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城 四
第二天作家起了个大早，草草在自己卧室隔壁的洗手间洗漱了一番，就趿着拖鞋下了楼，找了一圈，却不见女孩的踪影。无奈到了房间，花上几分钟换上了外出用的服装，就迎着门前洒了一地的晨光出了门。
山野乡下的温度总是比城市里低上一些，作家一开始还不适应，走了一小会身子也就热起来了。这个时节的风掠过小河，带这种清新的气息拂面而来。田里有一小群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在啄来啄去，见到人来，扭头“扑棱棱”地飞到远处了。
大概是时候还早的缘故，作家在附近逛了许久也没见到人影，走着走着又担心自己会迷路，正踌躇着要不要回小屋去的时候，突然看到前面有一个身影，穿着蓝色的上衣，蹲在田边，正在那拔着些什么。作家定睛看了两眼，觉得应该是没认错人，就沿着小路走过去。
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女孩停下手里的活，回头看了一眼。见到是作家走过来，就绽开了一个笑容：“你醒啦。”
“嗯，起了挺久了，到处找你来着。”作家走进了，看到她旁边还放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是各式的蔬菜：“这都是你刚刚摘的？”
女孩摘掉了一只手套，正了下刘海，顺带擦了把汗：“嗯，今早起来就往这边走，摘了一路。”
“嚯，”作家把篮子拿起来，伸进去一只手翻了翻：“正经采了不少，两个人吃是绝对够了。”
“哪里，蔬菜下了锅就不见了，总得多弄一些才行。”
“你要继续摘的话，那务必让我也来帮忙。”
“不不，这怎么行，”女孩惊讶地站起身，“我本来是打算在你起床前把早餐准备好的，都没赶上，又怎么能让你来干这些！ ”
“既然你是负责照顾我的，那也就不只是负责衣食住行，”作家笑了，“心灵上的体贴也很重要。那我若是眼睁睁看着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做这些，自己站在一边看着的话，心理上也会过不去的。你也总不能害得我难受吧？”
“歪理。”女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算我要你帮忙，这里也没有多余的手套，青菜这东西总不好空手摘。”
“这我倒是不介意。”
“也罢了，你要是这么说，”女孩伸了个懒腰，把手套脱下来系在腰间，“那就麻烦你帮我把篮子提回去吧，正好我也累了，这样两个人走得快些。仔细一想这些估计也足够了，就赶快回去吃早饭吧。”
作家应了一声，提起了篮子。
“这附近大概都住着些什么人？”
吃过早饭，作家问，“我今天在外面看了一圈，一个人也没见着。”
“平时人们是不会这么早出门的，要再等一会。等下有空我带你去附近转一圈，和大家打声招呼。”
“这附近住的人很多？”
“谈不上，只能说有人罢了。有些是原来住在这的人，还有些不知哪里搬过来的。像你这样旅居的倒是只有你一个，这一代给外地人住的屋子只有这一间，而且同时也只租给一个人。”
“你是原本就住在这里？”
“我从前在这里住过，那时候是我爸爸打理这座房子，后来他不在了，这房子也就空置着。这次你要来租住这里，他们就找上了我，毕竟我对这里也算熟悉，他们也找不到别的什么人。”
“那你之前是？”
“在附近一座城里做中学老师。”女孩喝了口水，把杯子放下，自嘲式地笑了笑，“虽说是老师，也不过是临时给人代课罢了。这里那里的学校之间来回周转，这边一学期那边一学期的，专门替人补空填缺。从学校毕业以后就这么做了两三年，直到这次。”
“中学老师很好。要我说我顶喜欢中学老师，在我看来小学的学生还都太幼稚，大学里又很难建立足够亲密的师生关系，最富有价值的就算是中学老师了。要不是近几年忙于这个那个没有时间，我都想去考个中学的教员证，到哪里去教几年书。”
“倘若是你的话，我敢打赌是没问题的，只是看你的读者们肯不肯放你了。”女孩笑笑，“只是事到如今也实在没心思再回到那里去，要是这几年间我在学校里学到了什么，大概就是我不适合当老师。”
“怎么这么说？”
“我啊，心太软。又总想着什么事都尽量依着学生的。若是人家正职的老师，到头了还能拿出些威严来，我呢，白白跟在学生后面跑了半天，替他们做这做那，等到想纠正纠正他们的时候，这帮孩子早不把我当一回事了。”
“我不太懂小孩子，不过想来那个年龄段的学生就是这样，心里有一个自己评价人的尺码。你若是一味关照他们的想法，他们自然久而久之就不在意你了。”
“所以如今我才在这。”女孩站起身，“回到校园里去是已经不再想了，不过陪你回到这附近转转还是可以的。又或者你打算继续写东西，不想出门了？”
