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品(一)
光绪二十九年夏天,我从四川成都府广汉县进京赶考。
原说走水路沿江直到金陵,再从扬州转道运河北上,七月里火一样热的天气,虽是江水之上要比陆路凉爽,也是硬熬着才到了金陵城。我和书童顺娃都觉得一路乘船,得要在金陵休整几天再奔扬州,于是在城西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金陵一直是前明的陪都,未来时想,定是繁华种种,哪知道从遭了长毛太平军之后,元气大伤,这数十年竟然毫无起色,一片破败,莫说赶得上成都府的安逸舒适,怕是连雒城广汉也不如,正是应了那句金陵王气黯然收。既然已经来了,去看看秦淮河畔脂粉艳,石头城头鬼脸哭也未尝不可。
第二日大早,太阳尚不太辣,吃了早点我们便向城中去。谁想未走几刻竞走到了鸡鸣禅寺。佛家最讲一个缘字,我却自小读的圣贤书,独尊孔夫子,并不怎么相信这些东西,可都走到了跟前,去拜一拜也无妨。拾阶而上,庙门破败,朱漆尽碎,整个禅寺,依了山坡而建,禅房,宝塔,大殿都是一派颓势,倒是香火还算不错,大铜香炉就是大清早还香烟旺盛.
我和顺娃在寺中的斋房坐定了,请的一壶茶,一碗素面吃.临窗西顾,玄武湖也被大片莲叶盖了起来,很有遮天莲叶无穷碧的意思,远望蒋山葱郁绿意十足,湖风拂来倒也不是那么炎热了,当年那梁武帝竟是一心向佛,光在这寺庙便出了两次家,那里是个皇帝的样子,这当年庄严宝刹,现在已经成了女尼的修炼之所,只是当时长毛作乱,怕是菩萨们也没能保着自己的城池不失,想想也颇有几分可笑.
沿了庙后高墙,一路南行,柳荫成片,古柏入天,路上还经常有卖茶水凉糕的摊子,显得倒也不是十分炎热.傍晚时分,来到秦淮河畔,大成殿前兵丁一排,想是已经开始为南闱科考准备,秦淮河两岸,胭脂香粉地,早已是红灯齐挂,时不时有袅袅弹奏之声随风飘来,半月高悬,灯影相映,确实有几分明艳过人之处,乌衣巷口,王谢堂前,恍恍惚惚中又似梦境一般.
金陵城出来,燕子矶过江,江水浩汤,比之武昌之江面不知宽阔了多少,水天一线真是有包容万千的磅礴气势.
那扬州城瘦西湖畔也没了盐贾富豪之气,四处尽是小商小贩踪影,河船太急,我二人尝了一小点当地的富春包子之流便匆匆赶河船北上,到得晚上,船已出过了扬州,只是一时错过了三分明月二分扬州的清月美景.
越朝北上,无论饮食言语都与南方大不相同,多了面食粗肉,没了南方的种种精细,到淮阴,南船北马交换,陆路北上,虽有几分辛苦,可毕竟北方气爽天高,纵是骄阳万里,心头烦躁反而随着临近京都日渐减轻了.原来以为到了山东境内义和拳匪怕是多得惊人,一路提心吊胆,可谁知道沿着官道时不时倒见巡逻兵勇,住店的盘查也严格之极,比在江南省反而是要安全的多了.
到了直隶境内却又偶尔见得到头戴红巾的,是不是拳匪怕也不好说,路上也经常见得到荷枪实弹的高鼻洋人,看似威武,离得远些也还安全,想我堂堂中华,雄兵亿万却屡败洋人,最后竟妄想依靠匪帮一样的拳众,什么请神上身之类的骗术,一败涂地,连皇上和太后都西狩陕西,的确让人气馁.
从下河驿进了京城,原本想泱泱帝国的首都,当不知是如何得富丽堂皇,谁知道,除了街面上总有荷枪实弹的洋人成队走过之外,整个大城都显得经过浩劫之后的凄惨,原来和顺娃在路途上还想得进了北京城如何去饱览皇家圣气,现在看看,觉得有一团大失望堵在心口,游览之事突然兴趣索然了。进了东城,找家小店先投了宿,歇脚再说。
时光片刻不留,白驹过隙。转眼就已经到了秋闱的时间,于八股文章,我早已经是烂熟于胸,只是等着考试了。
八月底,看榜,侥幸中了。二甲进士及第第三十五名