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忆 13 心之所向
如果夙羽和温宁两人想走,普天之下无人可能拦住。他们先后下马,看着余幽篁等人在十步外停下。只见那个瘦子指着夙羽向与余幽篁低声说了什么,余幽篁轻轻点了头。
温宁上前一步拱手道:“余阁主,有何指教?”
余幽篁面若冰霜,看了一眼温宁又看向其身后的夙羽,目光凶狠,道:“夙羽,你终于出现了!”
夙羽神色淡然,上前与温宁齐肩,看着马上的余幽篁道:“有劳余大小姐挂念。”
余幽篁冷笑一声,道:“你不怕我是来杀你的?”
“难道不是?”夙羽扬眉,道,“我们之间难道还有其他可谈?”
余幽篁笑而不语,笑得十分神秘。只看她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几人,那些人便都昂首提胸,踢马上前。
“你果然是夙羽。”
说话的人是夙羽午时遇见的那个瘦子,此刻他正趾高气昂的看着夙羽。
温宁问道:“阁下是?”
“我们老大说话,岂容得你插嘴?!”瘦子身边的人一脸蛮横,道,“你这小白脸又是谁?”
听到这里,夙羽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偏过头去看着温宁,打趣道:“小白脸。”
“他是说我还年轻,”温宁瞪了她一眼。许是觉得好笑,自己也摇头笑了笑。
“喂,你俩还要不要脸!”那人继续叫嚣,“光天化日之下打情骂俏,不害臊吗?信不信我……”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因为他又看到了那个眼神。只不过这次看他的不是夙羽,而是温宁。方才还温文尔雅的人,此刻却寒如玄铁。
他咳了一声,左右看看装作若无事情地往后退,像极了一个缩头乌龟。
瘦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余幽篁暗沉的脸色,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于是避开温宁的目光,看着夙羽扬声问道:“小丫头,是你杀了余老阁主和冷盟主吗?”
“小丫头也是你能叫的吗?”温宁冷冷道。
夙羽看着温宁笑道:“看来我也还年少。”说完,她撩衣上前一步,脸上的笑意全无,漠然道:“是又如何?你是打算杀了我,好让余阁主以身相许吗?”
“你……”
“还是说可以名扬天下,”夙羽不让他说话,抢先道,“让藏剑阁为你所用,好成为下一任武林盟主?”
余幽篁闻言,眉头紧蹙,目光狠厉。
瘦子被呛得面红耳赤,瞋目裂眦,道:“你这妖女十恶不赦,我今天定要为武林除害!”说罢,他朝另外四人使了眼色,五人便齐拔刀提剑而来。
夙羽摇头轻轻叹气,道:“愚蠢。”
话音刚落,整个人便如弦上箭一般窜了出去,根本看不清其身影。那五人一时懵了,愣在原地四处寻找夙羽。
“哪儿去了?”瘦子问道。
没有人看到,除了温宁。
温宁轻笑一声,看着五人,眼神极是同情。那五人见寻不到夙羽,便朝温宁而来。温宁自是动也不动,唇边的笑意犹在,倒不像是危险逼近而是在看一场闹剧。
刀剑在离温宁胸口和喉间只有一指的时候,停了下来。瘦子五人觉得双脚似是在地上扎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夙羽忽然就出现在温宁的身旁,就好像一直没有离开一样。
只见她轻轻弹了一下刀剑,除了瘦子之外的四人便纷纷倒地,痛苦不已。与此同时,除了余幽篁的另外几人也纷纷从马上摔下来,脚腕处又都流着血。
“妖女,快放了我!”瘦子喊道。
夙羽道:“放了你来杀我吗?”说着,她又看向余幽篁道:“看来今日余大小姐又杀不了我了。”
“你别得意,”余幽篁恨恨道,“你如今当着武林豪杰的面承认了杀人,日后定不会好过。我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我既然敢认,就不会怕。”夙羽说完转身上马,朝温宁伸手示意。温宁温和一笑,抓住她的手上马,握着缰绳圈住她。
正要走,却被余幽篁喊住。
“宁公子,”余幽篁高声道,“你当真要让落羽阁成为武林公敌吗?”
