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的幸福之十二—— 认知、审美与平衡

悦宁

人们总爱争论，对于我国的青少年是应该减负还是应该增负的问题，其实这不可能有一个统一的答案，因为我们既能看到极度自律、上进却因过度的学业压力而绝望自杀的孩子，同时我们也能看到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甚至运用自己过剩的生命能量无事生非、违法犯罪的青少年。这两种极端的倾向经常很明显地表现在对认知和审美需求态度的差异上，一种是对于认知和审美完全没有需求的人，一种是认知、审美需求发展偏颇的人，而这些孩子出现的问题其实主要根源在于家长。

有一些家长，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全部提供给孩子，既不给孩子生存压力，也不让孩子负担自己的责任，可是一个所有需求都应有尽有得到满足的孩子，他哪里还有自己真正的需求？叔本华说：“没有真正的需求，就没有真正的快乐”。一切都为孩子代劳的家长，自以为是对孩子的最大宠爱，其实是他们剥夺了孩子的快乐和幸福。这样的孩子往往无所用心，既没有认知的需求，也不知道审美的快乐。

没有认知和审美需求的人追求满足和幸福的方式，往往都在山珍海味、美味珍馐的口腹之欲上，在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装饰的光艳外表上，在养尊处优、香车宝马的豪华舒适上，在沉迷游戏、赌博等各种不良嗜好上，因为这些嗅觉、味觉、触觉、视觉方面简单的享受，基本不需要投入自己的认知、能力和智慧，极少运用自己的思想、情感和心灵，不需要高层次的精神参与。

他们要是想起音乐和审美，就是混乱地挣扎在凌乱、怪异、粗野、狂躁的声音漩涡的撕扯中，或是一掷千金地疯狂打赏主播，那些对称不上音乐的东西痴狂迷恋，因为缺乏认知和审美的能力，于是把自己的生命附庸在他人身上，把自己的情感寄托在低俗的东西上，那不是真正的音乐，不是真正的审美。只有经过了一定专业素养的训练，经过了严谨认真的研习，投入自己的呼吸,融入自己的脉搏,运用自己的思考，渗透进自己的情感，不是为了附庸风雅，不是为了装饰自己，这样的音乐才是真的音乐，这样的审美才是真的审美。

随着社会分工的越来越细，随着人才选拔制度越来越趋向专精，教育体系也在极力地把受教育者推向极端精细的发展方向，许多学校把认为对高考无用的音乐、美术课停掉，学习成绩往往成为一些学校衡量学生优劣的唯一标准，许多学校已经沦为功利化机械教育的大工厂，生产出了大批认知、审美需求偏颇的人。对于被推向认知的一类，在审美方面几乎是缺失的，在认知方面的知识结构体系往往也比较狭窄；对于被推向审美的一类，在认知方面大多是欠缺的。

有的学校把学生的时间不仅在学习上、甚至在生活上也以分秒来计，规定走路几分钟、洗漱几分钟、吃饭几分钟等等，睡觉成为唯一的业余时间。不要说创造、灵感的幼苗在密闭禁锢的时间空间中难以存活下来，在这样的环境中学生不变成一架机器都难以生存下来。有人认为一年用一个几分钟慷慨激昂的演讲就可以替代思想品德教育，就会焕发起学生的爱国主义豪情，可是多年来留在祖国身边、为民族复兴事业做出贡献的中坚力量，有多少是来自这样的学校培养出的他们引以为豪的精英？很难想象一个不愿意陪伴祖国的人、不把自己的生命和才智奉献给祖国的人，却有着对祖国的拳拳赤子之心。

一些家长，顺应着人才选拔和教育体制的潮流，一股脑地把所有生存的压力、人生的责任都施加到孩子身上，让孩子把所有的生命能量都用于学业、事业和前途上，恐怕孩子“玩物丧志”，恐怕孩子被一切无关学业、事业和前途的事情迷了心性，所以从不给他们任何其它需求满足的时间和空间、条件和机会，对从事认知学习的孩子就让他只知道苦读书本，过度的认知使孩子成为了失去自我的机器；对从事审美专业的孩子就让他只知道苦练技能，过度的审美使孩子成为缺乏灵魂的匠人；或是以极度的认知、审美压榨尽孩子所有的自由时间、消耗尽孩子所有的精力和热情，孩子不仅很难从这样的认知和审美中获得快乐，反倒成为了人生幸福的缺失者，以抛弃幸福为垫脚石，即使在竞争中取胜，其实也是人生幸福的一种失败。

近些年发生的一些青少年犯罪的惨痛案件，究其深层次的心理原因，许多都与认知、审美的缺乏或偏颇有关。比如最令人震惊的吴谢宇、周凯旋两人，除去都犯下了令人发指的滔天大罪以外，两人成长经历中还有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可以给我们的教育很大的警示。

吴、周二人都是教师家庭子女，他们都在教师家长严苛的教育管理下成长；他们在学业上都曾取得骄人的成绩；他们都对自己的专业并不真正感兴趣，吸引他们的只是学校响亮的牌子；他们从自己学业的认知活动中都得不到真正的快乐幸福；在他们争分夺秒的学习生涯中，吴谢宇以打篮球来强身健体，周凯旋以打游戏来放松精神，父母之所以没有禁止他们进行这两项活动，最终目的恐怕依然还是为了让他们有更旺盛的体能和精力更好地投入学习，他们的生活都没有真正的审美活动调节。

然而，人除了身体，还有很重要的精神，打篮球和打游戏都没有审美活动能够起到的对心灵的慰藉作用。不论他们究竟因何犯罪，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在他们最终走向歧途的很久之前，他们内心的压抑、痛苦和矛盾在他们的心理堤坝上早已侵蚀已久，同时没有审美活动的调节慰藉，他们的幸福感无疑早已失落，只有幸福感失落的人，才会对他人那样冷酷残忍，他们对于他人的残酷毁灭本质上是对自己人生价值、意义和幸福的彻底否定。吴、周二人是令人痛恨的凶残罪犯，他们同时也是令人同情的功利化机械教育下的受害者。

每个生命都携带着自己强大的能量，让这能量以恰当的形式、以正当的方式运用，这能量便造福于社会、造福于人类，如果生命的能量受到过大的压抑，当这压抑主要转向自身时，那么这个人的身心就会受到损伤，当这压抑的能量向外爆发时，则很可能危及他人、危及社会。

认知的探索让人快乐，一味过度的认知尤其与自己志趣相悖的认知也会让人窒息，因此需要审美的调节和慰藉；审美的体验令人幸福，一味过度的审美也会使人茫然，因此需要认知的指导和规范。认知和审美是人类心灵翅膀理性和感性的两翼，羽翼完全缺失、羽翼过于沉重、一侧羽翼缺失的人，不是在风平浪静的表象下、在压抑、矛盾的痛苦中隐忍挣扎，就是在生活的风暴中折戟沉沙。只有在认知、审美的平衡中，才有可能获得完整的人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