多半由左脑控制。然而,男孩的右脑也有另一个活跃的语言中心,虽然无法控制口语,但能用拼字游戏Scrabble 的字母牌拼出字来。研究人员很想知道男孩的右脑有何意见,于是把字母牌散在桌上,在一张纸上写着:“你长大后想做什么?”并把纸放在男孩左边视野的边界处。来自左边视野的数据会由右脑处理,右脑无法控制口语,所以男孩什么也没说,但他的左手开始迅速在桌上移动,到处收集字母牌,拼出“汽车比赛”。厉害了吧!
同样令人感到惊奇的另一个行为,则出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退伍老兵WJ身上。WJ的双手分别由不同的脑半球控制。他的两个半脑之间没有联系,于是有时候右手要开门,左手却会把门甩上。
还有另一项实验,加扎尼加的研究团队向左脑(负责语言)展示鸡爪的照片,同时向右脑展示雪景照。接着问病患PS看到了什么,他回答:“鸡爪。”加扎尼加接着再展示许多图片给PS看,请他指出最符合他所看到的内容。病患的右手(由左脑控制)指向一只鸡,但同时左手却也伸了出来,指向一只雪铲。加扎尼加接着就问了这个再明显不过的问题:“为什么你会同时指了鸡和雪铲?”PS回答:“呃,鸡爪和鸡有关系,而要清理鸡舍需要铲子。”
这里是怎么了?控制语言的左脑并未接收到雪景这个信息,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左手会指向铲子,结果左脑就自创出一些觉得合理的解释。多次重复实验后,加扎尼加的结论认为,左脑不仅处理口语能力,也是个内部翻译人员,会用各种片段的线索编制出合理的故事,想为我们的生活找出意义。
另一项实验是让掌管非语言能力的右脑看到一张色情图片。受试者开始脸红、咯咯笑着。“你看到了什么?”研究人员语带狡黠地问道。受试者的左脑说:“没什么,只是有光闪了一下。”但她立刻又开始咯咯笑了起来,还用手遮住了自己的嘴。“那你为什么会笑呢?”研究人员追问。也是一头雾水的左脑翻译官拼尽全力想找出一些合理的解释,于是回答说因为房间有部机器看起来很好笑。
这就像中央情报局在巴基斯坦执行无人机空袭任务,美国国务院却毫不知情。于是等到有记者向国务院官员询问此事,官员只能赶快编造一些貌似合理的解释。但实际上,这些官员根本不知道为何要空袭,就是瞎掰。不只是“脑裂”患者,而是所有人类都会用到类似的机制。一次又一次,我们心中的“中情局”都是不经“国务院”批准或知情就恣意妄为,接着我们心中的“国务院”就只能编出一个让自己看来最像正人君子的故事。常常,就连“国务院”自己最后都信了自己编出的故事。