温宁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看了一眼夙羽后,便策马而去。
余幽篁一直看到他们背影消失,才下马解了瘦子的穴道。
“余阁主,是我们办事不力……”
余幽篁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道:“你们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那……”瘦子欲言又止。
“你放心,”余幽篁道,“待事成,藏剑阁自会是你们五人庇佑之所。”
瘦子喜道:“多谢余阁主!”
余幽篁转身上马,回头看着远方,目光深远。
瘦子也好奇地看去,那远处暮气沉沉,春山低、行人无俩。他回过头来看着余幽篁,忽然看到她诡异一笑,不由得浑身一颤。
卯时,破晓。
怜风院在落羽阁东方,是温宁专为夙羽建造的单独的院落,院外有百花繁盛。
夙羽在阁楼上看春山如笑、飞燕翩飞、落花纷飞,嘴边生出一抹笑意。
“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葛曼妩媚的身姿随着诗句的吟诵出现。
“葛曼,”夙羽道,“你怎么来了?”
“我只是来看看你,”葛曼妖娆地走到她身旁,道,“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夙羽茫然不解地看着她,道:“挺好的。”
“温宁呢?”她又问。
葛曼不说话,幽幽地看着夙羽。沉吟良久,她才道:“羽姑娘,我不知道你和师父经历过什么,但师父一心为你,我也希望你能多为师父考虑一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夙羽心中忽有一丝不详,急问道,“温宁出事了?”
“没有。”葛曼忽然笑了,是苦笑。她又道,“我们走吧。”
“去哪儿?”
“有人找你。”
“谁?”
“冷子慕。”
春风拂面,阳光明媚。
窗外的一排鲜红的丝带迎风飘扬,格外鲜艳而耀眼。屋内明净整洁,茶香四溢,两人相对而坐。
“冷庄主,请。”温宁倒了一盏茶推给冷子慕,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冷子慕抿了一口茶,道:“听闻宁公子回来,在下特来拜访。”
“消息很快。”温宁淡淡道,“不知所为何事?”
冷子慕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放在桌上,推向温宁。
“江湖令。”温宁看了一眼,神色依旧淡然。
“还望落羽阁能准时参加。”
“冷庄主,”温宁凝视着他,幽幽道,“如今落羽阁恶名在外,我若去无疑是送死啊……”
他虽然说得严重,但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担心。
“这件事情我自会查个清楚,还落羽阁清白。”冷子慕神色坚定,道。
“多谢。”温宁举起茶盏,示意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冷子慕握着茶盏,没有饮茶,只是淡淡一笑,是时不时看向屋外。温宁察觉到这一点,心下明了却还是故意问道:“冷庄主仅仅为此而来?”
冷子慕放下茶盏,凝视着他,缓缓道:“我听说阿羽和你在一起……”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温宁抢先道,“你是来报仇的?”
“不,”冷子慕连忙否认,眼中闪过一丝凄凉,道,“我只是想要个答案。”
“是吗?”温宁道,“她如今为江湖所不容,而你却只想要个答案?”
冷子慕不答反问:“宁公子,你与阿羽熟识,那你可知七年前发生了什么?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温宁冷笑一声,眸色凌冽。
“我所知道的是,那场大火带走了阿羽所有的亲人,而我父亲他们本可以阻止的……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阿羽会认定他们就是凶手?这其中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这是于三秀告诉你的?”
冷子慕点点头。
温宁叹了口气,叹道:“当年的是我并不知情。我只知道那场大火燃得太久了,是无法轻易浇灭的。如果当初是误会一场,那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七年,我无法想象她是如何活下来的,又经历过怎样的疼痛。而就在她一无所有的时候,我在哪里?”冷子慕目光幽幽地看向窗外,手中不停摸索着腰间的弦月玉佩。
温宁听得他这番话,心中不免有些同情,但也有些意外。他不曾想到冷子慕竟然可以放下杀父之仇,竟然这般冷静。
他和夙羽都低估了冷子慕,低估了那份情谊。
此时,温宁竟觉得有一丝侥幸,幸好自己一直陪在夙羽身边。
两人各自饮茶,默然不语,气氛安静。一直守在门外的冷枫,不见屋内动静便忍不住敲了敲门,正欲开口,却被来人打断。
“主上!”来人声音急切,大声道,“怜风院出事了。”
“何事?”温宁问。
“是羽姑娘……”
门猛然开了,来人连忙禀告:“余大小姐不知怎么带人混了进来,要杀羽姑娘!”
