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时差——第一章：右手边的他

岁月的时差——第一章：右手边的他

很多事情，一定要等到走过人生的千山万水后，才能明白。这是所谓成长，但我更喜欢叫它岁月的时差。因为时差，让多少爱侣错过、青春离散、蹉跎年华。但对于保有初心的人来说，时间不是一条线，而是一个圆。所有的时差，都是为了更完满的相聚。你说对吗，张嘉林？”            ---------摘自舒澈的日记

九月，亭海一中。

沉寂了一整个暑假，这所坐落于市中心的清冷校园又热闹起来。从校园外看，这所百年名校沿承着古老的中式建筑，茂林深深，亭台楼阁，与亭海江边的西式建筑群格格不入，让人颇感严肃。走进校园，走进长廊，却是学生们扑面而来的青春活力。“语文成绩出来了！“高一六班的语文课代表刚放下办公室搬来的作业，就上赶着奔向讲台的电脑，把键盘敲得一阵噼里啪啦。“啊！我语文才69！”

班里炸开一片，电脑旁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

“让我也查一下！“

“校园网查分系统怎么用啊？”"69你说个鬼啊！我才61！”“……”刚想跑上去围观的舒澈看着讲台上一片热火朝天，顿时没了兴致。作为刚升入重点高中的学生，她心知肚明第一次月考对这些从前的尖子生意味着什么。新班级里，大家看似其乐融融，互相谦虚恭维，实际上每个人都暗地里较着劲，想一展身手，在优等生云集的新环境里立于不败之地。可是排名总有先后。舒澈念的初中并不是重点，即使她幸运地考上亭海一中，也自知基础和班上很多人差了一截。人群不时爆发出哀嚎和恭维，她握紧了水杯，很有自知之明地开始极早建立心里防御：“没关系的，这只是一次小月考。垫底也没关系，我们白羊座都是大器晚成型的。”几个去厕所的隔壁班女生从窗户探进头来：“你们班在干什么？都围在讲台上？”“语文摸底考成绩出来了！”“什么？”女生们一阵惊呼，大步并小步跑回班级。这条消息像春风入江南一样不胫而走，一整条走廊上的高一班级一个接一个炸开，直到上课铃响。讲台前的人群霎时散了，整条走廊瞬间静下来。只有少数几个人仍旧流连在讲台前，飞快地输着学号和密码，看着跳出来的成绩扬眉或叹气，赶在老师进教室前奔回座位。语文老师姓慕容，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她的眼神大而明洁，嗓音高阔温柔，对长裙情有独钟。她踏着铃声的余音走进教室，飘逸的摆裙打个旋，把一大摞白色卷子迅速精准地丢到讲台上，说道：“这次我们班的语文成绩很不错，均分排在年级第一。年级第一名是81分。”她大致总结了一下考试情况，绽开一个笑容：“这次的作文成绩普遍都不理想，导致总分不高。但大家不必气馁，高中和初中的行文要求很不一样。不过――也有写得很好的。”似乎感召到什么一样，舒澈心里升腾出一丝小小的期待，作文一直是她的拿手好戏。她抬起头，正撞上语文老师温和的视线，强烈的预感袭击心头。“这次作文的年级最高分是35分，出自我们班的舒澈同学。”前后左右的同学齐刷刷地看向她，像一道集体仪式。舒澈却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开学一个月以来，班上每个人都在渴求这一刻，现在终于轮到她了。从一开始，大家都是互不熟悉、面目模糊的芸芸众生，每个人都在努力获得一个标签-――有人英语好，有人数学棒，有人可以把世界地图倒背如流。这个出众的标签是每个人赖以呼吸的存在感。

老师的话就是对每一个标签，最权威的认可。

语文老师抽出她的卷子，开始念她的作文时，全班专注又寂静。舒澈静静盯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将那一张扁平的作文读得错落有致。

舒澈很擅长写结尾。那一篇文章是谈论理想与现实，最后一句话，舒澈写道：“我们生活在阴沟里，但我们依然仰望星空。”当慕容老师饱满的语调落幕，全班响起整齐礼貌的掌声。 此时，舒澈感到右座的男生明显地瞧了她一眼，当她看过去时，他又生硬地转过头去。他好像叫……张嘉林？舒澈回忆道，即使比邻而居一个星期，他们却没有什么交流。她对他唯一的印象便是第一次数学摸底考，她写到第四题便实在是不会做了，小声和前座的女生喃喃道：“好了，这张摸底卷的任务完成了，已经摸到我的底了。“然后，她听到右座的男生悄声笑了一下。舒澈条件反射地去看他，只见他嘴角抿起了笑容，侧脸线条流畅好看，夹着一副银框眼睛，正自如又专心地写着第八题的“解”。舒澈对任何一个数学好的人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羡慕嫉妒恨。想到他游刃有余地解开那些她看不懂的数学题，舒澈的心微微一动，收回眼神，装作一副谦虚过头的样子继续听老师点评她的作文。

下课后，趁着人少，舒澈跑上去打开校园网。旁边的几个人来劲了：“舒澈，你还要查语文成绩啊？年级第一肯定是你啊！”