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的故事《一个问题》(A Problem)正是以叙事自我作为重点。故事的主人翁是堂吉诃德(Don Quixote),与塞万提斯著名小说的主角同名。堂吉诃德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想象世界,自己是里面的传奇骑士,四处对抗巨人,拯救杜尔西内亚·台尔·托波索(Dulcinea del Toboso)女士。而实际上,堂吉诃德本名叫阿隆索·吉哈诺(Alonso Quijano),是乡下一位上了年纪的没落贵族。那位高贵的杜尔西内亚女士,是附近村子里一个养猪的村姑。至于巨人,则是一些风车。博尔赫斯就想,如果堂吉诃德因为相信这些幻想,攻击、杀死了一个真正的人,后续会如何?博尔赫斯提出了关于人类的一个根本问题:如果叙事自我讲出的那套故事,对我们自己或周围的人造成严重伤害,会怎样?博尔赫斯认为,主要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没什么影响。虽然堂吉诃德杀了一个真正的人,却毫无悔意。因为这些妄想已经太过鲜明,他一心认为自己在对抗风车巨人,根本无法意识到实际杀了人。
第二种可能:在夺走他人生命的那一刻,会让堂吉诃德大为惊骇,打破他的妄想。这种情况类似于初上战场的新兵,原本深信为国捐躯是件好事,最后却被战场现实狠狠打脸。
另外还有更为复杂和影响深远的第三种可能:原本与想象的巨人战斗时,堂吉诃德只是在演戏。但等到真的杀了人,他就会开始坚持自己的妄想,因为只有这样,他不幸犯下的错误才会有意义。荒谬的是,我们对一个想象故事做出的牺牲越多,就可能越坚持,只为了让我们的一切牺牲和痛苦有意义。
在政治里,这被称为“我们的孩子不能白白牺牲”(Our Boys Didn’t Die in Vain)综合征。1915年,意大利加入协约国,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正式参战。意大利宣告的目标是要“解放”由奥匈帝国“不法”占有的特伦托(Trento)和的里雅斯特(Trieste)这两处“意大利领土”。意大利政客在议会里发表义愤填膺的演说,誓言要纠正历史的错误,恢复古罗马的光荣。数十万意大利士兵开往前线,高喊:“为了特伦托和的里雅斯特!”以为这两地唾手可得。
情况大出意料。奥匈帝国的军队在伊松佐河(Isonzo River)沿岸组织了强大的防线。意大利共发动了11次血腥战役,最多只攻下几公里,从未有真正突破。第一场战役,他们损失了1.5万人。第二场战役,他们损失了4万人。第三场战役,他们损失了6万人。就这样腥风血雨地持续了两年,直到第十一场战役。但接着,奥地利人终于反击了,第十二场战役一般称为卡波雷托战役(Battle of Caporetto),意大利大败,一路杀到威尼斯门口。光荣出征换来的是一片血海的溃败。等到战争结束,意大利士兵死亡人数达70万,伤兵人数超过百万。输掉第一场伊松佐河战役后,意大利政客有两种选择。他们本来大可承认自己犯了错,要求签署和平条约。奥匈帝国根本和意大利无冤无仇,又正在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和更强大的俄国打得焦头烂额,必然乐意讲和。然而,这些政客怎么能面对这1.5万位意大利士兵的父母、妻子和孩子,告诉他们:“对不起,出了一点错,你家的乔凡尼白死了,你家的马克也是,希望你们别太难过。”另一种选择,这些政客可以说:“乔凡尼和马克是英雄!他们的死,是为了让的里雅斯特回归意大利。他们的血不能白流!我们会继续战斗,直到胜利为止!”毫不意外,政客挑了第二个选项。因此他们打了第二场战役,又失去了4万人。政客再次决定,最好继续战斗,因为“我们的孩子不能白白牺牲”。
但我们不能只怪政客,民众对战争也是一路支持。就算到了战后,意大利未能得到自己要求的所有领土,意大利人民通过民主,选出的就是墨索里尼和他的法西斯同伙,这些人的选举要求正是要为所有意大利人的牺牲取得适当的赔偿。讲到要承认一切是白白牺牲,政客要对这些人的父母开口已经很难,但对父母而言,自己承认事实更为困难,对受害的人来说难上加难。失去双腿的残废士兵宁愿告诉自己“我的牺牲,都是为了能让意大利民族永存的荣光”,而不是“我之所以没了腿,是因为蠢到相信自私的政客”。活在幻想里是一个远远较为轻松的选项,唯有这样,才能让一切痛苦有了意义。
早在几千年前,神职人员就已经发现了这个原则,许多宗教仪式和训诫都以此为基础。如果想让人相信某些假想实体,比如神或国家,就要让他们牺牲一些有价值的东西。牺牲令人越痛苦,他们就越会相信牺牲奉献的对象确实存在。如果有个贫穷的农民,把自己一头珍贵的牛献给了宙斯,就会开始对宙斯的存在深信不疑,否则要怎么解释自己竟然蠢成这样?这个农民还会献出更多头牛,才不致承认以前所有的牛都白白浪费了。出于同样的原因,如果我为了意大利民族国家的荣光而牺牲了一个孩子,或为了革命失去双腿,通常就足以让我成为激进的意大利民族主义者或革命主义者。因为,如果说意大利民族神话或革命主义宣传都是一派胡言,岂不是要我承认孩子都白死了,或我的瘫痪完全没有意义?很少有人有勇气能承认这样的事实。

