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
城市,时刻充满异象,是符号的原乡,是一本坚硬的辞典。
by DALL-E mini公交车到站,准备上车的人旋紧发条、加快脚步,同时迅速掏出(自己兜里的)手机,像狗仔一样抓拍车门边上的图腾——一副毕加索画的斑马。通勤路上的诗人装扮成黑色的燕子,脚蹬尖细高跟,是一把裁剪人行横道的剪刀。
我——一束目光,透过车窗看诗人,他穿高跟可以跑起来——也许踩一双筷子也能跑起来。他延伸自己的声线,如同一甩套索圈住司机的脖颈;他不断延伸胳膊,噼里啪啦拍车门的钢化玻璃如同一支五彩塑料拍手。
车门迟缓,诗人登上公交车。他贵族气质,胯下一匹行程马慵懒地挪动四蹄。——欲望都市,诗人两条尖腿不停剪动,马身上落下血红色的鳞片,终于涌现出分型图案。此时,我才注意到诗人没有眼窝,据基督教专家说没有眼窝的人见过天使降临,据营养专家说没有眼窝的人应当多吃燕窝。
by DALL-E mini诗人把马拴在扶手杆子上,杆子顿时起了一层均匀的鸡皮疙瘩。他跪在正数第二个“爱心专座”旁边,仿佛感人认亲。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猛地钻到老头胯下,从座位底下掏出一件黑乎乎的什么东西。
我记起来了,这是刚刚下车的小说家埋下的伏笔。
诗人也找了座位坐下,从屁股兜里掏出小册子,这不是诗人的日记,而是诗人的老板亲自找人代写的企业文化手册。皮质的封面上写有四个烫金大字——《你的奋斗》。
诗人翘起小二郎——背起那书包上学堂——他用小说家留下的伏笔,一边学习摸索公司精神,一边在页边标注笔记。看向窗外的天空,高悬着六只圆滚滚的太阳,有无形的佛手在徐徐拨动、计数。
时间的暴风吹凉了他的脑沟回,诗人想起套在马脖子上的礼物,那是小说家笔下的一个小角色送给他的,是她的一袋指甲屑,袋子口衔着一张香纸,纸上写着工工整整的情话:
这是我今生所有的弦月。
目光在反光体(车窗、手机屏幕、马匹毛茸茸的眼睛、探出凉鞋的亮粉色脚趾甲、油乎乎的秃头……)间交织,有如无形的蜘蛛密密缝,在“看”之外,我终于涌现出了自我意识。此时,车厢不再是车厢,而是我的脑壳。我不得不向这位诗人袒露我的偏见:你无限的、无边无际的爱,不过是随机的心化反应;你的所谓“自我”,掰开了揉碎了,无非是一块块碎冰,用不了多久就要融化,还以为自己是无限空间之王吗?脑仁儿还比不了坚果大;文字是你的武器,最多用来鞭笞自己的臀部——刚刚写下的笔记已经像蚁群从页边爬走了——伟大的演化理论,给你一记棒喝吧!要知道,没有一种语言复杂到足以表达思想——更不要说感受了;自然选择,你是一名严酷的修脚匠,面对不断缩小的水晶鞋,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剁去了脚趾斩断了脚跟——语言是水往低处流啊!我不押韵的说唱歌手,我不善言辞的盲人书法家!——不知哪里传来的咒骂灌入诗人的头脑,仿佛是他期盼已久的“共鸣”。黑剪子的双腿不住抖动,仿佛魔术师手里金属疲劳的勺子柄。前门上车,后门下车,诗人狂奔而出,手中的伏笔像金箍棒一样越来越长,远看如同一位不入流的撑杆跳运动员。车里所有人包括司机都望着他漫长的助跑,期盼他跳过六个太阳,挣脱不断收紧的头箍。可他忘记了自己的马,丢掉了痴人的一袋子弦月,于是人们也希望他能回来,“他能跑到哪里去呢?”但是,等到太阳如同六颗原子弹炸平了西山,诗人也没有回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