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的孤岛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几只鸥鸟飞过,耳边是海水不断拍打礁石,浪花前赴后继破碎成白沫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又潮湿的咸腥味儿。
他本能地迅速爬了起来,警惕地环顾四周,但脑海中始终一片空白。不必再多作思考,他也知道,这里不属于任何一个,他应该出现的地方。
一个不知名的岛,放眼望去此时此刻似乎也没有其他人类活动的迹象。华生也不在附近。
他也不记得,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在做什么。是喝完了房东太太新泡的咖啡然后去午睡了吗?是几天几夜没睡,解决完哪个复杂绝伦的案子之后不知不觉倒头失去意识了吗?还是参加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集会,遭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暗算?
毫无印象。
反正他一定不会是因为某种愚蠢的原因才会出现在这里的。他出现在这里一定有着他存在于此的必要性。他逐渐复苏的思维与感官丝毫没有流露出半分出于未知的恐惧与不安,哦,危机感,这不是最能刺激他灵魂深处快感涌动的灵丹妙药吗?比烟草与酒精更加对他充满诱惑,更加能让他兴奋不已。
这个时候,他看到有一团灰蒙蒙的东西由远及近,被海水冲刷过来,搁浅在岸上。他的视力很好,因此尽管距离不近,他也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那团东西似乎是一件灰绿色厚大衣,不不,不止是大衣,填充得如此饱满的状态......似乎,是个人,且不知死活。
这样的场景,像极了一场推理游戏的开头。
夏洛克面无表情的脸上,不动声色地流露出一丝本能的期待。
***
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气息尚存,但还没有恢复意识。周身并没有明显的致命外伤,大多是擦伤或者划痕,裸露在外的皮肤似有晒伤,微微发白,起皱,可见已经在海水里泡了不少的时间。这身灰绿的大衣是一件破旧的军外套,不少磨破的地方有棉絮冒了出来。他的脚下也是一双中筒的皮质军靴,鞋底磨损严重。口袋里有一把手枪,已经没有子弹了。
很明显,这是一个小士兵。而且,不久前应该经历过一场搏斗。
可是,战争明明已经停止很久了,他指的是大规模的战争。所以,若不是小范围的军事活动,就很有可能是为了执行某些见不得光的隐秘行动。夏洛克不屑地吸了吸鼻子,他本能地不喜欢那些随便听命于某些组织的人,不管是哪一种组织,不管是英国皇家还是什么别的团伙,他们总喜欢找一个光鲜亮丽的由头来唆使那些涉世未深的小朋友来为他们前赴后继,可所谓的荣誉,有的时候只不过是用来哄骗人的糖果而已。
不过,华生,以前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小朋友。
他现在在哪里呢?
夏洛克摇了摇头,暂时不去想这些,对于眼下的状况,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伤,而那并不是适合他的情绪。
小士兵突然咳嗽了起来,在睁开眼睛的瞬间,他被眼前这个悄无声息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去摸口袋里的枪,那里当然空空如也,于是他拼命想要站起身来,可是四肢尚未恢复,依旧绵软无力,瞬间又摔倒在地。
夏洛克静静地看着他手忙脚乱完毕,才淡淡地开口道:“舞跳完了吗?跳完了可以去找吃的东西了吗?”
似乎是“吃”这个词刺激到了年轻人生物的本能,他的肚子迅速“咕咕”几声,响亮地作出了回应,随后他的脸就跟着红得像只烧熟的大虾,“我,我......”结巴地发出了几个音节就没有下文。
“嗯,看来你的肚子已经准备好了,”夏洛克转头,便自说自话地快步朝树林里走去。年轻人似是一愣,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跟了上去。
***
这只野兔,是夏洛克用年轻人的手枪柄砸晕的,随手便丢到了年轻人的跟前,“剥皮,要剥干净。”
此时的兔子还没有断气,年轻人摸了摸它温暖的皮毛,潮湿的鼻息,还是下不去手把它掐死,更别说剥皮了。他犹犹豫豫地开口,结果还是结结巴巴的音节,“兔,兔子,还,还没死。”
“当然没死。我只敲了它一下,又没开枪。”夏洛克面无表情地蹲在地上生火,刚才为了追上这只兔子费了他不少体力。
“我们,我们要不,不,不不吃它了?”