这种概念目前已经应用到某些客户服务上,比如芝加哥的Mattersight公司就设计出此类软件。Mattersight的产品广告词就是:“是否曾和某个人说话,觉得真是触动心弦?那种神奇的感受,正是人格匹配的结果。Mattersight将让全世界的客服中心都能创造这种感受。” 通常,打电话咨询客服或投诉的时候,大概要花个几秒钟,把电话转给专员。而在Mattersight的系统里,电话会由一套聪明的算法来负责转接。算法会先请你说出致电原因,接着聆听问题,分析你用的词汇和语调,以此推断你当时的情绪状态甚至性格类型(内向、外向、反叛或依赖)。根据这套信息,算法再为你转接至最适合你当时心情并符合你个性的专员。算法能够判断,你需要的该是具备同情心、能够耐心听完投诉的客服,还是毫不废话、立刻提出技术解决方案的客服。搭配越得当,顾客就越满意,客服也就能降低服务时间和成本。

又或者,算法自己也可能成为所有人。人类法律已经能够认可公司或国家这种互为主体的实体,称之为“法人”。虽然“丰田”或“阿根廷”既没有身体也没有心智,但都受到国际法的约束,都能拥有土地和金钱,也都可能成为法庭上的原告或被告。可能在不久之后,算法也能获得这样的地位。这样一来,某一套算法就能自己拥有一个运输帝国或是创投公司资本,而不必服从任何人类所有者的命令。
只要算法做出正确的决定,就能蓄积财富,再用来做自己认定的适当的投资,或许是把你的房子给买下来,当你的房东。而如果你侵犯了这套算法的法定权利(比如不付房租),算法就会聘请律师,把你告上法庭。如果算法的收益持续超过人类基金经理,我们最后可能就得面对一个由算法组成的上层社会,地球的绝大部分都掌控在它们手上。在你觉得这实在是痴人说梦之前,请不要忘记,目前拥有绝大部分地球的正是各种非人类的互为主体实体,也就是国家和公司。事实上,早在5000年前,恩基和伊南娜这种想象中的神,就主宰着苏美尔的绝大部分地区。如果神也能拥有土地、雇用人力,为什么算法就不行?
那么,人要做什么呢?常有人说,艺术是我们最终的圣殿(而且是人类独有的)。等到计算机取代了医生、司机、教师甚至地主和房东时,会不会所有人都成为艺术家?然而,并没有理由让人相信艺术创作是片能完全不受算法影响的净土。人类是哪来的信心,认为计算机谱曲永远无法超越人类?从生命科学的角度来看,艺术并不是出自什么神灵或超自然灵魂,而是有机算法发现数学模式之后的产物。若真是如此,非有机算法就没有理由不能掌握。

