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墨羽之翼（1）

文/舒子澈

我是一只呱呱坠地的小乌鸦。
我呢，和我的父母住在一户人家的房子里。是的，你没有听错，是房子里。
房门是一直开着的，能够享受到我们所享受的一切。阳光充足，惠风和丽。
有时候我会看到我的父亲站在那收养我们的人的肩膀上，我父亲俯视着我的时候，那神色真的很深邃，深邃的眼神，像主人家院子里面的那口古井。
古井无波，却令人生畏。
父亲的眼神和主人是一样的，那时候母亲常常念叨道。我小，还在扑着翅膀准备逃离父母的轻狂年纪——然而事实上，我的兄长们一翅膀就能让我栽跟头。
我与我的家人不一样，我想着要逃离我的主人。因为我总觉得，作为一只鸟，不在天上呆着却整日和人厮混在一起是多滑稽的事情啊。
每当我有了这种想法并不知道天高地厚地毁谤主人的时候，父亲的目光就犀利地像主人常年佩戴的宝剑，而母亲忙忙地用翅膀拍拍我，让我低下脑袋去，免得被父亲打。那时候的我们，就是一副冰冷僵持的状态。
“傻孩子，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们的主人呢？他……可是很伟大的人呢。”母亲每次提起主人的时候都充盈了满满的崇敬与爱戴，但在我看来这完全就是笑话！
瘦瘦的，穿一袭白色、蓝色或其余颜色的长袍，长得的确清秀颀长，只是太瘦弱了。
这样的人，喜欢喝酒，喜欢长笑，喜欢看书……
喜欢和父亲做我听不懂的交流。
我真的不懂他，也不懂父亲为何要在此定居。
我的兄弟姊妹们，也都从未想过离开。
在我看来，他们是贪图了这里的安逸罢。只是，我不敢再说出什么来。
毕竟我还小，不是么？
那么这些东西，我也无法改变。
与其说什么招父亲发怒的话，还不如……就这么安安静静呆着罢。
不过，迟早有一天，我会走出这座房子，飞向自己的天空。
忘了说……我的名字叫墨羽，听母亲说是主人所赐。他第一眼看到我就知道我的毛色会黑得像上好的墨，能够挥洒淋漓。

后来，父母垂垂老去。
我翅膀渐的毛发渐丰满。终于，他们管不了我，也似乎没了要管我的意思。
于是那天，我飞走了。
父亲望着我的目光很奇特，他不再骂我不再呵斥我。
就站在院子里的树梢，默默看我。
后来我走的时候，主人正在树下，含着浅浅的笑意。
他那笑意几乎击垮了我对他的所有小情绪。
但是我还是展开翅膀飞走了。
我想，既然我从小就有离开他的想法，我当然会继续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只为自己活着就好。
于是我飞出了颍川，飞出了我的家。
我一路上的食物就是树林里的果实什么的，虽然对于我们鸟类这一路都是幸福的——我们可以以各种人和动物的尸体做食物——但在主人的精心饲喂下，我看到这些东西只觉得胃里翻腾。
这时候，我更有一种怨念。
如果不是主人的话，想必我才不会如此娇惯呢。
这一路虽然我飞得还算欢，还是我点大的胃还是发出一阵阵难耐的呻吟，怕是真的被主人宠坏了。
天色渐暗，我忽然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再次展开翅膀的时候，一阵风透体而过。
真是寒凉。
可能是飞得太久，我竟然觉得自己像是被遗弃的孩子……不，不可以这么想，也不可能再回去。
我自己给自己作对，其实内心深处，我怕是割舍不下的吧。
夜月明，树丫上栖息了和我一样的几只乌鸦。
他们呱噪着，拍着翅膀，还是不安，还是寒冷呢？
其实我是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福音的吧，明明受到主人的庇护却还是想着怎样逃离。
真是有些傻傻的了。
怯懦地扑着翅膀过去，我忽然好想和这些在天地间自有飞翔的乌鸦们靠在一起取暖。
可是他们都飞开了。
“贵族家养的东西，还真是贵重。”其中一个怕是平素尖刻刁蛮惯了的，其余的也都不时随声附和。
我怎么将他的气息带出来了？
“我们可注意你好久了，一路上的尸体你一口都没动过不算，还尽是嫌恶的神色。乌鸦，根本不该这般娇贵，你记好了！”
没想到这个刁蛮小姐还真的是快人快语心思灵动……
我只能无奈地笑了，算是默认她的话。然而我更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就像那娇蛮小姐说的，我的确被主人护得太严实了。
咬了咬牙，我认准了一个方向，飞向了未知的远方。飞着飞着，逐渐接近了一座繁华的城市。我虽然懂得自己是在向哪里飞，却不知道这城池的名字。我的主人是个书香味浓重的寒门子弟，他的心中，大概是藏着比天空更广阔的寰宇。
探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城里，我遇到了想不到的麻烦事。
人们看到我的时候不是躲避就是驱赶，总没人肯给我好些的眼色看。我是乌鸦……
的确，乌鸦不是一种很讨喜的鸟。
所以我纳闷的是，主人为何会成为这其中特立独行的人。
他真的就与所有我见到的人不同的吧。
我选择离开他，是不是一种错误？
“先生，我新添麟儿，就请替我儿取个好名字罢。”我飞在一户人家的房檐儿上，听里面一中年人喜气洋溢的声音。
“这孩子……便换做无尘罢，希望他活得一生无尘，洁净爽利。”
我熟悉的声音。
奇怪……他到底是谁？
我忍不住就想飞得近些，看看这人模样。
但是当我飞过时便有些后悔。
这是主人的至交好友，但我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可怎么好。
于是我扑了扑翅膀要飞走。我可不想给他看到！万一他起了将我捉回来交给主人的心思，那就糟了！
我就像一个逃离父母的孩童，想方设法远离认识我的所有人，不想叫他们找到了我再捉回去。
虽然我不得不说……这些日子我实在是吃苦了。也真是折腾够了。但是我的一点儿倔脾气呢……就不允许我收了翅膀飞回去。
可是他忽然间抬了头，就好像是早知道我的存在。
“先生？”那中年人看了我一眼，眼底一丝慌乱与不屑，“一只乌鸦可不怎么好呢！”
我就知道，这人是不会喜欢我的。
于是我闪了闪翅膀，就掉了头。
“这乌鸦黑得这么纯粹，也是难得……毛发一丝不苟，也真的是……”
“像墨，上好的墨。”
他这么说。
果然是与主人一般的“见识非凡”！
“先生见了这乌鸦也要评论一番，在下倒是不懂了。”
那中年男子是不屑的，但是在这位先生面前他有崇敬的尊重。
所以……这事儿还是落到我自己的身上了。
这时候，一袭爽利灰色袍子的男子走了进来。
真是奇怪……以往这些人进了这些地方不是有许多的繁文缛节的么？这人是谁，竟这般通透不羁！
“攸侄儿，你看这乌鸦。”
那先生开口。
攸……侄儿？
嗯？
我怕是走不了了……
这是缘分呢，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