“到底是不吃,还是不不吃?!不吃它,是吃你吗?”火苗终于“呼”地一声点燃了干草,火光亮了起来。“你不是士兵嚒?你没杀过人嚒?”
“没,当然没有!”年轻人马上慌乱地否定道,“我跑走了。”
“所以,你是个逃兵?”夏洛克定定地看着他。
“我......”年轻人停顿了一下,似是又鼓起来勇气,“是,又怎样?我本该是个医生,我的这双手生出来是用来救人的!”
“哪里的战场?”
“中东。”
怎么又是中东?也是,历史总是不断在循环往复,借口也当然可以一遍又一遍地被使用,有些人,总是擅长心甘情愿地制造出谎言,再义正言辞地相信谎言。
“那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嗯!”年轻人神秘地笑了,“这是一个在地图上不会找得到的岛。连名字也是“永无”。一个世界的盲点。叛经离道者最温暖的家园。”
“那么,你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生出来就知道。”年轻人认真地回答道。
哪有那么多生出来就能知道的事情。毫无逻辑,根本没有信服力。这个疯言疯语的臭小子。
“那你叫什么名字?”
“哈密斯。你呢?”
“夏洛克·福尔摩斯。”
“哦,幸会。”他似乎并没有听说过这个著名的大侦探,但是夏洛克其实也并不在意。
“所以,这只兔子,你到底想怎么样?”
***
扑面而来的肉香,精壮的兔肉,烤得火候恰到好处,酥香又汁水满满,刷上了一层海水,于是带上一点淡淡的咸味。
“你真的不吃吗?”夏洛克扯下了一条兔腿,咬了一口。
年轻人坚定地摇了摇头,眼里似还闪烁着浅浅的泪光。
“你拯救不了所有人的。”夏洛克不在意地说道。
“我知道,道理我都知道。”年轻人继续摇头。他试图去啃一片看上去饱满多汁的树叶,可是入口才发现,它是苦的,于是只好又“呸呸”地吐出来。“这就像是,你破不了所有的案件,但是,这并不妨碍你坚持不断地去挖掘真相。”
“不,你说得不对。”夏洛克走近了他,双眼定定地望向年轻人,“我破得了所有的案件。不管是案件也好,还是这座岛的秘密也好,我都会知道真相的。”
***
树林里处处相似,并不容易辨别方向。但是如果懂得抬起头,参照天上的太阳的话,就不容易被自己的视界所局限。
然而他们已经朝着太阳的方向,走了好几个小时。一路上刻下的痕迹显示,他们应该并没有走过回头路,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片树林太大了。或者说,这座岛也不小。
到现在为止,并没有遇到第三个人。
和第二只兔子。
夕阳西下,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尽快找到一个过夜的地方。
年轻人早就已经饿得有气无力,拖着沉重的步伐,努力地尽量跟上夏洛克的步伐。然而两者间的距离确实也在无可奈何地越拉越大。而且,年轻人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这位先生正在因为他拉了后腿而感到非常不满,尽管他实际上一句话也没说,却仿佛是从周身的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那莫名强大的震慑力。于是年轻人只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埋头赶路。
头昏眼花间突然就撞上了一个不软不硬的肩膀,他吓了一跳,连忙道歉。不知道夏洛克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后者却对他的歉意充耳不闻,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极高的热带树木顶端,似乎挂着一个东西。模模糊糊的轮廓,灰蒙蒙的色调,又被层层叠叠的藤蔓,树叶遮挡着,毫不起眼。
可是,若是仔细端详,又会毛骨悚然地倒吸一口气:那是一个被吊死的人。
那绝对不会是猩猩或者猿猴之类的类人生物,因为那包裹着身体的衣服,隐约可见的没有毛发覆盖的皮肤......