戴维·柯普(David Cope)是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的音乐学教授,也是古典音乐界极具争议的人物。柯普写了一些计算机程序,能够谱出协奏曲、合唱曲、交响乐和歌剧。他写出的第一个程序名为EMI(Experiments in Musical Intelligence,音乐智能的实验),专门模仿巴赫的风格。虽然写程序花了7年,但一经推出,EMI短短一天就谱出5000首巴赫风格的赞美诗。柯普挑出几首,安排在圣克鲁兹的一次音乐节上演出。演出激动人心,观众反应热烈,兴奋地讲着这些音乐如何碰触到他们内心最深处。观众并不知道作曲者是EMI而非巴赫,而等到真相揭开,有些人气得一语不发,也有人甚至发出怒吼。
EMI继续更新,学会了如何模仿贝多芬、肖邦、拉赫玛尼诺夫和斯特拉文斯基。柯普还为EMI签了合约,首张专辑《计算机谱曲的古典音乐》(Classical Music Composed by Computer )受到意想不到的欢迎。人红是非多,古典音乐爱好者的敌意也涌现出来。俄勒冈大学的史蒂夫·拉尔森(Steve Larson)就向柯普挑战,来一场人机音乐对决。拉尔森提议,由专业钢琴家连续弹奏三首曲目,作曲者分别是巴赫、EMI以及拉尔森本人,接着让观众投票是谁谱了哪首曲子。拉尔森坚信,一边是人类的灵魂之作,一边是机器人的死气沉沉,观众肯定一听就能判断出。柯普接下了战书。在指定的当天,数百位讲师、学生和音乐迷齐聚俄勒冈大学的音乐厅。表演结束,进行投票。结果呢?观众认为是巴赫的其实是EMI,认为是拉尔森的其实是巴赫,而他们认为是EMI的,其实是拉尔森。
还是有人继续批评,说EMI的音乐虽然技术出众,但还是缺了些什么,一切太过准确,没有深度,没有灵魂。但只要人们在不知作曲者是谁的情况下听到EMI的作品,常常会大赞这些作品充满灵魂和情感的共鸣。
EMI成功之后,柯普又继续写出了更复杂的新程序:安妮(Annie)。EMI谱曲是根据预定的规则,而安妮则是基于机器学习,会随着外界新的音乐输入,不断变化发展音乐风格。就连柯普也不知道安妮接下来会谱出什么作品。而且事实上,安妮除了写音乐,还对其他艺术形式很感兴趣,比如俳句。2011年,柯普出版了《激情之夜:人和机器所作的俳句两千首》(Comes the Fiery Night: 2000 Haiku by Man and Machine ),其中有一部分是安妮写的,其他则来自真正的诗人。但书中并未透露具体篇目的作者是谁。如果你认为自己一定可以看出人类创作与机器产出的差异,欢迎挑战。

2013年9月,牛津大学的卡尔·弗瑞(Carl Benedikt Frey)及迈克尔·奥斯本(Michael A. Osborne)发表了《就业的未来》(The Future of Employment )研究报告,调查各项工作在未来20年被计算机取代的可能性。根据他们所开发的算法估计,美国有47%的工作有很高的风险被计算机取代。例如到了2033年,电话营销人员和保险业务员大概有99%的概率会失业。运动赛事的裁判有98%的可能性,收银员97%、厨师96%、服务员94%、律师助手94%、导游91%、面包师89%、公交车司机89%、建筑工人88%、兽医助手86%、安保人员84%、船员83%、调酒师77%、档案管理员76%、木匠72%、救生员67%。当然,也有一些工作还算安全。到了2033年,计算机能够取代考古学家的可能性只有0.7%,因为这种工作需要极精密的模式识别能力,而且能够产生的利润又颇为微薄,因此很难想象会有企业或政府愿意在接下来20年间投入足够的资本,将考古学推向自动化。
当然,到了2033年也可能出现许多新职业,比如虚拟世界的设计师。然而,此类职业可能会需要比当下日常工作更强的创意和弹性,而且如果收银员或保险业务员到了40岁中年失业,能否成功转型为虚拟世界设计师,也实在难说。就算他们真的转型成功,根据社会进步的速度,很有可能再过10年又得重新转型。毕竟,算法也可能会在虚拟世界里打败人类。所以,这里不只需要创造新工作,更得创造“人类做得比算法好”的新工作。
由于我们无法预知2030年或2040年的就业形势,现在也就不知道该如何教育下一代。等到孩子长到40岁,他们在学校学的一切知识可能都已经过时。传统上,人生主要分为两大时期:学习期,再加上之后的工作期。但这种传统模式很快就会彻底过时,想要不被淘汰只有一条路:一辈子不断学习,不断打造全新的自己。只不过,许多人,甚至是大多数人,大概都做不到这一点。
由于接下来的科技发展潜力极其庞大,很有可能就算这些无用的大众什么事都不做,整个社会也有能力喂饱这些人,让他们活下去。然而,什么事能让他们打发时间,获得满足感?人总得做些什么,否则肯定会无聊到发疯。到时候,要怎么过完一天?答案之一可能是靠药物和电脑游戏。那些对社会来说多余的人,可以多花点时间在3D虚拟世界里;比起了无生趣的现实世界,虚拟世界能够为他们提供更多刺激,诱发更多情感投入。然而,自由主义推崇人类生命及人类体验神圣不可侵犯,这样的发展会是对这一信念的一记致命打击。这些人对社会毫无用处,整天活在现实与虚幻之间,这样的生命何来神圣?
尼克·伯斯特隆姆(Nick Bostrom)等专家和思想家就提出警告,认为人类大概还承受不住这样的退化,因为一旦人工智能超越人类智能,可能就会直接消灭人类。人工智能这么做的理由,一是可能担心人类反扑、拔掉它的插头,二是要追求某种我们现在还难以想象的目标。毕竟,等到整个人工智能系统比人类更聪明时,要再控制系统动机,实在有如天方夜谭。
就算目前看来立意全然良善的程序,也可能带来令人恐惧的后果。常见的情节就是,某家公司设计出第一套真正的人工超级智能,对它进行了一个毫无恶意的测试,比如计算π值。但就在任何人意识到之前,人工智能已经接管整个地球、消灭人类、发动攻击征服整个银河系,把整个已知宇宙转变成巨大的超级计算机,花上几万亿年的时间,只为了算出更精确的π。毕竟,这正是它的创造者交给它的神圣使命。

