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外传(二)
小姐嫁入贾府的第三个月,贾母将一部分家务交给她打理。这本是莫大的信任,却也让小姐如履薄冰。
"平儿,你看这账本。"小姐将一本蓝皮册子掷在我面前,凤眼含怒,"赖大那老东西,竟敢拿这种糊涂账来糊弄我!"
我拾起账本细细翻看。上面记录着上月采买的开支,胭脂水粉一项竟支出了五十两银子。
"小姐,这数目确实不对。"我指着其中一行,"府里统共二十三位女眷,就算每人两盒胭脂,也用不了这许多。"
小姐冷笑一声:"那老货欺我年轻,又初来乍到。明日我定要当着老太太的面,撕破他的脸皮!"
我心头一跳。赖大是贾府几十年的老管家,在府中根基深厚。小姐刚掌权就与他正面冲突,绝非明智之举。
"小姐,"我斟了杯茶递给她,"赖管家在老太太跟前很得脸,若直接撕破脸,恐怕..."
"怕什么?"小姐挑眉看我,"难道要我忍气吞声不成?"
我凑近她耳边,轻声道:"不如这样..."
次日清晨,我特意在赖大必经的回廊上候着。见他远远走来,我连忙迎上去行礼。
"赖管家安好。我家奶奶命我来取上月的花名册,说是要核对月钱。"
赖大眯起三角眼,打量着我这个新来的丫头:"花名册?昨儿不是刚对过账么?"
我故作迟疑:"这个...奶奶说账目有些出入,要重新核对。特别是..."我压低声音,"特别是胭脂水粉那项,说是与各房姑娘们用的对不上。"
赖大面色微变,随即笑道:"许是下面人记错了,我这就去查查。"
"奶奶还说了,"我补充道,"若是数目不大,她自会填补,不必惊动老太太。只是以后..."
"明白,明白。"赖大连连点头,额上渗出细汗,"还请平姑娘在二奶奶跟前美言几句。"
我微笑颔首,目送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当晚,赖大亲自送来一本新账册,胭脂一项改成了十五两,还附带一盒上好的苏州胭脂,说是孝敬二奶奶的。
小姐翻看账本,嘴角勾起一抹笑:"平儿,你倒是会办事。"
"都是小姐教导有方。"我低头道。
小姐忽然捏住我的下巴,迫我抬头看她:"你怎知那老东西会就范?"
我心跳加速,却不敢挣脱:"赖管家在府中多年,最重体面。若为三十多两银子丢了老脸,不值当。况且..."我顿了顿,"他贪的绝不止这一处,怕小姐深究。"
小姐松开手,大笑起来:"好个伶俐的丫头!从今往后,你便跟在我身边,学着料理这些事。"
自此,我正式成为小姐的左膀右臂。她雷厉风行,我则细心周全;她唱红脸,我唱白脸。不出半月,府中下人都知道,要找二奶奶办事,先得过平姑娘这一关。
然而好景不长。一个雨夜,贾琏又没回府。小姐等到三更天,终于摔了茶盏,命人锁了院门。
我刚收拾完碎片,忽听门外有动静。开门一看,竟是淋得透湿的贾琏。
"二爷怎么..."我惊呼。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酒气扑面而来:"嘘——别惊动那母老虎。"
我僵在原地,他的手心湿冷,紧贴在我的唇上。月光下,他的眉眼格外深邃,睫毛上还挂着雨珠。
"平儿,让我进去换身衣裳。"他松开手,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恳求,"若让你家奶奶瞧见我这模样,又该闹得天翻地覆。"
我犹豫片刻,终是侧身让他进了偏房。
"多谢。"他脱下湿透的外袍,我连忙转身回避。
"平儿,拿套干净衣裳来。"他吩咐道,语气已恢复了几分少爷的倨傲。
我取来衣裳,背对着递给他。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我的脸烧得厉害。
"你说,"他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她为何总要管着我?我在外应酬,不也是为了这个家?"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轻声道:"奶奶是关心二爷。"
"关心?"他冷笑,"她是想控制我!从吃什么到穿什么,从见谁到说什么话...我娶的是妻子,不是娘!"
我转过身,见他已换好衣裳,正烦躁地扯着领口。烛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分明,眉头紧锁的样子竟有几分孩子气。
"二爷,"我鼓起勇气道,"奶奶自小要强,初来贾府,难免...紧张些。"
他抬眼看向我,目光灼灼:"平儿,你总是替别人着想。可有人为你想过么?"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扎在我心上。我低头不语。
"你知道吗,"他忽然凑近,气息拂过我的耳际,"有时候我真希望娶的是你这样的女子,温柔体贴,不咄咄逼人..."
我惊得后退一步,撞翻了茶几上的烛台。火苗瞬间舔上帘帷,我慌忙扑打。
动静惊醒了小姐。她披衣而来,看见贾琏和我同在偏房,脸色骤变。
"你们在做什么?"她的声音像淬了冰。
贾琏懒洋洋地整了整衣襟:"不过换身衣裳,你大惊小怪什么?"
小姐的目光在我和贾琏之间来回扫视,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平儿,下去。"她终于命令道。
我如蒙大赦,匆匆退出。关门前,我听见小姐冷声道:"贾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妻子?"
那夜之后,小姐对贾琏管得更严了。她命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连他去给贾母请安都要过问。贾琏则变本加厉地流连在外,有时三五日不归家。
而我,则成了他们之间的传话筒。
"告诉你家奶奶,我今晚去珍大哥那里议事。"贾琏出门前对我说,眼神却飘忽不定。
我知道他在撒谎,却不得不点头称是。
"二爷真这么说?"小姐冷笑,"我刚遣人去问过珍大爷,他根本不在家!"
我低头不语,心如擂鼓。
小姐忽然掐住我的手腕:"平儿,你是我从王家带来的,可别胳膊肘往外拐。"
我疼得吸气,却不敢挣脱:"平儿不敢。"
她松开手,叹了口气:"罢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去把上月的账本拿来,我要查账。"
在账房里,我无意中发现一本旧账簿。上面记录着去年采买的绸缎数目与实际入库不符,差额足有二百两。经手人正是赖大。
我犹豫着是否要告诉小姐。思量再三,还是将账本藏在了袖中。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想。赖大在府中经营多年,根深蒂固。要扳倒他,必须一击即中。
"平儿,发什么呆?"小姐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没什么,小姐。"我微笑着递上她要的账册,"这是上月的开支,请您过目。"
她接过账本,忽然抬头看我:"你最近脸色不好,可是累了?"
我一怔,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这个:"不碍事的。"
"明日放你半天假,去园子里走走。"她低头继续看账,语气随意,"顺便帮我看看,那些新来的丫头们可有偷懒的。"
我心头一暖,却又立刻警醒。这是关心,也是试探。小姐终究是小姐,而我,永远只是个丫头。
"是,小姐。"我轻声应道,将那份藏着秘密的账本往袖中又塞了塞。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