一个人是不可能自己把自己挂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的。
有受害者。也就说明,这里一定有虐杀者。
这个岛并不真的似它表面看上去的,这样安宁。
年轻人惊慌失措地望向夏洛克,却发现他的嘴角竟然扬起了弧度:“这样逻辑才讲得通。”随后他保持着微笑,看向他年轻的同伴:“你看,战斗是躲不开的,无论你逃到哪里。你只能发现它,面对它,打败它。”而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教他无比得兴奋。
“那...那我们,要怎么办?”年轻人局促地问道。
“先要找到,他们行动的轨迹。同时小心地避开他们。”
“轨迹?”
“嗯,你可以多往上看一看,然后,你就会发现。”夏洛克一脸认真地说道,“这样的标记,不止一个。”
***
七个。
沿途可以看到的,被吊起来的人,有七个。
从服饰和体态看上去,他们似乎有老有小有男有女,都已经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应该已经被吊了很久很久了。
“一个老人,一个小孩,两个女人,三个成年男性……”夏洛克一边走一边独自喃喃了很多遍,似乎在寻找其中的关联。
年轻人必然没有这样冷静的心态,他惶恐地不断看向四周,唯恐有一支原始人军队突然从茂密的枝叶里面冲出来,把他也挂上去。
这些死去的人都穿着衣服,没有裸露身体,有的布料上还依稀可以看到装饰的花纹,也就是说,是经过精心裁剪制作过的服饰。然而在这座岛上,他们至今还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制作精细衣物的原材料。
也就是说,并非出自这岛上。
这些人很有可能也是外来客。
就跟他们两个一样。
而杀死他们的凶手,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这座岛上原本就有的土著民。他们在驱逐侵入者,并且悬高示众,以作威慑。
如果是这样,那么,此时此刻,是不是他们两个,也正被一双双看不见的眼睛盯梢着呢?那些也许存在着的,像猿猴一样,灵活矫健,神出鬼没的岛民?
可是,根本没有生物移动的迹象。脚下没有被压坏的藤蔓,周围没有被利器切割的痕迹,没有脚印,齿痕,毛发,粪便……
根本探查不到,他们的存在。
而且这位所谓的大侦探,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想躲起来的迹象,反而是非常张扬地四处寻觅着挂在树顶的尸体。他的眼睛异常敏锐,望得很远,观察得很细,甚至在年轻人还没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精准地脱口而出:“那里还有一具,第七具,是个女人。”他已经全身心地投入进了这场推理游戏中。
然后他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对年轻人说,“你发现了吗?”
“什么?”仓皇间他根本摸不着头脑。
“我们又回来了。”他指了指树枝上的划痕,那是他们一开始划下的。
他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然后又指着上面对年轻人说,“你看,我们又回到了一开始的这个老朋友这里。”
“这…这说明了什么?”
“这是一个环。”
七个人,圈成了一个环,甚至回想一路过来,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差不多还是等距的。
所以,他们不可能是随机被挂上去的。这里面一定有其中的理由和规律。
圆环,这是一个有着太多含义与应用场景的符号,或许是古老炼金术的阵法,或许是某种宗教仪式的布局,甚至可能是字母,是数字……
还有,这个数字“七”。为什么要是七个人?
七宗罪?北斗七星?一周七天?
“所,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继续走。”
“朝哪里走?”
“你不想看看,这个圆的中心麽?”
“可是...” 如果制造杀戮的人,就在那里呢?不是说要避开他们麽?
可是,没有可是,夏洛克已经兀自朝那个中心走去。
年轻人咬了咬牙,抬头望向悬空的人们,无声地做了个辑:
不管怎么样,请你们,保佑我们吧!