2014年,耶鲁大学研究人员宣布一种由智能手机控制的人工胰脏试验成功。有52名糖尿病患者参与该试验,每位患者都在腹部植入一个小小的传感器和小小的胰岛素泵。胰岛素泵连接装有胰岛素和升糖素的小管,用这两种激素来调节血糖高低。传感器会不断测量血糖值,将数据传至智能手机,而智能手机安装了能够分析相关信息的应用程序,能在必要时对胰岛素泵发出命令,释出胰岛素或胰高血糖素,完全不需人为操作。

谷歌与制药巨头诺华(Novartis)正在合作开发一种隐形眼镜,能够通过分析眼泪成分,每隔几秒检测血糖值。 精灵科学(Pixie Scientific)公司则推出智能尿布,能分析婴儿的粪便,了解孩子的健康状况。2014年11月,微软也推出智能运动手环Microsoft Band,能够监测心跳、睡眠质量、每天行走步数等信息。一个名为“Deadline”的应用程序则更进一步,它会告诉你,根据你现在的生活习惯,你大概还有几年可活。

2000年,以色列歌手施洛米·沙湾(Shlomi Shavan)以一曲《亚里克》(Arik )登上当地流行排行榜首。歌曲故事的男主人公一直很纠结于女友的前男友亚里克。他想知道,他和亚里克究竟谁床上表现更佳。女友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说各有长处。但这家伙并不满意,追问:“小姐,告诉我明确的数字。”正是为了这种人,有一家名为“Bedpost”的公司,开发了一种生物计量臂环,让你在做爱时戴着,收集心跳、排汗、性交持续时间、性高潮持续时间、消耗的卡路里等数据。这些数据会传到计算机加以分析,用精确的数字来评估你的表现如何。这下可不能再假装高潮,也不用再问“刚才爽不爽?”了。

2013年5月14日,女星安吉丽娜·朱莉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解释她为何决定进行双乳乳腺切除术。多年来,由于母亲和外祖母双双在相对年轻时因癌症过世,她一直活在乳腺癌的阴影下。而她自己做了基因测试,证实带有致癌变异基因BRCA1。根据最近的统计调查,带有此类变异基因的女性,罹患乳腺癌的概率高达87%。虽然当时她并未患癌,但她决定干预这种可怕的疾病,于是进行了双乳乳腺切除手术。在文章中,朱莉解释道:“我选择把自己的故事说出来,是因为有很多女性并不知道自己可能活在癌症的阴影下。我希望她们也能够进行基因测试,如果发现自己罹患癌症的风险很高,也可采取有效预防措施。”
乳腺切除术是一项困难也可能致命的抉择。除了种种不适、风险、手术及术后护理的成本之外,这项决定也可能深深影响个人的健康、身体形象、情绪健康及人际关系。朱莉的这个选择,加上当时决定公开的勇气,引起一阵轰动,为她赢得全世界的盛誉和赞赏,特别是有许多人希望这样的公开举动能让大众更了解基因医学及其潜在效益。