“哪里的话，正想要你陪我出去走走，求之不得。”
距离小洋房大概一两公里的地方，道路在这里有一个大的弯折，平地拔起了一座小山。山上满是丛林，没什么人的踪迹，看起来茂密而森郁。
小山上被人踩出了一条小径，被层层叠叠的树林遮盖着，一路蜿蜒通向山顶。小径上走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正一前一后地向上走着。
“你怎么样？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走到一半，女孩回头，看见作家正气喘嘘嘘，满头大汗地靠在一边的树上，“我这里有水，你等一下。”说罢开始翻随身携带的包。
作家没说话，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就原地坐在了一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女孩把水递过来，他仰起头喝了两口，又放下，胸腔一起一伏，吃力地调整呼吸。
“这几年运动得少了，连座小山也爬不动，”半晌，作家说，“让你见笑了。”
“不会不会，我应该准备得更齐全一些的，你等一下，我去前面折一根木棍回来。”
“不必了，”作家拉住她的手，“我坐在这休息一会就行，何况也快要到山顶了。”
“那先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吧？”女孩一点一点地替他擦着额头还有鼻尖上的汗珠。
作家吃力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时候，林子的那一边突然响起了狗叫声，两个人抬头望去，没看到人影，却只听得这叫声此起彼伏，似乎是有好几条狗。紧接着是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偶尔踩在树枝上，让枯木发出一声沉闷的哀鸣。
作家一脸疑问地望向女孩。
“应该是守林人了，他一直住在这，”女孩给他解释，“我小的时候记得他住在这边山顶的小木屋上，只是那时候我不记得他有养狗。”
作家点点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静静等着那个身影的出现。
大概过了不到一分钟，小路的那一头渐渐浮现出一个影子——这着实是个巨人。大概有接近两米的个头，骨架奇大。虽说倒也谈不上虎背熊腰，但是他那么从小路的那一侧走过来的时候，比起走过来了一个人，倒更像是沿着小径滚过来了一块巨石，伴随着狗叫声“隆隆”地缓慢滚动过来。
慢慢地他走近了，作家才能看清他的相貌：胡子显然是很久没有打理，乱糟糟地缠作一团，脸庞不是很宽，微微发红，有种饱经风霜的感觉，眼皮垂着，似乎没睡醒一般。
狗不停叫着，扑上来围在两个人周围，巨人大手一挥，那几条狗就怕得连忙闪到一边去了。
“你们是最近搬到白木屋的人？”
声音没有想象中那种“隆隆”的感觉，反而有几分沙哑和低沉。
“是的，我昨天刚搬过来，所以今天想来附近看看。”作家站起身，伸出了一只手。
守林人和他握过手，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你是管家的女儿吧，我从前见过你。我认识的人不多，记住了就一直认得。”守林人把目光转移到了女孩身上，“我记得你离开了，这是回来接你父亲的班？”
女孩点点头：“算是吧，想着回来看看。”
“如今可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了。”守林人说着，转过身去把狗往回赶。几条土狗“嗷嗷”地叫着，顺着来路跑远了。然后他回过头，看着两个人：“先和我去屋子里吧，在这附近可能会遇见精灵，不安全。”
说罢，他开始沿着来路往回走，脚步很沉，仿佛把小径踩出了一个个小坑。
女孩把作家手里的一点行囊接过来，跟着守林人往山上走。没走两步，作家突然在后面拉住她：“精灵？什么精灵。这附近是有什么动物出没？”
女孩歪过头想了想：“要说动物，大一点的有熊，从前偶尔也有过狼。小动物倒是种类很多。”
“所以精灵是指熊？这熊有什么特别的？”
“怎么会，精灵可没有熊那么危险，”女孩笑了笑，“精灵是精灵，熊是熊。有时候精灵会骗人在山野间迷路，所以在野外要小心它们。不过总得来说没什么危险的。”
作家有些摸不着头脑，就权且先跟着两个人往山上走。一路上还在想着女孩和守林人说的精灵的事，不小心绊了好几次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