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那么大,总有属于你的家
文/丫丫里里
01
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能走这么远,整理相册,翻到了我和郑紫鹃的合影,我想起了那晚我们最后一次对话的场景。
“你确定要和伊万去俄罗斯吗,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
黑暗中蚊子哼哼般的回答,和她平时的大嗓门截然不同。
我不明白她这种不假思索的决定是从何而来。
沉默片刻,她说,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郑紫鹃翻了个身,床铺吱吱呀呀地响起来,在这漫长的黑夜中回响着,磨得耳朵发痛,宛若故事的前奏,一个并不欢喜的开始。
02
你听说过逼婚吗?我就是被逼婚的那个人。
郑紫鹃顿了顿,回忆很遥远,像瓶陈年老醋,酸到难以入喉。
二十岁那年,我娘要把我嫁给村长的儿子。按照村里的规定,结婚是讲究先后顺序的,我哥还没娶,按道理我不应该比他早结婚。那时候,我哥谈了个女朋友,女方家里要求我家在县里买套房,我家没那么多钱,我就成了他们婚姻的牺牲品。
我娘说,村长家的大儿子长得精神,咱家的情况你也清楚,也没啥靠山,更没啥钱。一来,嫁到村长家不愁吃穿,二来,也给咱老郑家长长脸面。
隔着门缝,我看到媒婆给我娘比手势,嫁到村长家能给你这个数,八万。
我不同意,村长家的儿子我见过,经常跟人在厂子里玩“砸金花”,听说一晚上能输个几百块,有时候上千。我看到我爹在门口的石墩上坐着吸烟,我想,我爹平时最疼我,他不会随便把我嫁给一个好赌的人。当我用求救的目光看向他时,他低了下头,猛嘬两口,说道,这个事就听你娘的吧,你总是要嫁人的。
我看着他佝偻的后背,眼眶被泪水撑得生疼。
我的心拔凉拔凉的,我知道这个婚不能结,商讨无效后,我竟然有了逃婚的想法,一个大逆不道的决定。
我想过逃婚的代价,我们家成了村里的笑话,村长家里丢了脸面,我哥结不成婚,我爹跟我娘肯定后悔生了我这个不孝女。在别人眼里,我或许应该为家里分担,哪怕牺牲自己的婚姻,都很正常。可是,我不想为了“孝顺”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都说女孩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男孩子才能给家里传宗接代。我从一开始就是让他们失望的吧。
我撒了谎,我跟我娘说,发小的电话打不通,我想让她回来给我当伴娘。发小在县城工作,我娘以为我认可了这门婚事,高兴地合不拢嘴,忙说,那你去趟县城吧,通知下人家,顺便看看缺点啥,置办一下首饰衣裳。我娘总算大方了一回,她给了我两千块。
03
我带着钱和偷来的户口去了省会。刚开始,我没什么积蓄,也舍不得租房,就去找了个包吃包住的工作,在餐厅里当传菜生、洗碗工,闲的时候去街上发发传单……
时间久了,老板看我性格比较好,就让我去做服务生。做服务生有个好处,柜台最上面的那排酒水卖出去会有提成。
做了两个月,我的业绩一直不太好,就私下买了两本书瞧瞧。那时候,我的薪水是四千,但我还不满足,赚钱真的会让人产生安全感。
那时候培训班很火,听说顶尖销售一个月能拿一万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狠了狠心,拿出攒的一半积蓄去报了一个班。
04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的伊万,伊万的中文很好,但是跟不上中国老师的语速,总是借我的笔记拍照。上了几堂课,我们也熟络起来,他总是想找机会感谢我,奈何下课就已经很晚了。
白天我在店里上班,下午跟老板请假去培训班上课。为了上课不迟到,我总是下课后才吃晚饭,有天下课,我在路边的摊位上遇到了伊万,他冲我挥挥手,示意我早点回家。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还像往常一样踩着点从后门溜进教室,却意外地在座位上发现了一个热乎乎的煎饼果子。我下意识地看伊万,伊万冲我微笑,说道,为了保证你做笔记的质量。
通过了解,我知道了伊万的妈妈是中国人,伊万也很爱中国的美食。那段时间,伊万总是要求我带他去吃长沙最好吃的臭豆腐,他说这样才能多一些中国味道。他吃臭豆腐的样子很好笑,先是眉头紧蹙,然后深吸一口气,往嘴里塞一块臭豆腐,慢慢舒展眉头,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遇到伊万,我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在他的劝说下,我离开了那个饭店,找到了一份销售的工作。他教我用电脑,偶尔还会教我英语,只是几个简单的发音。我觉得会说英语的人看着很酷,又拿出三分之一的工资报了英语班。每当我在他面前卖弄英语的时候,他就会嘲笑我的英文太蹩脚,不如他亲自来教,要比中国老师靠谱许多。
可是伊万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我们还是像朋友那样相处着,每天出现在彼此的生活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感情是种很微妙的东西,即使两个人都不言语,也能感觉到彼此内心的变化,这让我觉得我们之间不止朋友这样。我们都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05
我和伊万认识的第四个年头,伊万拿着一张地图来找我,我以为他来给我上地理课。伊万拿着那张俄罗斯地图,在地图上做了一个红色标记,他说他的家在这里,他想带我回家。
那一刻,我竟然有种想要抱着他痛哭的冲动,回家这两个字眼对我来说太陌生了。可我真的很想有一个家,哪怕是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说到这里,郑紫鹃低声呜咽起来,这仿佛是我认识她以来,第一次听她哭泣。
我想起她有一天拿着我的地理课本,一脸惊喜地问我,这片蓝色就是黑海吗?她说她想看海,我还在纳闷,放着中国的海不看,要跑到俄罗斯看海。
是啊,作为一个即将应战高考的文科生,附带告诉她梯形的那个是油田,这个是秋明油田,俄罗斯第三大油田,那个是巴库油田,俄罗斯第二大油田。
我把那天早上复习过的俄罗斯知识点背了一遍,她用闪闪发光的大眼睛盯着我,一副崇拜的目光。我第一次体会到,学习好原来真的可以拿来装逼用。
那晚的对话我己经记不得是怎样结束的了,只记得她在回忆逃婚那段日子的时候很痛苦,几度哽咽;提到伊万的时候,满口的愉快与轻松,我想那是她在长沙度过的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06
认识郑紫鹃那年,我高三。由于家庭的原因,爸妈住城西闹离婚,我住城东躲清静。凑巧,她租了我们家的房,成了我唯一的室友。她搬走的那天,我正和朋友在鼓浪屿毕业旅行。回到家中,她把好多东西都留在了纸箱子里,只拿走了一些衣服和那张伊万送她的地图。
少了那张俄罗斯地图,那面墙空了,白秃秃地刺眼,我的心头也空了。
郑紫鹃走了,留了张字条,我兵荒马乱的青春也结束了。
我北上去了帝都,她北上去了俄罗斯。她终于看到了黑海,传送了一张图片给我。今年除夕,距离郑紫鹃离开快要三年了。在她的朋友圈,我看到了那个俄罗斯男人伊万,和一个大眼睛的胖娃娃。
我想,她结婚了吧。世界那么大,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