而脸谱网这个谷歌的死敌最近委托的一项研究就指出,如果要判断某人的性格和性情,脸谱网算法会比这个人的朋友、父母或配偶更为准确。这项研究共有86220名志愿者参与,他们都有个人的脸谱网账号,并且填写了有上百题的人格调查问卷。脸谱网算法会根据被测者平常在脸谱网上对网页、图片、影片等点赞的记录,预测这些志愿者的回答。过去点赞的次数越多,预测的准确度就越高。接着,再把算法预测的结果,与参与者的同事、朋友、家人和配偶的预测进行比较。了不起的地方在于,只需要过去点赞次数超过10次,算法预测准确度就可以高于同事;70个赞,预测准确度就会高于朋友;150个赞,准确度高于家人;到了300个赞,预测准确度就会高于配偶。换句话说,如果你至今已经在脸谱网上点了超过300个赞,脸谱网预测你的想法和期望的准确度就可能比你的另一半更高。

当然,这并不只是蝙蝠特有的情况,只是无数可能的例子之一。正如智人无法理解当只蝙蝠是什么感觉,我们也同样难以理解当鲸鱼、老虎或鹈鹕是什么感受。当然感觉一定有,只是我们就是不知道。鲸鱼和人类同样使用大脑的边缘系统(limbic system)来处理情绪,但鲸鱼的边缘系统却多出一整块人类没有的组织。或许因为多了这一块,就让鲸鱼能够体验到与人类大不相同而且极度深刻复杂的情绪?此外,鲸鱼也可能有极惊人的音乐体验,连巴赫或莫扎特都望尘莫及。鲸鱼可以听到数百公里远的彼此,而且每头鲸鱼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的“歌曲”,曲长可能长达数小时,而且非常精致复杂。经常就会有一头鲸鱼谱出新的“流行歌曲”,整个海洋里的鲸鱼都会跟风模仿。科学家常常会记录这些“流行歌曲”,再用计算机加以分析,然而人类真的能够体会这些音乐,知道鲸鱼贝多芬和鲸鱼小贾斯汀有何不同吗?

因此,目前心理学最热门的子领域是积极心理学(positive psychology)也就不意外了。20世纪90年代,马丁·塞利格曼(Martin Seligman)、埃德·迪纳(Ed Dinner)、米哈里·契克森米哈(Mihaly Csikszentmihalyi)等权威专家认为,心理学除了研究心理疾病,还应该研究心理的积极力量。究竟为什么,我们对生病的心智了解如此清楚,对正常强健的心智却连一张科学的地图都没有?在过去20年间,积极心理学已经在优于规范(super-normative)的心理状态研究方面迈出重要的第一步,但直到2016年,科学对于这片领域仍然可说是一无所知。

除了嗅觉和注意力,人类也失去了做梦的能力。许多文化认为,人类在梦中的所见所为,重要性并不亚于清醒时的所见所为,因此会积极培养做梦的能力、记住梦的能力,甚至是在梦中世界控制行动的能力。这种能够控制行动的梦称为“清醒梦”(lucid dreaming),清醒梦的专家据称可以在梦的世界自由活动,甚至前往更高的存在层次,遇见来自其他世界的访客。相反,现代世界认为做梦只是潜意识发出的信息,甚至不过就是心智产生的垃圾,于是做梦这件事在我们的生活中没有那么重要,很少有人积极培养做梦的能力,有很多人表示自己从不做梦,或是从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