随即疾步跟上。
***
没有尸体。没有屠刀。没有血迹。可是,此时此刻,似乎安静比杀戮显得更加可怖。
圆心,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由石头茅草搭建起来的小房子,门关闭着,没有窗户。
这是他们在这个岛上所发现的,第一个,属于人类生活的迹象。可是,它看上去是这样得冰冷,毫无生机可言,与其说像是一个住人的地方,不如说更像是一座埋葬尸体的坟墓。
真的要靠近吗?年轻人不确定地看向夏洛克,而后者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
“要搭建这样一座房子,看上去也许不难,可是要计算好尺寸,找到足量的石料并且把它们打磨成差不多的大小,还要彼此相贴合,恐怕这不是一个原始部落可以简单做到的事情。这,只可能是在现代工具协助下,出自现代人之手的作品。”
“你的意思是,像我们一样的现代人?”
夏洛克淡淡地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会是出于原始祭祀或者驱逐外来人员这样老旧的杀戮理由了,如果挂在上面的这七个人,确实都是他杀的话。”
“凭一己之力?!这如何能做到?又是为了什么呢?”年轻人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他力量。在这个世界上,可以把人变疯狂的东西本来就很多。”
“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啊!没有金子,没有石油……还能为了什么呢?!”
“或许,只是为了某种不为旁人所了解的信仰吧。或许,只是为了可以凌驾于他人生命的快感呢。除了他自己,谁又能说得清呢?可是,你要知道,人类作为动物的本质,本就是有如此盲目又残酷的一面,所以发生这些,也是在情理之中。”
“我才不信,人类的本质都是这样的呢?!”
“哈哈哈,小朋友,你知道冰山吗?”夏洛克定定地望向他的眼睛,“平日里,你只能看到它浮在水面上,那洁白无瑕的部分,可是,一旦遭到未知的冲击,那些常年隐没在海底阴影里的部分,就会出人意料地浮现出水面,而那些,有太多未知又难以描述的部分。你不能假装看不到它的存在,你只能勇敢地冲向它,把它们逐个击碎。”
突然他捡起一块石块,猛地冲向小屋,随后听到里面传来剧烈搏斗的声音。
等年轻人反应过来,急忙也抓起脚边的粗树枝,冲过去支援的时候,里面的搏斗似乎已经迅速地结束了。他看到夏洛克,和一个黑布蒙面的男子都躺倒在地上,不动弹了,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迹,流得到处都是。
年轻人连忙扶起夏洛克的头,轻轻地拍打着已经失去意识的他的肩膀:“先生,你没事吧,先生!你醒醒啊~”
没有回复。
夏洛克和蒙面男人都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已经死去了一样。
怎么会这样呢?年轻人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周围无比得寂静。只剩下浓郁的血腥气味弥漫着…
突然,他好像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正在,由远及近……
***
午夜新闻报道:
今天清晨,伦敦市中心发生了一起恶性恐怖袭击事件。三名来自中东的伊斯兰极端分子劫持了一辆小型旅游巴士,其中有八名人质,分别为一名儿童,一名老人,两名女性,四名男性。为首的极端分子头戴兔子头套,另外两名以黑布蒙面,手持枪械,训练有素,行动极其迅速,应有专业的军人背景,拒绝任何谈判,在警方包围之前,用军用绳索一一将人质绞死,最后引燃了炸弹。为首的极端分子与一名蒙面极端分子当场死亡,一名尚在潜逃。警方已展开悬赏通缉,并找寻现场的知情人士。人质中仅有一名年轻男性侥幸存活,他也是封闭巴士里,唯一存活的目击者,现已送至市医院抢救。截至新闻发布时间,仍处于深度昏迷之中,尚未脱离危险。
愿他能早日醒来,也为警方带来破案的希望,让我们一起为他祈福!
P.S.
Wish You be the Hero of Your Own Story in 2020~
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