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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姑

2018-02-19  本文已影响48人  秋天打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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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呦,吱呦。”

推开那扇漆迹斑驳的木门,朵姑正面朝大门坐在院中一张编织的软床上。

软床明显凹陷了下去,却不是由于她瘦弱的身体的重力。断了的编织带耷拉在一旁,床中央张着的口子,仿佛要将整个人吞噬,一个勉强称得上拐杖的木棍歪斜地倒在床边的泥地上。

看到有人进门,朵姑的眼睛忽然泛起了光。她试图站起来,努力与我们招呼,均失败了。

若在以前,朵姑早就喊着我的名字迎了上来。如今只看到她摇晃着身体张口欲言又突然泄气的慌张模样。

“朵姑,我是柿子,邱集的柿子。”

从她眼中的热情可知,她的记忆还未完全消退。“朵姑一定知道我是谁,她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我暗自想,一边又把她抱起,捡起地上的手杖,将她搀扶到堂屋的床榻上。

她数次张口说话,都因太过吃力,张着的嘴巴又无奈地合上了。显然,她游丝般的气息不足以让她发出清晰可辨的声音。

良久,她才慢慢说出完整的话来,声音仍然轻若流萤振翅。这次换作我吃力地听了。我推测,定是长时间待在院中无人交流的原因,让她一时失去了言语能力。

前些年见朵姑的时候,她虽已露病容,尚可做饭洗衣,择菜喂鸡,如今是越发的糟糕了。

看到这个年近八十皱纹满布背影佝偻的老妪,再难忆起她年轻时貌美如花健步如飞的样子。

朵姑并非一辈子未出阁的老姑娘,她曾在适婚年纪风光地出嫁。世事难料,婚前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始终不敌婚后的拳脚相加恶语相向。

朵姑肿着双眼,带着满身的淤青,借着一丝气力和一人对抗全世界的勇气逃了回来。归家后的她一度神志不清,意识模糊,嘴里还常不停地胡言乱语。

大家都说她疯了。

朵姑不请自回,曾经好好的姑娘如今成了疯癫的妇人,小村人言可畏,朵姑真的变成人人避而远之的“躲姑”了。

朵姑疯了的那段时间,是她唯一的弟弟琨在照顾她。早年丧父,母亲又在朵姑结婚后不幸病故,灾难可谓接踵而来。

琨也并非一辈子光棍儿。母亲病逝后,琨发誓学医济世救人。他虽困窘,却有天分,靠诚心和毅力从一位名医那里学来医术,自此成了一名赤脚医生。

辗转在方圆几十里之间,琨从不多收患者一分钱。许是行善积德名声渐起的缘故,一穷二白的他竟也讨得一个如花美眷。朵姑的精神状况也在琨的悉心照料下渐渐有了起色。

也曾有人给恢复正常的朵姑牵线说媒。且不说对方是丑是美,贫穷还是富贵,她是如何也不肯再嫁的了。

朵姑从小要强,能干,也能吃苦。长姐如母,这个家竟也在她的打理下慢慢有了家的样子。

其实琨并非膝下无子。琨的妻在怀孕八个月时因为一些琐事和朵姑发生了口角。朵姑的疯病竟一时又被激起,愤怒中的她理智渐失。琨的妻一怒之下离家而去,自此音信全无。

经多方打听,琨得知妻子已落户邻县,无论如何也不愿与他再见,悲痛欲绝。意志消沉的他放弃继续行医,背起了行囊远赴他乡。

血浓于水,心头再恨,朵姑和琨也是亲姐弟。妻子不再回家已成定局,琨已经失去了她们,不能再失去至亲。最终,他还是给自己达成了和解,选择了原谅姐姐。

朵姑的堂兄育有一子,还曾领养一个女儿,此孩虽名义上为堂兄之女,却由朵姑和琨一手带大。由于身边无子女绕膝,他们将所有疼爱都给了侄子侄女。

人心是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侄子侄女早已成家,也有一定积蓄,前些年还能经常来看望他们,如今二老病入膏肓,庭院中竟一片凄凉了。

朵姑说,她这辈子最感激、最对不住的就是我的母亲。“小妞年年来看我,带好多吃的,还给我钱花,我老了,不中用了,走不到恁家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看到朵姑的眼睛又如枯灯一样暗淡了下去,强抑的泪水无情地浇灭了那闪烁的星点之光。

朵姑好一会儿没再说出话来,连呼吸也变得阻滞。我怕极了,心疼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让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我快和她一样不能呼吸了。

待朵姑的心情恢复平静,她费力地拉了拉衣袖,手指再没往昔的灵活,再不能屈伸自若。

“我现在是个废人了,老天爷还不如叫我死了呢,没人会正眼瞧我这将死的老人一眼。”

饭菜难以送至口中,到嘴的食物也难以下咽,活动范围仅限院中,时常走着走着扑通一声就躺到地上不省人事,若非有人看到及时把朵姑救起,估计再难见她一面。

旁边我的妹妹已经泣不成声了。我十分理解朵姑生不如死的感觉,也能感受到她那种对人情冷漠无人送终的绝望。

朵姑的手僵硬,凉。我摸着她身下薄薄的、一掀便能掸出飞尘的被褥,问朵姑夜里冷不冷。

“怎会不冷呢。我四肢麻木没有知觉,几乎每晚都跌下床四五次。我对琨说,琨啊,我快冻死了,琨就把我的床挪到了厨房一角,堂屋里这张是琨的。”

我始终没敢踏进朵姑的厨房去看看她的床。怕看到四处的缝缝补补,怕看到裸露着的棉絮,怕脑中再现床上饱受病痛折磨的朵姑彻夜难眠的场景,怕那阴暗的潮湿和刺骨的凉……

“只要您在,只要我们每次来还能看到您,就是我们的福气,请您一定好好活着!”

我们离开的时候,朵姑始终不肯松开紧握着的手,吩咐琨拿来果盘将花生塞满我的整个口袋。我没有拒绝,因为我知道,这是他们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招待,也是他们的尊严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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