温宁急问:“葛曼呢?她们不是在一起吗?”
“余大小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引开了她……”
“幽篁,她怎么……”冷子慕气急,看了一眼冷枫,再看温宁,却哪里还有温宁的影子。他立即让来人带路,赶往怜风院。
温宁感到怜风院的时候,只见漫天飞花,草木零落,却唯独不见夙羽的身影。林间忽然有一人闪过,他急忙聊亦追过去。待他身影消失在斑驳树影之间,另一个身影悄然而至,正是余幽篁。
余幽篁见温宁离开,嘴角一笑,目光落在怜风院外的百花丛中。忽然,瘦子从花丛中站起身来,跑到余幽篁面前,拱手作揖道:“大小姐,这温宁也不过如此,竟然连我都未曾发现。”
“不过是关心则乱。”余幽篁冷冷道,“没想到,你还会易容。她人呢?”
“跑不了。”瘦子一脸得意,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丫头再厉害,也躲不过我的迷药。”
“很好。”余幽篁赞许道,“立马带上她,离开这里!”
“是。”
瘦子正要离开,却听见一声怒吼,不由得怔在原地。
“站住!”
余幽篁循声转身,看见冷子慕和冷枫赶来,眼中充满了欣喜,但很快又变成了愤怒。喜是因为她终于见到了冷子慕,怒的是冷子慕却不是为她而来。
余幽篁立即朝瘦子使了眼色,让他带人离开,一边挡住冷子慕的去路,道:“子慕哥哥,你想做什么?”
冷子慕沉着脸,道:“幽篁,你不该如此!他是谁?”
“这不重要!”余幽篁愤愤道。
冷子慕凝视着她,问道:“阿羽呢?”
“你只关心她这个杀父仇人!”余幽篁眼神失望而愤怒,冷冷道,“我不知道!”
闻言,冷子慕朝冷枫使眼色,让他追上瘦子。谁知冷枫正欲起步,余幽篁忽然从腰间取出软剑,往后退了两步,剑指冷枫。
“不准去!”
“余幽篁,”冷子慕厉声道,“这里是落羽阁,就算你抓到了她,也无法带她离开。”
这是第一次冷子慕用这般眼神看着自己,失望、不满、生疏,让余幽篁感到陌生和害怕。她不明白,从前待自己温柔的冷子慕如今为何这般冷酷,不由得鼻子一酸,怒问道:“夙羽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你要这般袒护她!她可是我的杀父仇人啊……子慕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报仇,这也有错吗?”
“可你不该用如此手段!”冷子慕道。
“若我今日必要杀她呢?”
“那就先杀了我!”冷子慕很平静地说。
余幽篁闻言,眼泪霎时落了下来。而冷子慕则一步一步靠近余幽篁,握着余幽篁的剑,使得其挣脱不开。剑割破了掌心,鲜血从指缝间流出,顺着手腕和剑身滴落。
冷枫担忧地喊道:“庄主!”
“快去!”冷子慕命令道,视线却一直锁在余幽篁身上。
冷枫见状,只得先去追瘦子。
余幽篁泪如雨下,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心之所向,情之所钟。”
“好一个情之所钟!”余幽篁绝望地松手,恨恨道,“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可是她又做不到,至少现在做不到。她拭去眼泪,闭上眼长长舒口气,睁眼时却又忍不住流泪。她仰头看着冷子慕,不让眼泪落下来。
“幽篁……”冷子慕低声道,“对不起……”
哪知,余幽篁竟然笑了,笑得比百花凋零还要凄然。
而后她脚尖一点,整个人跃起,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