让我们单纯为了讨论而做个假设:假设几十年内,脑科学家就能让我们轻松且准确地控制许多内心的声音。再假设有一个来自虔诚的摩门教家庭的年轻男性同性恋,许多年来一直不出柜,终于存够了钱,想去动手术。他带着10万美元前往诊所,决心自己走出来的时候就像摩门教创始人约瑟夫·史密斯(Joseph Smith)一样是异性恋。站在诊所门前,他心里又重复了一次想对医生说的话:“医生,这里是10万美元。请把我治好,让我以后永远不要再想男人了。”接着他按了门铃,但开门之后,看到《急诊室的春天》里的乔治·克鲁尼活生生站在他眼前。这个小伙子魂儿都飞了,喃喃说着:“医生,这里是10万美元。请把我治好,让我以后永远不要再想变成异性恋了。”
这个年轻人真实的自我,打败了过去经历的宗教洗脑吗?又或是一时的诱惑,让他背叛了自己?又或者,根本没有什么真实的自我,所以也不会有所谓的听从或背叛?只要我们能够设计及重塑意志,就无法再把意志看作意义和权威的本源。因为不管我们的意志为何,我们总能让它改变主意。

在此,科技人文主义面临着一个无解的两难。人的意志是宇宙中最重要的东西,同时人类在开发能够控制、重新设计意志的科技。毕竟,能够控制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岂不是太棒了?然而一旦这样的控制成真,过去神圣的人类就会成为另外一种设计品,反而让科技人文主义不知该何去何从。只要我们仍然相信人类的意志和经验是权威和意义的本源,就永远无法处理和这些科技的关系。
因此,有个更大胆的科技宗教,打算直接彻底切断人文主义的脐带。这个科技宗教所预见的世界,并不是围绕任何人类生命形式的欲望和经验。那么,是什么东西能够取代欲望和经验,成为一切意义和权威的本源?2016年,有一位候选人坐在历史的接待室,等待面试。这位候选人名叫“信息”。目前最耐人寻味的新兴宗教正是“数据主义”(Dataism),它崇拜的既不是神也不是人,而是数据。

2013年1月11日,数据主义出现了第一位殉道者:艾伦·施瓦茨(Aaron Swartz)。这位26岁的美国黑客在自家公寓自杀身亡。施瓦茨是个不世出的天才,14岁就协同开发出了关键的RSS(简易信息聚合)通信协议。而他也是信息自由的坚定信徒,曾在2008年发表《游击队开放访问宣言》(Guerilla Open Access Manifesto),呼吁应让信息流完全自由、不加限制。施瓦茨在宣言中表示:“无论现在信息储存在何处,我们都必须获得这些信息,复制并与全世界分享。我们必须收集没有版权限制的内容,并为这些内容建档。我们必须购入那些未公开的数据库,将内容公布在网上。我们必须下载科学期刊,上传到文件共享网络。我们必须为了开放访问,如游击队般奋战。”
施瓦茨说到做到。用户必须向期刊数据库JSTOR付费,才能获得论文,这让他十分恼火。JSTOR数据库有数百万份科学论文和研究成果,完全支持科学家和期刊编辑享有言论自由,但也支持这些人认为想读文章就该付钱的自由。JSTOR认为,在作者研究创造出某种想法之后,如果想以此获得部分报酬,应该是作者的权利。施瓦茨不这么认为。他相信信息也想要自由,这些想法并不属于创造它们的人,把信息锁在墙后、必须付费才能获得的做法是错误的。于是,他利用麻省理工学院的计算机网络进入JSTOR,下载了数十万份科学论文,打算全部公开到互联网上,让人人可以自由阅读。
施瓦茨遭到逮捕,被送上法庭。他在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定罪并入狱之后,便上吊自杀了。对于控告施瓦茨侵犯信息自由的学术和政府机构,黑客们发动了各种请愿和攻击。面对这种压力,JSTOR对自己在这起悲剧中扮演的角色表示歉意,并开放了许多(但仍非全部)数据内容供免费使用。

顺便提一下,就算是狼(至少是与它们血缘很近的狗)的体验,现在也可能会产生意义。现在已经有一家名为“不再只是汪汪汪”(No More Woof)的公司,正在开发一种能够读懂犬类体验的头盔。这个头盔会监测狗的脑波,再用计算机算法把一些简单的情绪(比如“我很生气”)翻译成人类语言。所以,你的狗可能也快要有它的脸谱网或推特账户了,搞不好还会比你得到更多赞或是有更多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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