“没有没有，我基础不太好。”“你谦虚什么啊？“那几个同学边说边凑过来看，隐含着若有似无地想看她考砸的期待。虽然明白成绩不会差，紧张感还是缠绕上心头。页面刷出来，80。那个笃定她是年级第一的人语气带着些酸，又带着些喜喊道：“没想到你语文这么好啊？离第一名就差一分。“明知故问。舒澈抬头看着那个人，是个戴眼镜的女生，嘴唇薄地刻薄，像极了一个她讨厌的人。还没等她回话，教室里突然爆发一阵骚动。一个大个子黑皮肤的男生对着一个女生，像掘出宝藏一样大叫：“原来你是语文年级第一啊！“舒澈循声望去，那是一个个子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女生，名字好像叫李紫婷。李紫婷也从人群的缝隙里望向她，颇有一种棋逢对手遥相望的感觉。夹在逼仄的人堆里，舒澈心里却涌起一阵说不清的热血，为这从没有经历过的竞争感，或者说被认可感。回到座位，正在看化学书的张嘉林突然抬头和她说了句：“没想到你作文这么好。“像想要的糖果猝不及防砸到眼前，舒澈对着张嘉林傻笑了几秒，连说几句“没有“以表谦虚。 “有什么技巧和方法吗？“张嘉林合上化学书问。“技巧啊……“舒澈假意凝神，实际上发了十几秒的呆，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她笑着回应道：”多看书吧？我可喜欢看书了。“张嘉林皱了下眉：“除了看书，在构思作文上有什么经验吗？”“构思？我不会特意去构思的。“张嘉林一扬眉毛：“所谓天赋？”这句话正中舒澈的心坎。作为从小到大标准的优等生，“有天赋”是她认为的最高评价。于是，舒澈露出标准的、半是不好意思半是受用的笑容，驾轻就熟地回答：“天赋说不上，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写的，其实我主要是凭感觉写作文的。可能是因为书看多了吧，感觉自然就来了。”这句话半是客套半是实诚。客套是因为她的写作能力从小到大被夸到麻木，问写作方法的人不计其数，因此她已经不知不觉总结出了回答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这个答案不仅谦虚，还表现出了一种若有似无的，无辜的天赋。但同时，舒澈明白只表现天赋是会被人打的，于是她又加上了后半句---”可能是因为书看多了吧。“为苦恼写作的人提供了一条不太可行却有用的明路。实诚是因为，她不得不沾沾自喜地承认：她的确是一个做事多数凭感觉的人物。而这感觉还总是帮她不少。若是在竞争对手面前这么说，肯定是不欢而散。但张嘉林理科那么好，显然和她不是一个路子的。她本以为可以借此和这位不爱说话的高冷邻座聊起来。可惜张嘉林似乎对这些心照不宣的心思充耳不闻，并且还非常不给面子。 他冷笑一声，敷衍了一句“真羡慕“，继而打开物理书。舒澈的笑容还冻在脸上，半晌才尴尬地转过身去，后知后觉地反思自己是否太过春风得意。反思半天，她又开始在心里暗骂张嘉林情商为零。但是眼角却忍不住去瞄右手边。他还在看物理书，专注地好像空气都凝结了。连舒澈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时候，记下了他长长的、盛满阳光的睫毛。“舒澈！发什么呆呢？吃饭去了。”同寝室的唐子华拍拍她的肩。“好，走啊。”舒澈拿上饭卡，挽上唐子华。就见张嘉林一个人从容自若地走在前面，他很高，微低着头，露出银框眼镜下细长的睫毛。 “诶，舒澈，你对数学摸底考的成绩有把握吗？我觉得好难啊，肯定考糊了。”唐子华说。“完全没有。”舒澈想着自己只写了一半的摸底考卷子，心微微一波，“但是我旁边的张嘉林好像很厉害，全都写了。”“你说张嘉林啊？他以前就很厉害啊，他中考分数线超了亭海一中30多分呢，接近全满分。”“哇......”舒澈一惊，一个猛子想起几十分钟前还在他面前卖弄小聪明。几秒钟时间，舒澈彻底明白了人外有人和班门弄斧两个成语的深刻内涵。舒澈啊，你真是丢死人了，活该你被人家嘲笑。 “以前班上，有很多人喜欢张嘉林呢。”“你和他以前一个班的吗？”舒澈问。“对啊，他那时候有个好朋友，长得也很帅，叫......"唐子华戛然而止。“叫什么？”唐子华突然扭捏起来，声如蚊纳地说：”叫蔡天宇。“舒澈看着她腾红的脸蛋，心下了然地笑着问：“你喜欢蔡天宇？”“嗯。”唐子华不好意思地点头，“可是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这样啊。”舒澈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她，”那他也在亭海一中吗？“

“不在，他考砸了。去了亭外附中。不过.....他的女朋友考在这，就在四班。”

舒澈对这个学校的同学还不熟悉，也就没有继续问名字。只能生硬地安慰道：“没事的，还会碰到喜欢的。”“嗯。”唐子华挂上勉强的微笑，转移话题道：“坐在张嘉林旁边，你很幸运啊。”“啊？”舒澈做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哪里有啊，感觉他情商很低的样子。”“你不觉得他很帅吗？不觉得吗？”唐子华凑上来，咯咯地笑。是.....挺帅的。但舒澈只是把脸偏向一边，淡淡地说：“还好吧。长得还算流畅。”

“还算流畅，你要笑死我，舒澈，哈哈哈哈。“

谈笑间，错觉一般，走在不远处的张嘉林投来了毫无波澜的一撇。两个女孩忽然就噤了声。

当天回家，天已经黛青。舒澈走上楼梯，触到冰冷的栏杆，才一回神，发现一路上脑海里浮现的竟然都是张嘉林，他银框的眼镜好像反射了那天过于耀眼的阳光，挥之不去。

舒澈抬起头，漫天的红霞照亮她的脸庞。她的心突然很大，很宽广，一种饱满的酸涩和温柔在无垠的世界里飞驰，好像一伸手，就能狂热地拥抱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